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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五年这个春天,看上去诸般变故接踵而来,很让都下诸人有目不暇接之感。然而总结起来,无非二件事,一是惊动禁中的太平道行不法事,二是搅扰得都下骚乱、朝堂不安的天降祥瑞并灾异事。
然而这两件事仔细看来,从头到尾却皆非朝中大人物掌握,甚至不客气地说,两件事都是自下层突兀而起,朝中各方势力,不过是从中看到了为自己一党争权的机会,而主动投入进来罢了。
这也算是在党争日常化的庙堂之上,所有势力的本能反应,任何行动首先针对的,就是自己一党的敌对势力。在这方面上,阉党的所作所为,差不多刷新了自春秋至今的下限。明明自黄巾起义爆发时,无论阉党还是党人,都必须团结在大汉帝国这条船上同始终,然而张让在灵帝刘宏任命党人一派镇压黄巾起义之后,却都玩了些什么花样?
克扣粮饷、扣押前线将领的奏章也都算小意思了。前方战事紧张,把大将免职甚至下狱,这种事情,日后也有刘宋、赵宋的一堆王八蛋皇帝如赵构之类阳痿男去继承。但是明着暗着向黄巾军暗通消息,传递情报,生怕前线有捷报传来,华夏五千年来也只有灵帝刘宏的中枢才敢这么玩……
孔子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说得差不多就是这班死太监了。他们做了初一,最终完成了与地方实力派彻底结合的党人一派就做得了十五,最后洛阳宫变,伏尸数万,张让辈通通投河自尽,九族夷灭,根子就在此刻了。
然而真正在暗中措手布置的人,未尝对这没下限加神经过敏的党争生态,有着如鱼得水般的好感。
身为洛阳如今乱局的主要操盘手,魏野一身青衫,就坐在洛阳城中引洛水而成的一条暗渠边。这条暗渠本来是围绕禁中宫墙的通水渠道,却被张让府上相中,改道入了张让正宅的后园。
没法子,张常侍的后园也是洛阳名园了,仿着宫中园林而成的桃花堂皇、杏花堂皇之殿,在公卿间也算是大大的知名。这样的园林,水道湖泊皆不可少,从宫墙边引一道水渠入了张家后园,又值得什么?
但对魏野而言,也得亏张让这老太监对于修园子有着不输于康熙老麻子、乾隆败家玩意儿般的趣味,倒是让他省了不少事。
当下他就一侧头,朝着渠道下面低低喊了声:“铃铛,水道下面那铁栅栏处置好了没有?”
水面下,司马铃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叔叔,栅栏不算什么,可栅栏边上有人埋了镇宅石,我被挡着过不去……”
“过不去没事,反正今夜主角也不是你我,上来吧。”魏野说着,就手伸入河渠中,掬了一捧水。
晚春静夜的河水,隐隐还有一股温软薰然的暖意在内,抬起手,水流一线,正映着头上清冷月色,就这么在河面上溅出一片氤氲水雾!
然而魏野的口气,却一点没有文人捞月自赏的潇洒气在,反而只有一股冷然语调:“张老常侍的这园子,今夜里也是保不住了,这时候去是看它又能怎的?”
他话音未毕,身后却有人喝问出声:“什么人?遇见我们巡城武侯,还不老实答话!”
但这喝问也就是一响而已,紧跟着传出的,只有两声人体扑倒之声。
从两具尚未冰冷的尸身上,两条长不过二尺的小蛇缓缓游走而下,只留下尸体上的那一排牙印,还流着黑血。
说是蛇,倒也不恰当,两条小蛇尖头方喙,蛇头周围生出一簇肉鬣,还隐隐有似鳍似蹼膜的肉翅长在肉鬣中间,说是蛇,倒隐约有一点蛟相了。
待得它们靠近了看,则两条蛇一条通体赤鳞,微带火光,一条却是一色纯黄,鳞甲鲜亮,都是天生的异种。
魏野低着头,伸手去抚了抚赤蛇的额头,那蛇居然也不动怒,就这么极温驯地由着魏野抚摸,蛇眼微闭,倒不像是蛇,而是养熟了的猫儿。
仙术士也不抬头,就这样对着不知何时打着一双赤脚站在自己面前的艾黎说道:
“今夜是协议里最后一项工作了,事情重大,我只怕也掩护不了你多少。总之场面上的意思尽到了就成,完事了就赶紧走人,这洛阳城里的兵丁也追不到星界之门去。”
他说得直白,艾黎也只是一笑:“都是没什么危险的活计,二师公,我信你哩。只要这次不死,艾黎在星界之门等请你酒。”
眼下之意,要是害得人家死一回,复活费用,也就某个大户全包了。
魏野一耸肩,目光从苗家小哥套着银钏的脚踝一直望到对方脸上:“再说吧,小生总有个预感,以后大概我不会再自掏腰包请你们雇佣兵来办事了。”
这话说得,好像他就没有打着“特殊活动经费”的名义,从太平道那里搞来额外款子一样。
废话说尽,魏野一翻身,探手入了暗渠的水下,一使劲,将一团湿淋淋的落汤团子硬拽了上来,就这样抱着化为猫形的司马铃,浑然未觉前襟湿了一大块。
“我和铃铛去找最好的特等包厢看戏,表演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仙术士抱着自家侄女,洒然而退。至于在如此紧要的夜晚,他真能如说的那般稳坐钓鱼台,旁观这场大戏的又一场高潮,那真是连魏野自己都不大信。
……
………
仅仅是一墙之隔,便是两个世界。
墙外面,谈不上什么出身的寒微书吏,算定了朝局的步步动向,以寥寥数人之力,轻易搅动了洛阳风云;墙里面,权势早已薰灼至极的当道大佬,却还身在局中,自道是“一切尽在我军掌握”。
张家正宅堂皇富丽几如皇宫,甚至许多精致考究处较宫禁中还要胜出三分,这都是洛阳都下公开的秘密。要论奢华富贵处,也就是刘宏长居的裸游馆差可与之比拟。
靠近宫禁那处的居停中出了妖草怪变的异事,半鱼半草的怪物跑得满街都是不说,还搭上了自家党中一员大将,这已经是晦气事了。赶上门来听用的太医又说什么老常侍应当静养,让张让这老太监住进了避风内室里,更让这老太监卧榻静养之时,一阵阵地气闷。
虽然陈设富丽无双,宫中内藏都比不过的火红珊瑚树、整片云母磨成的大幅屏风、西域香木制成的香榻,哪一样都是千金难求之物,然而此刻落在张让眼中都是累赘。
不耐烦地挥手赶开了替他朝药汤里调蜜的美姬,张让半躺在榻上,眼瞧着各处捧着痰盒、拂尘、障扇等等应用器物的内侍侍女,却是完全没有好声气:
“周斌、蓝宜他们传话给张济,可有回话?张济胆子太小,任事上差了一些,你们去尚书台守着,一有众臣奏事文牍到了,你们先过一遍!前去联络赵常侍的人回来了没有?再去人给赵常侍带话,封谞那里务必牢牢盯着,这几日我思前想后,就是他那里最不对劲!”
不得不说,被魏野之流悄悄算计至今,张让虽然想破头也想不出一个在他面前连蚂蚁都不如的书吏,能从背后操持出如斯一场渐渐就要席卷整个洛阳的绝大动荡。但是几十年党争练就的那政治敏感度和党争水准,却不是假的,当下虽然完全摸不着这一连串变故的来路,却也将与他敌对多年的党人一派提防到了骨子里。
这份党争本事,可就是魏野多久也学不来的了。
一通吩咐下去,在他跟前伺候的内侍一个个都忙了个两脚离地、火烧屁股。张让半躺在榻上,手端着一碗温补汤药,也是不住长叹:“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如以前了,胆子也小了。这一连串的异事,总像是有什么人措手安排一样,若真是如此,那后面必然还有绝大后手。不管如何,先将各处安排妥当,只要自己有备,总不怕那群儒臣闹到了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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