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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准提解惑

悟空，袁洪，你们还不住手？”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凭空响起，宛若洪钟大吕般响彻四野。
师父！”

祖师！”

两猴齐声叫道，都不约而同地收了法相，停住了手。

哈哈哈，都出来吧！”那个爽朗，庄重的声音再次传来，破碎的山川河流中，登时出现了一座由光线汇聚而成的金色桥梁。

朦朦胧胧，似真似幻，光芒却是无比的耀眼。

出去？”袁洪微微一愣，立时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那宛若笼罩在水雾中的金色桥梁，目光灼灼，其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狂喜。

自封神大战起，他被女娲用计困在这山河社稷图中，已有一千五百余年，虽然这里山清水秀，四季如春，有吃不完的蜜桃和各色鲜果，也有不少鸟兽与其相伴，但终究是一张图中！

而图中的世界，无论再怎么华美广阔，景色宜人，于他热爱自由，憧憬着畅游三界的袁洪而言，这始终是一个牢笼。

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

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此界的出口，一直无法冲破这束缚他的囹圄！

现在，突然出现了一条能够离开这牢笼，回归那一方广阔无垠的天地的康庄大道，他内心自然是激动万分。

于是，他便毫不犹豫地跳上了那金色的桥梁，一跃三丈高，迫不及待地往前冲。

孙悟空亦一个筋斗翻了上去，紧随其后。

越是往前走，桥梁两侧的空间竟然如水纹般晃动了起来，两猴皆可以凭肉眼看到那往中间凹陷的扭曲痕迹。

乍看之下，桥梁两侧仿佛凭空出现了两道透明晶莹，而又坚实无比的墙壁，使空间变得狭小了许多，桥梁也慢慢地变窄，原本能容下两个人的道路，渐渐变得只能容下一个人。

两猴仿佛进入了一条狭长的甬道，一望无垠，只是桥上的光芒依旧耀眼，阳光依旧明媚灿烂。

不知走了多久，孙悟空看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斯文儒雅，白而无须的脸，静谧而略显沧桑，那浓密的卷发和微微高挺的鼻梁隐隐透露着几分西土修士的洒脱飘逸之气。

师父。”孙悟空躬身抱拳道。

祖师，你终于肯放我出来了。”袁洪怔怔地看着准提，眼眸中惊喜交加，一脸的难以置信。

当年，你野性难驯，受那妖狐妲己所惑，带领梅山其余六怪在孟津抵挡西周伐纣大军，倚仗神通大肆屠戮凡俗将士，染上无穷恶因，按天道伦常，本应将你就地正法，但女娲娘娘慈悲为怀，且念你是上古神猿一脉，故只是将你囚禁在此山河社稷图中，去除你的恶念，磨砺你的心性，让你修身养性，潜心修行，待时机成熟之时，方可放你出图。”准提温言笑道，目光慈祥地看着袁洪，那慈眉善目的样子与其说是法力无边的圣人大能，倒不如说是邻家的大爷来得贴切。

你少和我陈辞滥调！”袁洪却是爆喝一声，之前对准提的尊敬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眸中亦是散发出一抹凶狠的戾色，似乎心灵深处某种他一直在竭力保护的东西瞬间遭到了触碰。

龙有逆鳞，袁洪的内心深处亦有外人不可触碰之物。

从他那快要射出利剑的双眼，那咬牙切齿的狰狞可以看出，此时此刻，他已经暴怒到了极点，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法力高深的圣人准提的话，他或许早就一棍子打将下去了。

什么纣王无道，什么天命归周，分明是你们西方教为了招揽东土信徒，介入商周之争的托词罢了，因为截教通天圣人秉承有教无类的思想，大肆将妖族生灵收到麾下为徒，不少截教门人师成之后也在殷商朝中为官，势力日趋壮大，这引起了玉虚宫元始天尊，还有太上老君的不满，便隐隐有了毁灭殷商，打压截教的念头，恰在这个时候商王帝辛为女娲娘娘美貌所迷，诗兴大发的他在女娲庙中写下了一首赞美女娲娘娘的诗，女娲娘娘知道后勃然大怒，她认为帝辛亵渎了她作为神的威严，所以，她决心毁灭了这个凡间帝王的一切，而阐教的十二金仙也犯下了红尘之厄，需借人间大战完成杀劫方可解厄，于是，三圣一拍即合，演出了一场凤鸣岐山，武王伐纣的好戏，而妲己，我的妲己，却只是这场阴谋中的牺牲品！”

说到这里，袁洪狠狠地咬了咬牙，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九尾狐妹与我青梅竹马，在我们还未得到化形之时，我们便经常在一起嬉戏，追逐，调打，一起在大山顶上观看日出日落，她曾经答应过我，如果有一天她修成了人形，就变成一个娇媚可人的美女，和我长相厮守，而当时的我，亦是满怀憧憬和希望。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竟被女娲娘娘选中，让她去迷惑纣王，教纣王不行正道，断送成汤锦绣江山；她只是在凡世苦苦挣扎，只求活命的弱小生灵，面对法力无边，能毁天灭地的圣人，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于是，她只能欣然前往，在恩州驿吞了苏护之女妲己的魂魄，以妲己的身份进攻，再施展媚术迷惑纣王，让纣王杀妻诛子，残害忠良，其实，她每挑唆纣王做一件恶事的时候，她的心都在流血，因为，纣王待她始终如一，而她却让纣王众叛亲离，当那周武王与八百诸侯会师孟津，准备直捣朝歌的时候，我出手了，纣王残暴不仁我可以不管，天下归商归周也于我毫不相干，但是，我知道，诸侯大军一旦进城，妲己必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可惜，我那点微弱的力量在你们这些圣人大能面前简直就是螳臂当车，那杨戬和哪吒，在你们的教导下，用卑鄙奸猾的手段杀害了我的六个结义兄弟，我亦被你们设计困在这山河社稷图中一千五百余年，更可恶的事，我那心地善良的狐妹，竟然成了阐教和周武王为了彰显正义，平息民愤的牺牲品，她向来纯洁善良，却被女娲利用，成了迷惑纣王，祸乱殷商的工具，死了之后，还要被后人冠以阴狠毒辣，红颜祸水之恶名，三魂七魄烟消云散，连上封神榜的机会都没有！”

准提沉默了，没有说话，只是平和静谧的眼眸中隐隐泛起了道道波澜，仿佛一汪平静的湖水突然之间让一粒石子落入了其中。

孙悟空则是暗暗心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世人皆耳熟能详的商周之争，封神大战中，竟然隐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更没有想到，这袁洪和那恶名昭著的妖狐妲己竟然有着这么一段纯美的恋情。

不过，最令他感到痛心和愤怒的，是身为圣人的女娲竟然如此气量狭小，因为一首诗，便挑起一场人间大战，毁灭了一个王朝，让无数凡人饱受战乱之苦，那心底纯良，在山野之中苦苦修炼，只为存活于世，只为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九尾狐精，不但在这场阴谋中白白丧失了性命，还被后人冠以红颜祸水之恶名！”

想到如来对自己的种种算计，孙悟空不禁从内心深处，对妲己的遭遇产生了共鸣，在勉力压制住心头的愤怒之后，他把目光定格在了准提那波澜不惊，慈眉善目的脸上。

师父，袁洪所言是否属实？”

声音不大，语气依旧如当年在斜月三星洞拜师时那么谦和，但每一个字，却是如金石坠地般铿锵有力。

你觉得呢？”准提宛然轻笑，没有直接回答孙悟空的疑问。

那么请师父你告诉我，再你们圣人的眼里，是不是地圣以下皆为刍狗，万物生灵都是你们随手即可扔入火坑之中的牺牲品，如来设局害我一事，你是否也有参与其中？”孙悟空目不转睛地直视准提的眼睛，冷声问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冰雪般的寒冷。

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次用这种大逆不道的语气对自己的授业恩师说话。

封神大战之时，我和接引，也就是如来，掺合商周之争，确实有招揽东土信众，扩大西方教影响之私念，太上、元始、女娲三圣各怀私念，合计打压截教，覆亡商朝一事亦是属实，人间刀兵四起，血流成河，确是我们之过也现在回想起来，我，太上，元始，还有女娲，都颇为后悔，唯有那接引，也就是如来，依旧是执迷不悟。”准提长叹一声，有些怅然若失地道，然后慢慢地把脸转向了孙悟空。

不过为师收你为徒，传授你惊天法术，确实是出自本心，为的就是，弥补当年在封神大战中伙同如来残害妖族之过错，说到这里，你或许会问，为什么为师在你初成太乙金仙，刚掌握地煞七十二变和筋斗云神通的时候，就将你逐出三星洞，为什么不让你和他人提起你的师承，为什么在你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光阴里，为师为什么没有救你出山。”

师父请讲。”孙悟空淡然道，目光依旧是没有离开准提的眼睛。

他从准提的目光中看到了毫无作伪的真诚，但心中亦是对当年的种种事情充满了疑惑，所以，他希望得到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好解除掉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与纠结。

痛苦与纠结，在修行路上，若不及时解开，亦是有可能成为修行路上阻挡自己前进的心魔！

逐你出山并不是因为我恼怒你在师兄弟面前卖弄本领，而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准提两眼带笑地看着孙悟空，和颜悦色地道。

什么？”孙悟空闻言一愣，双眼睁大得像两个核桃。

他那时只不是初成太乙金仙，而准提，却是本领通天彻地的圣人大能，怎么可能是没有东西可以教授他了呢？他应该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才是！

世人常道学无止境，却未说过教无止境。”准提眉毛轻扬，微微笑道。

那个时候的你，已经掌握了地煞七十二变和筋斗云的精髓所在，修为也已达太乙金仙之境，留在我身边已无太多益处，师父引进门，修行，却是个人的事，你需要的是，独立自主的历练和修行，但那个时候，你或许，不会明白我的苦心，所以，我只好以你卖弄本领为借口将你逐出山门，至于不让你说出师承，那也是为了锻炼你的心性，并非我害怕受你祸及，以你那时的性子，若我不告诫于你，你必定会以我的名号四处招摇，那对培养独立坚强，敢作敢为的你，却是大为不利。”

弟子明白。”孙悟空沉声道，心中登时涌现起了一抹感动，他已经明白了师父当年的良苦用心。

准提要培养的，是一个独立坚强，敢作敢为的齐天大圣，而不是一只只会打着师门的旗号，狐假虎威，招摇撞骗的猴子。

至于你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为师为什么不救你，那是因为，如来在大雪山灵鹫洞修成丈六金身之后，修为已达天圣巅峰，直逼天道境界，而为师那个时候的修为，只是人圣上阶，法力远不及他，心性觉悟，也无法堪破那由他亲自撰写的六字真言，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五行大山压了你五百多年。”准提声音沉重地道，脸上登时涌现出一抹惭愧的神色。

准提祖师。”袁洪冷冷一笑，依然愤愤不平地道。

对于你们师徒之间的种种过往，我不感兴趣，你和女娲是否真心忏悔，我亦是不感兴趣，女娲当时留我一命，我也不会感恩戴德，我唯一关心的是，我是否还能寻回我的仙儿妲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