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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敬安伯府。
曾经的秦金氏,如今的小金氏,在风波平息后,携一双儿女登门赔罪。
池夫人连忙将人请到茶室,上了冰镇的甜汤。
“我观妹妹气色好了许多,果然是长安的水土更服你。”
小金氏握住一双儿女的手,语态诚恳:“若非姐姐照拂,我哪里能这样容易撑过来。姐姐于我,有再造之恩。”
池夫人一半动容一般心虚,撑着笑道:“你我姐妹血浓于水,不要再说这样见外的话。如今蓁儿退亲脱了困,意儿前程刚有起色,要你操心的地方还很多。”
提到儿女,小金氏仿佛被注入力量,眼神又坚硬起来:“姐姐说的对,我再不会沉溺在从前那些事里。”
小金氏又道:“今日我来,除了感谢姐姐,也想让蓁儿给姐姐赔罪。”
池夫人愣住,看向秦蓁。
此前,秦蓁暗中相助陈彻,池夫人将她怒赶出府,众人皆知。
小金氏是为这事来的。
秦蓁垂眼端坐,安静温婉,池夫人压下那丝不自然的表情,笑道:“都过去了。”
小金氏很坚持:“蓁儿。”
秦蓁:“先时蓁儿令姨母失望,犯下大错,望姨母不计前嫌,原谅蓁儿之过。”
池夫人轻咳一声:“妹妹,其实我也很喜欢蓁儿这孩子,我可否与她单独说几句?”
小金氏当然愿意。
儿子能有今日,是得了伯府保荐,小金氏没想攀附伯府的高枝,再给女儿博什么好处,但她不希望亲姐姐对蓁儿生出龃龉,若能就此把话说开,往后才好自在相处。
秦意扶着小金氏去了偏厅,留池夫人与秦蓁在茶室。
池夫人饮了一口甜汤润嗓:“你母亲当真好了?”
秦蓁点头:“大夫看过,气血通畅脉象稳健,大抵是十几年来最好的时候。”
池夫人有些后怕:“你可真敢。这是拿你母亲的命在赌。”
秦蓁:“母亲之前那样,也未必长命百岁。”
池夫人不语。
秦蓁捏着瓷勺搅拌甜汤:“母亲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忍受丈夫的阴郁,多年委屈不得抒发;儿女被长房打压,就连婚事都屡生波折,太不容易了。姨母愿意出手相助,蓁儿十分感激,但这一刀,须由母亲亲手挥出,方才能让她从解恨的痛快中,重获新生。”
池夫人眼神晦暗不明:“你算计她,就是为了让她发泄?”
秦蓁笑了:“发泄?差不多吧。”
池夫人没做回应。
妹妹到长安后,身体一直不好,即便决心反抗,依旧因心病未除,日渐虚弱。
当秦蓁找来,希望池夫人配合演戏赶她出伯府时,池夫人惊呆了。
她问,为何这么做?
秦蓁说,帮母亲治病。
这事其实不难,因为秦蓁是先斩后奏。
池夫人的愤怒简直本色出演,赶得很痛快,她是真的责怪秦蓁去帮陈彻,更害怕自己的妹妹就这么气死。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池夫人措手不及,细细思索后,又不免倒抽凉气。
没有秦蓁让小金氏失望,就没有小金氏决绝和离,秦霈就不会受刺激,那份万言谢罪书也不会传出,秦家不会遭殃,陈家不会因此退亲,也不会遭人诟病;还有陈家之罪,陈寺卿对陈彻的期望……
这些都需要有人细心地察觉,抽丝剥茧地分析,再一件件理清,系到一根看不见的绳子上,于合适的时机挥刀断绳,它们便能一个挨着一个主动跳下水。
池夫人毫不怀疑这是秦蓁的手笔。
她太会藏了,观察筹谋,暗中安排,最后将挥刀的机会,递给自己的母亲。
秦蓁对小金氏来说,不仅是情感的寄托,更是她背负委屈以来第一次得以爆发的契机。
但这个爆发不尽如人意,她仍是软弱的。
直到秦蓁反过去帮陈彻,令她骤失依靠,仿佛被全天下背弃,这才彻底狠了一把,真正站起来。
一个女人,什么都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池夫人本来觉得秦蓁的决定太狠了,可现在想来,若妹妹真的被气死,再也没有站起来,伯府的动静闹得那么大,秦蓁与间接弑母有何区别?
她只会背上不孝之名,往后一切都受波及。
她的确是在给母亲“治病”,赌上自己的名声来治。
诸多情绪掠过心头,池夫人再看秦蓁时,复杂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蓁迎上她的眼神,缓缓道:“母亲养育之恩,我姐弟二人一生不忘。母亲生,我方生,母亲死,我无颜活。”
池夫人心思被看穿,目光呆了一下。
秦蓁起身,对池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姨母与母亲姐妹情深,令蓁儿受益颇多。今后,姨母与母亲如何相处,蓁儿与晗双,便该如何相处。”
池夫人终于叹服,这孩子心思太细了。
任谁发现身边有这样一个人,都会心生警惕,和睦相处还好,一旦利益对立,这些招数岂不是要用到自己身上?
池夫人其实还没顾虑到这一点,只是觉得秦蓁做事风格略狠,没想她自己先想到这一点,抢先表态。
池夫人摇头笑道:“你孝顺母亲,姨母很欣慰;你与晗双胜似亲姐妹,有你看着晗双,我更放心,难道做姨母的,还担心你会加害自己的表妹吗?”
秦蓁也笑了:“姨母所言甚是。”
池夫人笑着,心思开了小差——这些事情虽有筹划,但若哪一环出了错,如今该是什么境况?
想来想去,只觉得庆幸,追根溯源,若无陈家受牵连,事情闹大逼出外室,这事情恐怕没这么快抖出,也就没有后头这些。
……
晗双去了书社,秦蓁一人坐在池边喂鱼,身边忽然探出一颗脑袋:“姐姐。”
唇红面白的俊俏青年笑嘻嘻坐在她身边,自她手中捻了饲料一起喂鱼:“你跟姨母说开了?”
秦蓁“嗯”了一声。
秦意侧首看过去,只觉得自家姐姐仿佛镀了一层光,温婉柔美。
下一刻,秦蓁将手伸到他面前。
秦意面露不解,把手里的鱼饲料倒回她手里。
秦蓁手一抖,鱼饲料尽数入水,继续摊手作讨要状,善意提醒:“愿赌服输。”
温婉柔美之光,在此刻全碎了。
秦意俊脸一垮,脑袋咚得砸向她的肩膀,开始撒娇:“姐姐!”
纤长的手指无情的推开他,即便是弟弟,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秦意慢吞吞的将最喜欢的玉佩解下来,犹犹豫豫递过去。
秦蓁将玉佩收好,轻轻抚摸鬓发:“对了,母亲接下来可能又会为我张罗婚事。”
她载着浓厚的兴趣,问他:“还赌吗?”
秦意怂了。
当初秦家为秦蓁定下陈彻时并没有问过秦蓁的意思。
在秦家看来,能嫁给陈彻,是秦蓁高攀。
那时的秦蓁,对镜托腮,自镜中对他笑:“便是高攀,我不想嫁,还有谁能按着我嫁?我有信心让他们陈家主动退亲,赌吗?”
年少无知的秦意,赌了这一局。
姐姐,比现实更能教他做人。
话又说回来……
“姐,你真要让母亲继续张罗婚事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在长安有个恩人,他多大,娶妻生子了吗?在这里的多半非富即贵,你要不要考虑以身相许?”
从小到大,秦意从来没见过姐姐对哪个男人动过真心,就算是他这亲弟弟,也经常被教做人。这恩人如果是个男人,那就不是一般的男人了!
秦蓁笑若春风,音色柔润:“我考虑让你来当挡箭牌,让你尝尝选画像选到做噩梦的滋味,有兴趣吗?”
秦意双手合十作拜神状:“小的嘴贱,姐姐莫怪。”
然后赶紧扯开话题:“陛下要万宝园避暑,太子日前还差人来知会了我,我觉得姐姐猜测的大改很快就要来了,到时候我带姐姐一起。”
秦蓁抬头看天,感慨道:“今年的夏日,的确绵长燥人。”
……
万宝园是齐国开国皇帝修建的一处避暑园林,距离长安城半日路程,因今年的夏日格外绵长磨人,加上朝中几桩大事终于尘埃落定,盛武帝大悦之下,拖家带口,携一众臣子及家眷,浩浩荡荡来到万宝园。
兰贵妃一如既往地住在听音园,是除了皇后之外,距离盛武帝最近的一处。
园子里凿渠引水,用假山做了一个微观瀑布。围观瀑布设置了特别的水阀,不仅可以控制水流大小,还能改变水流数量。
到了夜里若嫌水声扰人,可以收住水流,变成叮咚水滴,落在假山上被凿出的深浅不一的孔洞里,发出不同的响声,每一声都清澈动听。
凉风习习,置一方小榻在旁,点上驱蚊虫的熏香,这缓柔的叮咚声便是最助眠的天籁之音。
郑芸菡一眼看中这里,跃跃欲试的想要到这里来晚睡。
兰贵妃其实也最喜欢这里,见侄女与她喜好都相同,心事被勾起。
这些日子,芸菡人在她宫里,却往东宫跑的更勤。
兰贵妃奇怪,纵然和兄长亲近,也不至于每日都见,况且煜星不是第一日进宫,从前怎么没见她这般殷勤?
算算芸菡的年纪,再想想东宫那边储着谁,结合曹侧妃被赶出东宫一事,兰贵妃心里有谱了。
兰贵妃一直觉得自己的侄女不错,甚至十分讨人喜欢。当初她就很想不通,换了别家姑娘,姑姑是贵妃,哥哥是太子亲信,要露脸简直轻而易举,可她愣是没让太子在心里留下一丝半点的印象。
现在想想,也许太子选妃时,这孩子脑子还没长开,现在太子身边缺了人,她刚巧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心思活络了,自然跑得勤。
这孩子,可能看上太子了。
初步定轮后,兰贵妃有点发愁。
上至天下后宫,下至百姓家宅,但凡家主脑子拎得清,就没有哪个做妾的是容易的……
太子已经有了太子妃,这孩子难道要上赶着补曹曼仪的位置?
兰贵妃发愁时,郑芸菡来了:“姑姑,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三哥,去去就回。”
自认看穿小女儿心思的兰贵妃欲言又止,点头应允。
……
事实上,兰贵妃想多了,郑芸菡去东宫的次数多,但几乎没有惊扰过太子,连面都很少见。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哄三哥。
秦蓁一事让三哥老马失蹄,他再不打听秦家情况,整日沉着脸作思考状。
倒不是对秦蓁怀着什么恶意,不希望她好,纯粹是因为自己多年来最引以为傲的本领,忽然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很难接受的同时,还会产生自我怀疑——这些年的努力,终究是错付了?
郑芸菡也乖,每次踩着三哥不忙的点跑去东宫,安安静静的等着,人来了之后,顺手喂些姑姑宫里味道不错的小点心,小果子;说些从宫女那里听得的消息,佯装不懂,让他答疑解惑。
郑煜星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这是从别处帮他找补呢。
他心中受用,并不戳穿。
一来二去,东宫中人时常能看到俏丽的少女安安静静作等候状,待那位无人敢惹的郑大人来后,给他喂好吃的果子点心,说话时总是笑着,人比点心更甜。
为此,郑煜星不知不觉拉了一波仇恨。
体贴的妹妹,谁不想要呢。
……
太子住的园子叫做明熹园,园中有三层高的小楼,据说是整个万宝园里日出最美的位置。
郑煜星和舒宜邱刚确定了一遍安防布置,郑芸菡就到了。
郑芸菡每次来都不会耽误太久,郑煜星对下交代几句,快步赶过去。
其实,如今的郑煜星已经缓过那阵。
他仍旧不觉得自己看走眼,可也懒得再纠结什么秦家陈家,索性将事情翻了篇。
但他不拦着妹妹往这头跑,毕竟谁会嫌关心多呢。
远远瞧见安静等候在明熹园入园一侧竹丛处的少女,郑煜星心情就很好。
那群酸货,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妹,是他们轻易羡慕得来的?
“三哥。”郑芸菡捧了几个冰果,解暑的。
她在姑姑宫里吃了好些,怕他忙久了热晕,便给他捎来。
郑煜星往嘴里丢了一个,想了想,还是摸着良心提醒她:“近来跑的勤了啊,东宫的人都认得你了。”
引起误会怎么办?
郑芸菡看出他态度明朗,应是不计较了,笑道:“那我以后不来了,听说万宝园乐趣诸多,晗双也来了,我找她玩去。”
郑煜星皱眉,笑容渐渐消失。
他垂眼看着面前的少女,郑重道:“池晗双,可以,秦蓁,不行!”
郑芸菡默默叹气,这大概就是偏见吧。
郑煜星态度认真,“秦蓁”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话音刚落,自明熹园入园处传来年轻男人疑惑的声音:“姐姐,他为什么说你不行?你哪里不行?”
……
气氛忽然凝固。
郑芸菡转过头,只见一身朱红公服的秦意携秦蓁同来,秦蓁双手交握端于身前,姿态娴雅端庄,神色如常。
郑芸菡觉得,自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小场面,不用慌。
她正要过去见礼,被按在原地。
郑煜星将手里几个冰果子塞回她手里:“这个好吃,给姑姑送去。”
郑芸菡盯着手里几个被捂热的果子,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向秦家姐弟告辞。
郑煜星在领路宫奴口中得知是太子召见,主动走过去:“二位请。”
秦意好奇的打量郑煜星,正欲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忽然收到姐姐的眼神问候。
行叭,不问就不问。
郑煜星常年习武,形如松柏,挺拔俊朗,行步时自带劲风,很有气魄。
秦蓁不动声色的将他从头打量到脚,郑煜星忽然回头。
目光凌厉中夹杂不悦,眼底仿佛有个小人叉腰叫嚣:你看什么看!
她弯唇一笑,转眼观赏园中精致。
郑煜星在宫中行走多年,上至娘娘贵人,下至嬷嬷宫女,偷看他的多了去了。
对于被女人偷看这种事,他早已生出强大的抵抗力,且由其敏感。
可是刚才……
郑煜星收回目光,不自觉地动了一下肩膀,背部在衣料上轻轻摩擦,试图缓解那种毛毛的感觉。
又在心里暗暗嘀咕:看什么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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