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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萧雯来了。
晟哥儿才一个多月大,不便带出门,她是一个人来的。
季菀见了她便笑,没问她一个月前关于长宁伯府内那场风波。很快她就发现,做了母亲的萧雯,较之从前有了些微的变化。从前稍显稚嫩,现在眉宇间显得沉稳了许多,笑起来少了青涩和纯粹,从容而内敛。
季菀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萧雯从前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爱做梦的年纪,思想总是比较简单。可一场情殇,让她看清了现实。一场谋害,让她意识到人的野心和贪婪。再加上儿子险些被夺走,骨肉分离之痛,任何女人都无法承受。
历经这般多的波折,怎还能一如从前般单纯天真?
人都是在血和泪当中步步成长。
这就是现实。
萧雯抱了抱曦姐儿,小家伙一点都不认生,谁抱她都欢喜,一双眼睛咕噜噜转,突然伸出小手去抓萧雯的翠玉耳环。
季菀一看不好,连忙把女儿抱回来,道:“曦姐儿不许调皮。”
曦姐儿满脸茫然,而后扁扁嘴,委屈极了。
萧雯轻笑,“晟哥儿是谁抱他扯谁头发,身边伺候的人都被他折腾得够呛。我拿些小玩意儿给他吧,他转手就给扔了,脾气坏得很。”
季菀在低头哄女儿。
窦氏笑道:“小孩子都这样。玙哥儿以前是看什么都新鲜,你不给他吧,他就哭,哭得惊天动地的,谁都哄不好。等稍微长大点,倒是不爱哭了,但是又调皮得紧,天天都往外跑,弄得满身脏兮兮的。他自己还不觉得,成天就知道傻兮兮的笑。等年后,送他去前院跟着行哥儿一起读书,省得他整天就知道玩儿。”
季菀哄好了女儿,将她放进摇篮里,听了这话就道:“行啊。兄弟俩在一堆,互相也有个伴。”
等明年,行哥儿就该习武了。
陆非离自己是这么过来的,对儿子的教育自然不会放松分毫。季菀虽然心疼儿子,却也没阻止。陆非离不是严苛古板的家长,不会遏制儿子该有的童心。
小蓝氏看看和季容的两个孩子凑一堆儿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女儿,眉间却浮现淡淡隐忧。
女儿生来孱弱,近一年来稍稍好了些,但体质仍旧不大好。快两岁的时候,才会走路,现在说话都还不太清晰,还不如四房的音姐儿。明年女儿就三岁了,顶多四岁,就要开蒙读书。她隐约察觉到了,女儿发育比同龄人要迟一些,反应也较慢。再加上体弱,只能娇养着。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总之,是不可能习武的。
这也无妨。
陆家虽是武将世家,族中姑娘也不都是个个好武的。她没别的奢求,只望女儿一生平安便是最好。
……
一个月后,小蓝氏平安生下个儿子,取名陆易峥。
孩子一抱出来,季菀便和几个妯娌凑过去看。峥哥儿已经不哭了,小脸白净,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到处看,很是乖巧。
季菀趁着抱他的机会,瞧瞧给孩子切了脉,再仔细观察峥哥儿的面色口鼻。初步观察,这孩子很正常。
她松了口气。
近亲结合生下的孩子大多不正常,但也有个例。峥哥儿,兴许就是这个特例。
……
陆非离又开始忙起来,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歇在前院,有时候连晚饭都不回来吃。季菀好奇他在忙什么,趁他难得回来吃完饭,便问了。
“江沅回来了。”
季菀一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年江沅与陆非离一起随太子出京去北方赈灾,说是要走遍大江南北,绘山河舆图,这一走,已近三年。
“山河舆图绘制好了?”
朝政上的事儿,陆非离向来是不会瞒她的。她问他便说,她不问他也不会拿那些枯燥的事儿去烦扰她。
“还没。”
陆非离摇头,“万里江山,山川河流,城池小镇,短短三年怎能阅尽?”
“那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在西北一个偏远山村里发现有人口买卖。”陆非离道:“那地方地处深山,贫瘠落后,男多女少,‘共妻’已成当地风俗…”
季菀悠的瞪大眼睛,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贫瘠落后的乡村,村民愚昧无知,再加上客观条件有限,会出现‘共妻’的现象,也不足为奇。
“当地官府不管么?”
古代没结婚证,但有婚书,婚书是要去官府立的。男尊女卑的年代,共妻这种事,实在是太过荒唐,官府怎会允许?
“而且,你刚才说,人口买卖…”她略一思索,微惊道:“你别告诉我那些女人就是买来的?”
陆非离没有笑意的笑了笑,“大部分女子,都来自西北接壤的罗曳国边境村庄。罗曳国近两年来天灾不断,百姓苦不堪言。但皇帝不闻不问,一心操练兵马,颇有扩充疆土的野心。百姓没了活路,便往大燕跑。外来人口的安置,官府本是要上报朝廷的,户部那边也要统计人口。但是出于某些目的,当地官府未曾上报。而是从那些女子当中,挑出些美貌的,加以训练,卖给富商,可以赚一大笔钱。剩下的,就被发往贫瘠山村,沦为玩物。说是共妻,实则是被胁迫,逼于无奈。”
季菀抿唇,没说话。
“江沅误入那个村庄,发现此事,未曾声张,而是写信回京。但是那封信没能送回,他遭遇了官兵追杀,幸而为人所救,才得以保命。然后他又发现,当地很多村庄都有此现象。官商勾结,买卖人口,谋取暴利。还好他妻子严氏娘家在北方,他走水路,得了严家庇护,逃过一劫,便匆匆回京。”
季菀若有所思。
“但是他逃回来了,当地县令未能得逞,必会有所准备。比如说,灭口。”
那些外来人口,未曾上报户部登记。若是官府为掩盖此事,屠村…
这么一想,季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数年前,姚相驱逐京外村民,占地修建底下密室冶炼兵器准备提供给二皇子造反的事儿。当时,也是杀了许多村民。
底层百姓苦苦求存,却抵不过上位者拂袖一挥,血色刀光,森然凌冽。
陆非离笑意有点凉。
“那些府上,想将小九从西域得来的种子传入罗曳国,换取财富。”他目光如雪,“这两年大燕经济发展迅速,周边小国艳羡,却无渠道。所以,我怀疑罗曳国刻意驱逐贫民女子入大燕,并与当地官府勾结,以美色和财富诱惑,将物种,以及你发明的火锅、腊肠等传入罗曳,致使国富民强,然后挥军大燕,占据西北三洲。”
季菀瞠目结舌。
为他的这份敏锐和犀利惊叹,更多的,则是联想到战争。
罗曳已有此野心,甚至不惜用了这样龌龊的法子,妄图侵占大燕边境,陛下再是仁厚,也不可能坐等人家打上门来。
“如果开战,你会带兵出征吗?”
“不会。”
陆非离自然知道她的心思,“镇守西北的五万军,乃汾阳岳家。但我怀疑,岳家出了奸细。若有人挑唆,很可能出现哗变。岳家和我陆家虽都是武将世家,但素来泾渭分明,没什么交联。岳家内部就算真出了什么问题,陆家也不好干涉。所以这段时间,我在忙着调查,重新制定边境布防,以及监视西北动向。我已上奏陛下,派遣钦差前往西北。另外,从地方禁军调拨两万前去支援,有备无患。”
他说到此顿了顿,道:“五弟和七弟都想去西北参与战事。”
季菀又是一怔。
陆七郎是早就做了禁军,陆五郎也在今年通过了禁军选拔,但都在京中。听陆非离的意思,陆家和岳家八成还有些隔阂。若陆五郎和陆七郎跟随去西北作战,怕是少不了会受排挤。
她又想起蒋氏。
蒋氏征战沙场之心,不下于窦氏。看她每天晨起练武那个认真执着劲儿,陆七郎若真的去西北作战,她八成也会跟着去。
果然,隔日窦氏牵着玙哥儿过来,便与她说起此事。
“可惜我现在身怀六甲,否则也可重拾长枪,上战杀敌…”窦氏语气里半是欣赏半是遗憾,她抚了抚自己已经凸起来的肚子,叹息,“这孩子怀得真不是时候。”
季菀哭笑不得。
“这话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说。若是给二婶子听见,非训你一顿不可。”
窦氏笑笑。
“我知道你不是那等爱嚼舌根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与你说这些了。不过…”她微微蹙眉,道:“你大概不知道,早些年岳家和陆家有些恩怨。五弟和七弟他们若真去了,怕是会受委屈。这战场之上,刀光剑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真有个什么意外,说不清楚。”
季菀问,“二叔和四叔怎么说的?”
“父亲不太赞成。”窦氏想起昨日丈夫与她说过的话,言语里也颇有些无奈,“四叔倒是没说什么。七弟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男儿在世,理应如此,他也不好阻止。况且禁军不受岳家直接约束指挥,关乎两国战事,岳家那边想来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我只是怕,就算他们立了功,回头请功折子上,也所得无几。”
军政大事,季菀懂得不多。不过年轻人,多出去历练历练也好。
对此,她不发表任何意见。
窦氏又说起另一件事。
“六弟和六弟妹最近闹了矛盾。”
“嗯?”
“我也是听三弟妹说的。”窦氏不喜欢甘氏,对这些事本也不感兴趣,但天天关在内宅里的女人,总要找些事情来打发无聊时光。偶然听小蓝氏说起,她便也说与了季菀听。
“六弟不喜六弟妹,夫妻二人自打成亲以来就矛盾不断,互相嫌弃。前几日,两人更是大吵了一架。六弟一怒之下收了一个通房,是从前伺候他的二等丫鬟。六弟妹知道后,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天天将那丫鬟叫到跟前来立规矩。三弟妹说,瞧着她也不像刁难,倒是真的要教那丫鬟规矩,让她做一个合格的姨娘。”
季菀瞪大眼睛。
不是吧?
她知道甘氏注重规矩,时刻将那些礼义廉耻挂在嘴边,女戒女德必然也是倒背如流严格执行的。所以大约在甘氏眼里,作为正妻,就该大度宽容,便是丈夫要纳妾,也得笑脸恭贺。可说是这么说,有几个女人做得到?甘氏也太大度了些。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想当初,陆大郎酒醉宠幸了一个丫鬟,第二天就被窦氏给处死了,为了这事儿夫妻俩还冷战了一段时间。同样的事,发生在甘氏身上,处理方式却大相径庭。这对于窦氏来说,恐怕冲击力更强。
“以前我母亲也给我父亲纳妾,不过我知道她是强颜欢笑,把苦泪往自己肚子里吞。可我瞧着六弟妹,倒真是没半分勉强。我就想不明白啊,你说咱们做女人的,本就不易,可为什么有人就能把这些‘被逼无奈’‘不得已’都当做金科玉律来执行,还云淡风轻?”
季菀默了默,道:“每个人的生长环境不同,学识不同,自然就会生出不同的看法和行为。正所谓,尓之蜜糖我之砒霜。你我觉得男女情爱胜于礼教约束,但也有人觉得,礼教大于天,用一生去执行,并乐此不彼。有句话说得好,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这是六弟妹自己的选择,咱们也无权置喙。”
话虽如此,窦氏还是不大能接受。
但那是人家夫妻俩的事,她再是不平,又能如何?难道拿着剑去指着陆六郎骂他薄情寡义狼心狗肺?还是掰开甘氏的脑袋,将她脑子里那些个三从四德女戒女则全都一股脑儿倒出来?
人世百态,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快活与忧愁,谁也别干涉谁。
甘氏觉得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在她这里求不到柔情蜜意的陆六郎去别处寻他的红颜知己,两人都觉得快慰。只要别闹出什么丑闻,别坏了陆家家风,都无伤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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