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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平时脾气软的能当泥捏的组长突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会议室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江米扫视了一下整个会议桌，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惊讶、不耐甚至是鄙夷，唯独没有普通组员对组长该有的尊重。蒋颖闭了嘴，垂下的眼睑下却透露出一丝嘲讽。

江米的心冷了下来。

这是不对的，江米想。

不该是这样的。

她见过其他组的组长与组员的相处模式，他们可能会打成一片、可能会说说笑笑，但每个组员都有着对组长该有的尊重。而不是像她这样，毫无威信力，她说的话甚至不比一个普通组员能引起重视。

这样下去，这个小组迟早会让她带散。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自己学历低降服不了他们，还是因为自己的好脾气让他们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江米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另一个组长对自己的劝告：一个好的领导者，不该和下属走的太近。

江米抿了抿唇，再张口时声音意外的冷静，平时软软糯糯的音色也因为这份冷静多了几分凌厉。

“第一，我不懂你们的什么设计理念，但我相信不管是买玩具的孩子还是带着孩子买玩具的家长，都不会理解你们的设计理念，他们看得纯粹是颜，能第一眼抓住他们的眼球才是我们的胜利！”

蒋颖冷笑一声想说些什么，江米在她张口之前猛地提高了音量：“而且！我们的产品最终的目标是市场！你们设计的是商品而不是艺术品！买我们的商品的就是我们的上帝，他们要通俗、要逗趣、要孩子喜欢，你们就别给我搞那么抽象！”

她终于抬眼看向蒋颖：“如果你想给我讲什么设计理念的话，这里也许不适合你，你去找一个能实现你设计理念的地方去。”

“第二，设计儿童玩具最重要的一个方面是什么？是安全。一个毛绒玩偶你给我整那么多细碎零件，万一那个不知事的孩子吞了下去，公众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们喷死，消费者的怒火你承受不起！”

蒋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着嘴唇不说话，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

江米收回视线，冷淡道：“我曾经主持设计儿童玩具时，手下出的几款玩具至今还是公司的销量大头，去年红极一时的网红玩具你们不会没听过，出自咱们公司，出自我之手。我就问你们，你们既然这么不屑我，那你们认为这玩意投入市场，你们是确信它会得到消费者青睐还是觉得它会超过我！”

江米将手里的设计稿猛地翻转下来拍在了桌子上，表面上冷硬的一匹，桌子底下的腿却抖个不停。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包括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蒋颖。

江米知道他们可能不是真的信服自己，只是单纯的避其锋芒而已。她有心再敲打几句，但又觉得过犹不及，只把设计稿推到桌子中央，淡淡的说：“改，最晚三天之后交给我，我相信刚刚我说的你们都记住了，我不要一个完美的设计，我要的是一个孩子喜欢的设计。”

说完她也没再管蒋颖，率先走出了会议室，挺直了脊梁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脸上还是没缓过来的冷肃表情。

然后她抓起水杯咕咚咕咚生生灌下去一整杯水，放下水杯时握着杯子的手还在抖抖抖。

她、她刚刚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了脾气还装了一波逼？

江米突然想起自己刚上大一的时候，学校举行辩论赛要求每个专业都必须抽四个人参加，他们专业人本来就少，学长学姐不想去就坑学弟学妹们去，按着学号瞎选，正好点着江米。

那时候她坐在正方的辩论桌前，脑子一片空白，但整个专业的荣誉压下来，当对方说出“请正方二辩回答”时，她却还能强撑着站起来冷静又有理有据的反驳，排除桌子底下那抖个不停的大长腿，她简直不能再正常。

难道她还真的有点儿抖m倾向？别人不逼着她就走不动路？

江米甩了甩头，拿起杯子走向茶水间，她觉得自己还需要一杯水。

只十几秒钟之后，她就后悔了。

她站在茶水间外，听着里面蒋颖哭哭啼啼的声音和另一个女孩子低声安慰她的声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她以为她是谁？一个野鸡学校毕业的，运气好才跟着老板当了组长，她凭什么骂我！”

“话不是这样说……她设计的玩具你也见过……唉！毕竟她是你组长，你以后别跟她对着干就行了！”

“是！我承认她有点儿本事，但难道我就比不上她？她凭什么就那么否定我的心血！”

如果换成一个脾气稍微硬一点儿的，这时候听见里面的人这么说她坏话指不定冲进去硬刚了，但江米站在外面，却有一种想拔腿就走的冲动。

她怕和别人吵架，怕一切正面冲突。她和吕佳佳在一块时如果和别人起冲突，息事宁人的永远都是她。

但是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她又硬生生的把脚定在原地，半晌，强迫自己推开了茶水间的门。

门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个人一个蹲在地上，一个微微弯着腰做安抚状，这时候都抬起头来，一个惊讶一个尴尬。

江米越过她们径直走进去，接了满满一杯热水。

“你刚刚说，我否定你？”

蒋颖冷笑：“难道不是？”

江米暗暗叹了口气。

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清高、自信，却偏偏被自己压了一头，她想心理平衡都难。

不过……

江米反问道：“难道我不该否定你吗？公司聘你来公司，为的不是让你肆意发挥自己的理念，而是让你给公司带来利益。而公司，它不可能会免费承担你肆意妄为之下带来的损失，你懂吗？”

蒋颖冷笑：“你怎么知道我这是肆意妄为而不是创新？在我看来，你才是自大！不知变通！打压新人的创意！”

江米觉得自己和她没法说了，不冷不淡道：“你如果觉得我是打压你，那你就拿出一个我打压不了你的作品，毕竟我还是你组长。”

一个空有实力缺少自信，一个太有自信，两个人的三观压根说不到一块去，谁也说服不了谁。

她说完越过她们走了出去，一路走到自己办公桌旁坐下，下意识的端起杯子想灌水。热水挨到舌尖的那一刻，她被烫的猛地抽了一口气，意识瞬间清醒。

刺激！

下了班之后江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出租屋，吕佳佳比她下班早，听见她的敲门声出来给她开门，门刚一打开她就被某人熊抱住了，黑色的大脑袋在她胸口上蹭蹭蹭，蹭的她差点儿没绷住一口气大喊流氓。

等江米蹭够了松来了她，吕佳佳才木着脸淡淡问：“蹭够了？”

江米：“蹭够了。”顿了一下，补充道：“平的。”

吕佳佳差点儿没被她气乐了，冷笑道：“我的平你有本事蹭你自己的啊！”

江米怕真给人蹭生气了，连忙好一顿安抚。两个人进了门，吕佳佳抱着手臂问她：“说吧？今天出了什么事儿啊这么高兴？”

江米：“我今天碰见我男神周易了！而且我还坐了他的车去上班！”

吕佳佳冷漠：“说实话。”

本来就是实话嘛。

在吕佳佳不善的脸色下，江米不情不愿的把今天自己舌战群儒的辉煌壮举给说了出来，当然没提自己吓得抖腿的事情，稍微美化了一下自己，着重突出自己的勇敢无畏。

江米兴致勃勃的讲完，心说吕佳佳肯定得吐槽她了，她正侧耳听着，却半晌没听见什么动静。她疑惑的抬起头，就看见吕佳佳微笑着看着她，见她看过来，温柔的说：“小米今天真棒！”

江米呆了一下。

她本来存的炫耀的心思，可听吕佳佳说出夸奖的话之后，她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种陌生的别扭情绪在心里蔓延，带着隐秘的满足和雀跃，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很优秀很优秀的。

江米别扭道：“怎么……怎么突然这么说……”

吕佳佳：“因为你本来就很棒啊。有颜又有才，小仙女嘛！”

江米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突然跑进卧室关上了门，隔着门欲盖弥彰的喊道：“不是说好的明天逛街给你买衣服的嘛！你除了身上这身衣服也没有合适出门的衣服，我先给你挑一身你明天穿！”

吕佳佳挑了挑眉：“好。”

江米却并没有挑衣服，她扑倒床上，脸紧紧的埋在枕头里，半晌，突然笑出了声。

这是她这辈子第二次听人说“你很棒”。

年少时有个冷漠少年曾经一脸认真的蹲在满身狼狈的她面前，仿佛没有看见她的失败和不体面，认真的说：“你很棒。”

这句话成了少年时她的救赎。

成年后有个女孩在她玩笑般的炫耀之后没有嘲笑她，温柔的说：“你很棒。”

她突然觉得前路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改变自己似乎也没这么难。

吕佳佳看着紧闭的房门笑了一下。

——有什么能让一个自卑、软弱、没自信的人认可自己呢？

——鼓励她、夸奖她、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