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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慎之顿时一阵紧张,动作僵硬地将右臂伸了出去,话也控制不住地多了起来,“这段日子,我一直按着传名的方子在调理身体,太夫人给的药膳方子也一直在吃,传名说我已经好多了”。
仇希音伸手搭上他腕间脉搏,半晌又示意他换左手。
微凉细嫩的触觉从她指尖直传至他心底最深处,宁慎之只觉自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勉强自己盯着桌布上一丛摇曳的修竹看才勉强没有失态。
“的确好了不少”。
仇希音收回手,“可见太祖母和传大夫的方子都是有用的,只是还不如常人康健,不可懈怠”。
宁慎之起身长揖,“姑娘放心,多谢姑娘挂心”。
仇希音还礼,两人并肩去荣和堂用了早膳,便赶往北郊无华庵。
无华庵中处处都是大火扑灭后的烧焦味和尘土味,先到的仇正深、萧寅及工部的几名官员迎到了无华庵外。
无华庵是皇家资产,出了事故,工部自然要遣人来看,只想不到萧寅竟然亲自来了。
一行人见礼毕,宁慎之便要求先去看起火的房屋,看完后,仇希音打了个招呼,去寻在厢房歇息的谢氏和仇不恃。
无华庵中虽皆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却都是犯错落难而来,厢房中陈设十分简陋,用一扇木制的屏风隔做了两进。
屏风外,谢氏拿着本书坐在圆桌旁的圆凳上看,屏风里是一张小小的架子床,隐约可见一个人坐在上面,应是仇不恃。
仇希音俯身见礼,焦声问道,“母亲,四妹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我求了郡王带了传大夫来,要不要叫过来?”
“她无事,受了点惊吓”。
谢氏扫了她一眼,拿着书起身往外走,“这一点,你很像你二姐姐”。
像仇不遂?
是指她和仇不遂一般明里暗里地照拂仇不恃?
仇希音抿了抿唇,抿去嘴角的冷笑,当年仇不遂照拂仇不恃可没照拂出什么好处来,仇不遂被谢氏关在院子里,对外说得了水痘时,可不见仇不恃有过半分关心担忧!
仇希音等谢氏出了厢房,方绕过屏风,仇不恃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发青,穿着件脏兮兮的灰色道袍,头发披散着,脸上抹了几道脏污,毫无生气地坐在床上,双脚搭在床边的脚踏上,一双美丽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雕工粗糙的屏风,空洞无神。
仇希音从未见过仇不恃如此落魄憔悴的时候,竟是出乎意料的竟十分顺眼,她立在原地努力控制了一下表情才叫了一声四妹妹,她没有反应,仇希音坐到她身边,轻轻推了推她。
她这才慢慢扭过头来,空洞的目光逐渐聚焦,在看清她后,忽地放声大哭,一把抱住她!
仇希音,“”
仇希音拼命忍着一脚踹开她的冲动,安抚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别怕”。
仇不恃哭得更大声了,仇希音麻木地任由她抱着自己,忍受着她吵闹的哭声。
半天,仇不恃的哭声方慢慢小了,抽泣着告状道,“三姐姐!是太子!是他!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了!他肯定恨不得一把火烧死我!
我和父亲说,父亲不相信,说以太子的为人绝不会的,父亲根本不知道!
三姐姐,你帮我求求姐夫,求姐夫救我出去!我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太子他这次只是放火烧死了两个母亲遣来伺候我的婆子,下次就该直接烧死我了!我不想死!”
仇希音安慰了许久,又做了无数保证,仇不恃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去,仇希音打发秀今叫了小珠进来伺候她梳洗,自己则出门去寻萧寅。
萧寅站在着火厢房不远处的一株柿子树下听工部的官员说着什么,远远的,仇希音就看见他满头的汗,他做事读书都是极认真的。
仇希音立在厢房之间的穿廊里,让秀今去寻他,不多会,萧寅就快步走了过来。
仇希音俯身行礼,抬头审视看向他,声音微冷,“四妹妹说火是你放的”。
萧寅想不到她甫一开口就冷不丁说出这样的话,愣了愣,亦是冷了神色,“她做出那样的事来,倒是有脸污蔑我!这火来得蹊跷,以我看倒像是佛祖见不得她那般不洁的女子,降罪示警!”
“来的路上,郡王收到消息,京中处处皆是说四妹妹惹怒佛祖,才招致了这场灾祸”。
萧寅又惊又怒,“你这是在指责我放火杀人在前,放出流言在后了?”
“我什么也没说,”仇希音静静看着他,“四妹妹在此清修,是皇上下的旨意,还望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
萧寅怒极反笑,“仇三姑娘果然是个好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仇不恃做出那般不要脸的事时怎么不想着饶过我?”
仇希音再次俯身行礼,“殿下大德,我仇府上下铭记于心”。
萧寅噎了噎,到底压下了心头邪火,装作意兴阑珊开口,“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只这次的火真的不是我命人放的,我发誓”。
仇希音果然迟疑了,半晌方屈膝道,“是小女子冒犯了,殿下恕罪”。
又问道,“殿下是领了这次的差事么?要在这里留几天?”
这是相信他了!
萧寅无端觉得有些高兴,声音也柔和了些,“不会留在这里,只偶尔跟来瞧瞧”。
仇希音点头,“天气炎热,我刚刚遣兰九去买了些冰镇绿豆汤,殿下一会也喝一碗解解暑”。
萧寅拱手笑道,“那就多谢了,还是你们姑娘家想得周到”。
仇希音扫了他一眼,迟疑开口,“我瞧着殿下气色不好,想是近来少眠多梦,我这里有个药包,是安神宁心的古方,殿下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叫太医照着配一些出来,贴身戴着或是置于帐中,十分有用”。
萧寅没有迟疑,高兴接过她手中的荷包,再次拱手行礼,“那就多谢小师姐美意了”。
仇希音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殿下不必多礼,那次的事是四妹妹对不住你,是我仇家对不住你,只——”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行礼告退。
萧寅目送着她纤细的背影远去,方将荷包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象牙白的荷包上简单绣着一丛郁郁葱葱的兰草,开着紫色的花,与它的主人一模一样,素雅出尘,却又有股子掩不住的艳色芳华。
要是父皇当初指给自己的是仇希音就好了,论姿色气质,仇不恃比不上仇希音一半,且仇希音还有宁慎之的爱慕,她嫁给了他,宁慎之为了她自然会一力扶持他,那他就能高枕无忧了,哪要像现在这般殚精竭虑,处处忍让
“殿下,仇大人命人送了冰镇绿豆汤来,殿下要不要喝一碗?”
萧寅将荷包捏进拳头中,事已至此,好在仇希音不像仇不恃下贱无耻,总还记得当初同窗的几分情谊,也会记得他如此厚爱她的情谊。
他想到这心情微松,转身笑道,“仇大人美意,我自然要捧场了,给我来一大碗”。
仇希音再回去时,仇不恃已经梳妆妥当,换了身干净的道袍,却还是那灰扑扑的颜色,没有一丝纹饰,头发挽成了道姑髻,用一支木簪固定着,看着颇有几分小家碧玉楚楚可怜的味道。
仇不恃见她来了,有些局促的扯了扯道袍,头也垂了下去。
仇希音故意诧异道,“四妹妹,你怎么还穿成这样?你没从家中带夏衣么?”
仇不恃苍白的脸涨得通红,语焉不详道,“我既是来此清修,自然没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道理,主持也不许的”。
实际情况是她刚到第二天,无华庵的主持就带着几个力大腰圆的尼姑强硬抢走了她的美衣华饰,扔给了她两件道袍和一根木簪,说等她走的那一天再还她,只要她在庵子至少也得穿得像个道姑。
偏偏谢氏遣来保护她的两个婆子根本不听她的指挥,将东西抢回来,反倒劝她要听话,不要再生是非!
如果不是在无华庵,她一定赐死她们!
她向来喜欢华衣美饰,穿着这又丑又廉价的道袍,已叫她度日如年,如今又被仇希音用这般诧异的目光看着,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揪过那些个老尼姑,一个个的全部塞到井里去!
她生怕仇希音再问什么,忙忙地出了门去寻仇正深。
仇正深、谢氏和宁慎之正坐着喝茶,仇不恃倒还记得仇希音的话,没有一味的放声大哭,只压抑地抽泣着,一边诉说着这无华庵的清苦和她受到的惊吓。
仇正深柔声安慰,说出的话却和仇希音差不多,只保证说多遣几个护院来保护她的安全,绝口不提接她回家的事,只叫她安心待着。
仇不恃意识到仇正深根本不可能做到更多,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宁慎之咳了咳,起身行礼,“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
仇希音跟着起身行礼,竟是一句都没说就跟着宁慎之走了,理所当然的模样硬是叫宁慎之看出了几分夫唱妇随的味道来,不由扬唇笑了起来。
仇希音没有看到他转瞬即逝的笑,却能感觉出他的心情很好,试探问道,“走水的原因查出来了?”
“是有人故意纵火,找到了火油火石等物的痕迹,而且仇二夫人说那两个烧死的婆子都会武,绝无可能其他人都逃了出来,单烧死了她们,应当是起火前被人弄晕了”。
“那,有没有查到凶手是谁?”
“没有,凶手做得很干净,没留下什么证据,刑部的人来了又走了,估计不会有什么结果”。
宁慎之一边说一边看仇希音的脸色,仇希音问道,“郡王,听说朝中之事,你皆是说一不二,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宁慎之精神一振,立住脚步俯身行礼,“仇姑娘请吩咐”。
燕燕儿肯叫他帮忙了,这是终于不把他当外人了啊!
虽说凶手很狡猾,但既然燕燕儿想查出来,他自然就会查出来,再亲手抓住送到燕燕儿面前!
“父亲因为四妹妹之事已经请休一月有余,且如今太子又在工部,我瞧着父亲一直闷闷不乐,不知郡王能否安排父亲出京公干,散散心?”
宁慎之一愣,纵火之人虽还没有查出来,但肯定是针对仇不恃而来,仇正深这个时候离京殊为不智。
宁慎之看着仇希音闪着殷切光芒的猫儿眼,十分没有原则地道,“这个简单,你放心”。
“那就多谢郡王了”。
仇希音俯身行礼,宁慎之还礼,两人继续往外走。
无华庵建在北郊燕岭山脉的一座小山半山腰,不高,坡度也不陡,爬起来不用费什么劲,加上这里山路修得不好,车马根本无法通行,两人便徒步往下走。
两人没再交谈,一前一后走在狭窄的山路上,半刻钟后,仇希音立住脚步,她看到了迎面而来的谢嘉柠。
谢嘉柠穿着青布道袍,束着道姑髻,用一支青竹钗固定,背着一只药篓,白皙的脸蛋因着爬山泛着健康的嫣红,看着比她未出家前倒更漂亮了些。
仇希音想起来谢嘉柠出家的三清观也在这燕岭的一座小山上,离无华庵不远。
谢嘉柠也看见了他们,停下脚步合十行礼,“郡王,表妹有礼”。
宁慎之上前两步与仇希音并肩站在狭窄的山路上,还礼。
“郡王和表妹也是来瞧四表妹的?”
仇希音见宁慎之冷着脸没有接话的意思,开口道,“是,表姐也是来瞧四妹妹的?”
“是,三清观离无华庵不远,师父道法高深,表妹得了空可来坐坐”。
谢嘉柠表情冷淡,并没有深谈的意思,又合十行了一礼,“那就不打扰郡王和表妹了,郡王、表妹走好”。
宁慎之、仇希音还礼,谢嘉柠避到路边,几人擦肩而过。
走出一段距离后,宁慎之低声开口,“谢二姑娘不可深交,你若想去三清观玩,提前与我说”。
仇希音想起当年他与白锋的告诫,问道,“为什么?”
宁慎之咳了咳,慢下脚步,落后她一步,“其间的事不方便与你说,你且记着”。
仇希音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她还不习惯与宁慎之多话,更别提缠着他追问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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