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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 氐人习惯称之为科察城。
赵慎仔细读完李稚的信,忽然笑了下。
孙澔问:“玉泉那边情况如何?”
“拿下了。”
“真的?这么快!”
“他们已启程前往都思城,我们慢了。”
“打仗我不懂,不过围了这么多日, 感觉是太久了, 你预备何时动手?”孙澔重申一遍, “我得跟着你。”
“打下来不难,不过我还要确认一件事。”
孙澔不解, 赵慎像是有自己的打算,两人一起望向那座早已破败不堪的城池。
与另外两处战场相比, 汉阳战场显得荒凉而冷清,没有势均力敌的交锋, 没有避实就虚的拉扯,甚至连人也没有,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停战状态。
山涧中, 受伤的氐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眼神空洞无神,他们正用溪水缓缓清洗化脓的伤口, 不时因为剧痛而忍不住喘息两声,但没人说话。在战场上待久了, 人变得愈发麻木, 有如野兽一样, 只懂听令冲刺, 其他反应都比正常人迟缓许多。
相较于城府极深、绝不轻举妄动的安铎,镇守汉阳的和克烈则是一个自负的人。赵慎跟他交第一次手时, 即在心中做了一个论断:对方是名老将,且年轻时必然有过傲然战绩。
这是一个极为准确的判断, 用和克烈自己的话来说:他在五十岁的年纪披甲上阵,不是为了瑟瑟发抖躲在城中的。激进、骄傲、对重回巅峰的渴望,是他最鲜明的特点,同时也在他的军队上呈现出来。
在赵慎的兵马刚抵达汉阳时,氐人即全军出击,为的是趁着他还未站稳脚跟就将其一举摧毁。和克烈抓住的时机也刚刚好,南国军队长途跋涉尚未修整,本就没做好开战准备,天时地利人和都应在他的身上。
然而这个决策最终被证明是一场灾难。
赵慎不是普通的将领,半生戎马淬炼出异于常人的敏锐,他能嗅到风中的血腥味。
这世上有一类人,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打破常律,由他们之手创造出的辉煌,令执掌罗盘的神明也为之侧目。汉阳城外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赵慎将战线堆得如铜墙铁壁,氐人如巨浪一样冲过来,又被尽数打回去,只一个下午,氐人伤亡惨重。
首战就损失大半兵力,氐人的溃败可以预料,和克烈虽有心反击,但名将交手如剑客过招,输赢其实在第一招就已经定下。果然氐人兵败如山倒,短短几日就彻底丧失还手之力,赵慎获得压倒性的优势,一路轻骑逐击,残余的氐人将士不得不退守至山涧中,才能有一丝喘息之机。
失败的阴云笼罩着这群原本意气风发的氐人将士,随之而来的还有难以忍受的疲惫、疼痛与饥饿,这一切都在消磨着他们为数不多的斗志。
少年今年十二岁,是氐人卫队中最勇猛的战士,他曾用手中的弯刀砍下过无数南国士兵的头颅,此刻他正用绞干的衣角擦拭弯刀的锋口,饥饿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不小心刀锋划开自己的手掌,他懊恼地甩了下手。
他盯着自己掌心蜿蜒的血迹出神地看了会儿,像是被蛊惑般,低头伸出舌头慢慢舔了一口,微微发甜的血腥味,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芬芳,让他短暂地忘记饥饿带来的肠绞痛,他想象着这是妈妈倒羊奶时溅到手心的奶滴,不禁吮吸起来。
耳边似乎响起妈妈唱的谣歌,只有一两声旋律。
敕勒川,阴山下。
天赐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他忽然抽了下通红的鼻子,低低地哼起来。
一旁断了腿的年迈士兵听见那满是孩子气的声音,奄奄一息地回头看去,原本半闭着的眼睛中似乎冒出一点光亮,不知是被勾起了怎样的回忆,他将后脑勺靠在石壁上,一整个洞穴中,十几个人无声地哼起来,鲜血不自觉间快要流尽了。
战争永远也打不完,一代又一代人无休止地厮杀,没人知道尽头在哪儿,仿佛重复就是唯一的意义。天目原的高僧曾说,今生所有苦难受尽,来世就能化作神鹰,飞往神所在的极乐之地。
在童稚的歌声中,年迈的战士想起从前自己还是个孩子时的岁月,他跟随母亲在故乡的草原上看黄金色的月亮,风吹过碧绿草地,牛羊三三两两散落其中,他大喊着母亲抬头望去,云层上倒映出神鹰巨大的影子。
“妈妈。”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又一次见到那羽翼似的云,泪水淹没他的眼眶,月亮升起来了,长生天带走他的灵魂。
少年舔干净掌中的鲜血,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那双覆盖着厚厚白翳的眼睛,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他怔怔地看着那具尸体,早就司空见惯的死亡在那一刻莫名震撼他的心灵,他忽然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害怕自己也会变成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烂在这个洞穴中。
他僵硬着手,慢慢握紧那柄冰冷的弯刀,像是要从中汲取一些力量。
一定会赢的,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他们一定能赢的,他会杀光那群无耻的南国人,哪怕他并不明白这场残酷的战争是为何而打,但他必须保持这种燃烧的信念,才能令自己从恐惧中短暂逃脱出来。为了那塔氏的荣耀,为了大周,为了大王爷,他在心中默念。
然而绝望的祷告在死亡面前只剩下苍白。汉阳城内,受伤的氐人战士肉眼可见地多起来,已经没人去救治他们,将死的士兵们躺在腐烂的尸堆中,茫然地望着天空,跟两国刚开战时相比,他们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年纪都很小,或者特别老迈。
战争机器持续开动,这场仗已经打完了草原上整整一代年轻人,增援也从青壮渐渐变成老人小孩,和克烈依旧在下令大量征兵,每一天都有新的军令传出去。
汉阳城往北的道路上,来自大京的最新一批援军正稳步前进,黑色军旗依旧遮天蔽日,远远望去,这一幕令人遥想起这个草原上最伟大的帝国诞生的那一日,先大汗木华黎率领四十万亲军入驻大京,他当众向他的臣民许诺,草原上将再也不会有战争,融化的锋镝在熔炉中熠熠生辉,在他的脚下,草原八部莫不臣服。
但战争又怎么会消失?
战争永远也不会消失。
副将阿兰月负责收编这支援军,他盯着其中一个抬头挺胸的小女孩看了多久,“你多大了?”
“八岁。”小女孩自豪地回答他。
即便是久经沙场早已心硬如铁的阿兰月都很久没说话。
金帐中,和克烈正与大京使者对话,语气神态镇定如常。持续多日的惨败令他不复往日的傲慢,但也没有就此沉沦在失败中,自从输给赵慎那一刻起,想要反败为胜的心就日夜折磨着他,听完使者宣读旨意,他从对方手中接过皇帝的手书。
“再增援二十万人。”
使者听着这个匪夷所思的数字猛的抬头,“大王爷……”
“清江、玉泉全部失守,古颜三兄弟战死,安铎不知所踪,如今只有科察城还在坚守,这是大京最后一道防线,身后就是王城,此时不压上所有筹码还在等什么?回去转告诸王与皇帝,我为周国而战,周国也当倾尽所有,我们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使者被他身上骇人的威压所震慑,身体不禁颤抖起来,“大王爷,帝国精锐已流尽最后一滴血,当初被征召的一百万人已是周国最后的底牌了!”
“征战而死,是人这一生至高无上的荣耀,他们都是草原上最伟大的英雄,如果这场仗最后输了,周国不复存在,英雄的牺牲也将失去意义,所以回去吧,把他们全都带来我的身边,为我而战,为大周而战。”
和克烈回头望向走进来的副将,“你说呢,阿兰月?为了保护我们的子孙,为了守卫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汉国,付出一些牺牲并不算什么。”
阿兰月跪下向他行礼,和克烈伸手抚上他的头顶,缓缓道:“我们都明白,这是一场艰难的战争,历史只会留下胜利者的名字,失败的一方则被彻底扫入尘埃中,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们也不能成为失败者。等战争结束了,阿兰月,我会分封你为金察国的王,你的母亲也能被追封为金察部的王妃,和你的父亲永远葬在一起,你再也不是没有父母的私生子了。”
阿兰月低着头很久,他是金察王的私生子,本无继承王位的资格,但他从不在意这些,在两年前,他还是草原上一位性情温柔的乐师、一个游手好闲的王子,两国开战前,他曾极力反对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并主张与南梁通商,以和平的方式共渡难关。
在全民好战的狂潮中,这种声音被认为是投降之举,为他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连他的父亲与兄弟都极其不齿于他的懦弱,一年后,他的父亲、叔伯、兄长、弟弟尽数死在这场战争中,作为金察部最后的血脉、一个私生子,他来到北地接替父兄的位置,并以一连串巨大战功迅速站稳脚跟,哪怕是氐人在一路溃败的大后期,他的指挥作战能力依旧亮眼,很快被和克烈提拔为副将。
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他终于对和克烈道:“我的忠诚属于您,我将为您与周国而战。”
和克烈赞赏地看着他,转而看向一旁仍在发抖的使者,“去吧,把我的话转达给诸王!”
自从前期大战输掉后,汉阳城已经被南国军队围了快两个月,赵慎依旧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氐人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从一条比一条紧急的征兵令也能看出来,恐惧还在不断加深。
阿兰月带兵在城中巡夜,他穿过遍地都是腐烂尸首的街道,看着那一张张肿胀变形的脸,恶臭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眉头紧锁,唯有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恶感,他一路地走,一路地看,最终来到破败的城楼上,对面是一片地势颇高的山坡,赵慎与南国军队就驻扎在那儿。
夜已经很深了,双方阵地都没有亮灯,好似所有士兵都陷入了沉睡,如果忘却战火,这一副画卷显得静谧而美好。
作为周国副将也是先锋,早在第一天与赵慎交手后,他心中就已经明白,这是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战争。
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他们的对手是个神一样不可战胜的男人,氐人最精锐的十万王骑在最绝望时,曾想以命相搏拼最后一把,他们成群结队、视死如归地朝对方冲过去,结局却是瞬间蒸发,连反抗都没能做到,百年家底一朝葬送,剩下一群拼拼凑凑的老弱病残,拿什么去抵挡他?
阿兰月很少去想胜败的事,因为战场上不允许思考,只需要你去做,当然这本身很容易,战争是如何轻易让一个人在短短几日内就彻底泯灭人性,在他亲手杀掉第一个南国士兵后他就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当你置身其中,自然而然你就会化身野兽融入进去,这就是战争。
但她才八岁啊。
在这个年纪,她应该穿着鲜艳的跑马裙在月下的草原上跳舞,又或是骑着马儿与朋友在原野上追逐,但无论如何,她也不应该是穿着一套不合身的铠甲,踉踉跄跄地站在恶臭的战场上,喊着要为大王爷杀光南国人。
远方飘来一阵轻盈的声音,沉默的阿兰月被吸引过去。
“那是什么?像是从南国军营传出来的。”
“听起来像是胡笳。”
阿兰月道:“是玉笛,南国的一种乐器,可以随身携带,他们的将士在吹奏家乡的曲子。”
“是什么曲子,为什么听起来这么悲伤,让人想要落泪?”
良久,阿兰月终于用汉话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赵慎站在山坡上,月下有风吹过他的脸庞,他闭着眼睛吹笛,身影在荒草中若隐若现。
士兵们正专心致志听着那动人的笛声,突然纷纷开始扭头。
赵慎也停下吹笛,睁开眼睛往前方望去。
漆黑的汉阳城里不知何时响起空灵而悲伤的胡笳声,一道又接一道,此起彼伏,还有些低沉模糊的歌唱声,辨不清是哪个方向,只觉得整座城都在黑暗中低吟浅唱,跟《采薇》一样,远征的氐人士兵也在唱自己那片梦中的草原,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乡。
世间的情本就能互通,那一夜,笛声、胡笳声、歌声,在遥遥相对的两片大营中不停地交织、回响,赵慎负手在山坡上听了一整夜,他心中知道,是时候了。
“龙马,抱抱”某女不知廉耻的伸出手臂,朝着旁边的少年伸去,某男一脸不愿,但还是双手一伸,把某女抱在怀中,某女露出邪邪的微笑,更加靠近某男。“呐,龙马,痛痛,呼呼”某女眨着灵动的大眼睛,望着远处正在打网球的某男,迈着腿往某男走去,某男一脸黑线,他刚刚打到兴头上说的,但看到某女大眼中充满了薄薄的雾气,抬起某女的手轻轻的吹起。“龙马,亲亲”某女继续发挥厚颜无耻的功力,某男一脸尴尬,刚想跑,这时,某女,一脸邪恶,拉着某男,轻轻的说,龙马害羞了,没事,我来主动就好了,说完,踮起脚尖,吻了上去,随即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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