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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辆极为宽敞的马车,古朴中透着奢华。除了座位外,中间还有一小案,案上有小火炉,正咕咕地烧着水,另有一茶盘,上有古色古香的一壶几杯。
杨澈正对而坐,谭茵则斜对他。
头发一缕一缕地贴着头皮,水渍一条条地从上往下流过眼睛、脸颊和下颌,滴在湿漉漉地衣服上。
浓密的眼睫毛沾满了水珠,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就像空山雨后,迷蒙无音。
衣服紧贴在纤妙的身上,杨澈看了一眼立马移开目光,拿起放在一旁的外衣给她罩上。
又拿巾帕给她,见她不接,木木呆呆坐在没有动静。遂拿起巾子给她擦起头和脸来,她却仍旧像根木桩似的。
只听得马踏青石板的嗒嗒声和车轮的辘辘声。
行走半途,马车似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两人都往前倾去,谭茵更是滑了出去,一下撞到车厢框上,杨澈一把拉住她,扶她坐下,见她额角已经流血。
疼痛似乎唤醒了她,谭茵拿起帕子捂住伤口。
“可有事?让我看看。”杨澈微倾身体,想要拿开她捂住伤口的手。
谭茵闪了一下,避开他的手,淡淡道:“没什么,流了点血,等会就好了。”
杨澈停了下来,见她神色虽然淡然,但感觉好歹活了过来。
端起那只八角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这是来自云南的黑茶,很是暖胃。”
谭茵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继续沉默下去。她很安静,与以往活泼灵动甚至叽叽喳喳全然不同。
马车继续嗒嗒颠簸向前,谭茵不问也不关心将去往哪里,反正谁便去哪都行。
约莫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目的地。
下了马车,从一扇侧门进了一座园林。园子匠心独运、移步换景。走了很远,看到前面有个湖,一栋雕梁画栋小楼远远地矗立在湖中,与岸上有九曲桥相连。
走过九曲桥,进了小楼,几个侍女看到杨澈带了一个落汤鸡姑娘进来,却毫无惊讶之色,可见平日训练有素,应对得当。
“你们姑娘在吗?”
“回侯爷,姑娘出去了。”
“奇儿,去寻你家姑娘的一身干净衣裳来,再去熬点热姜茶。妙儿,带我们上去。”
两位侍女应了一声,妙儿便在前面带路。
三楼正房,整个屋子宽敞明亮,装饰典雅绮丽。
进门是一幅李乔的百花图卷屏风,转过屏风就是外间,与里间隔着沙罗云锦帷幔,隐约能看到床铺。
地上铺着大块的缠枝葡萄纹西域地毯,东南拐角一只半人高的梅瓶,插有花枝若干。南墙西窗前置有一香案,上有乌金香炉燃着檀香。南墙东窗前置有一云母靠背屏风。外间正中则是一桌四椅。西墙上挂有一副月下美人图,为当世大家王一寿所作。
谭茵在桌旁坐下,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侍女连忙倒茶给她。不一会儿奇儿拿了一套华美的衣衫过来,谭茵却仍然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大声响。
“我先出去,妙儿你给她换衣衫。”
妙儿上前给她换衣衫,刚碰到她冰凉的胳膊,唤道:“哎吆,姑娘,赶快把衣服脱下来,你这样要受凉的。”
被她这么一唤,谭茵反应过来,见她正在剥自己衣衫,连忙制止道:“我自己来。”
不等妙儿回音,就拿起衣衫往里间走去。衣服很是合身,当然比平时自己所穿的衣衫要好看时兴得多。
看这房里,墙上挂的,地上铺的,桌上摆的,吃穿用的,处处都是稀罕货,也不知道是谁家小姐的香闺。
谭茵换好衣衫出去,奇儿已经回来了,妙儿笑道:“姑娘穿这件衣衫真好看。”
奇妙二位侍女眉目如画,甚是美丽,举止有度,口齿伶俐,平常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能胜出,竟然只是丫鬟,也不知道其主子是何等人物。
谭茵扯起笑容,说道:“多谢两位姐姐。”
“姑娘先把这碗姜汤喝了,发发汗好驱驱寒气,我再给姑娘梳头。”妙儿招呼道。和奇儿比起来,她未语三分笑,更为可亲。
喝完姜汤后,全身慢慢发热,暖和了不少,就是有点犯困。
妙儿又给她梳头,解散头发,看着桌上的那只蔷薇银簪,谭茵心中一阵刺痛,紧紧握住攥紧簪子,良久才放下。
妙儿手巧,不一会儿就把头发梳好,挽个髻盘上,正准备拿银簪插上,“唉,怎么断了?”
谭茵答道:“本来银簪中间就有个深痕,今儿个倒是彻底断了,不知道妙儿姐姐可有木簪?”
妙儿看了看那根银簪,轻笑道:“我这儿金簪玉簪倒是不少,就是没有木簪,我给你拿根玉簪去。”
两位侍女的衣衫是绫罗绸缎,首饰是金玉珠宝,连银簪都没有,何况木簪。
谭茵忙道:“多谢妙儿姐姐,不用了,你就用头绳帮我扎扎紧吧!”
妙儿本想再劝,但看她神色淡然坚定,知道多说无益,便按她说的办了。
谭茵拿起那根蔷薇银簪,看着蔷薇上一道道的细痕,摩挲很久。
也许是今日所听到的话语过于惊骇,也许是受凉后人体虚弱,也许是喝了姜汤后全身暖洋洋的,谭茵有点想睡,坐在那儿头就像啄米的小鸡一般。
“姑娘,你去睡会吧!养养精神。”
谭茵想要拒绝,却迷迷糊糊地被妙儿引着前去卧室。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间半睡半醒,看着帷幔外似有两人在说话。
“这姑娘是谁,怎么要劳你大驾。”丝绸一般柔滑的嗓音。
杨澈半晌没答,看她继续盯着他,似是听不到答案便不罢休,“她与我有恩。”
“这么一个小姑娘,什么时候能与你有恩?”
“机缘巧合。”杨澈含糊道。
“那今日这是怎么啦?”
“遇上了点事。”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会遇上啥事!总不过是情事,难道是......”她轻笑一声,眼波流转。
“你想哪儿去了,她的心上人是个新科进士。”杨澈皱眉道。
她娇笑出声,“又是个新科进士!让她如此失魂落魄,可见是个负心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姑娘也是死脑筋。”
“人家能和你比吗!你一个月经过的事比别人一生都多,她自小生长在乡里,父母宠爱,心思单纯,总不过想着与青梅竹马白头偕老罢了,本来已经谈婚论嫁来着,谁知道.......”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她要是真和那个心上人结了婚,那才是真的惨。“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男子婚前花言巧语,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你,这婚后你可得被他任意揉捏,搓圆捏扁任由他,如今不过伤心一时,要是真嫁给他,那可不得伤心一世。”
杨澈背往椅子一靠,挑了挑眉道:“这道理现在她可听不进去。”
“有活生生的例子,上届周探花说是不辜负发妻,娶了李侍郎家小姐做了平妻,这两年平步青云,已经是从五品了。”
听他提到周探花,杨澈甚为厌恶地皱眉道:“子简深以与他同列三甲为耻,他又怎么了。”
“李小姐甚是大度,以千金小姐身份甘居平妻,与乡野村妇姐妹相称,众人皆称赞她贤惠。可一年多了,这贤惠的李小姐倒是生了个大胖儿子,而那发妻却五月落胎了个男孩,大夫说伤了身体,再也不能生了。”
杨澈冷笑一声。
“这姑娘再伤心能伤心到哪去?周探花这原配才是痛得撕心裂肺。再多的心思也抵不过时间,等伤了的心结了痂就好了。”
“结了痂就好了,结了痂就好了。”杨澈低头轻叹道。
看他低头轻叹,她咬了咬嘴唇,心里堵得慌,转头看向远处的湖面,斜风细雨使人归,归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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