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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白莲（三）

姑苏吴王府是国朝地方三位王爷中的“富户”，除了朝廷每年的岁给之外，当朝天子还额外赐给了吴王几万顷的良田，其对吴王的偏爱之心无人不知。不止如此，吴王府还控制着几乎整个江南的织造行业，掌管着江南数省的丝绢杂税的收支，因此江南地方官府无人不仰其鼻息，在此基础上，吴王府私募王府卫队竟达五千余人，分设风波、平波、镇波三营。
从年初到现在为止的几个月时间里，一向拥兵自重的吴王府积极响应朝廷剿匪的号召，王府三营全线出击，把太湖沿岸诸府的山贼水匪剿灭一空，这其中就包括了陶庆贤的落霞坞，这一阵腥风血雨之后，致使众多帮会堂口不得不转入地下。

自从早年间起义失败后，白莲教早已经转入地下活动许久，因此在这一次官府围剿中并未折损实力，反而接纳了众多被官府通缉无处藏身的江湖豪杰，与此同时，白莲教的密探网络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吴王府的一举一动，一时间，几乎整个江南武林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只在白莲教的秘密组织中，保留了一丝复起的希望之火。

白莲教总堂就设立在湖县，确切的说，在太湖的湖底之下。

赵犀随着李洵儿从“潘府”后院的一处入口拾级而下，此时正穿行在弯曲潮湿的地下隧道中，隧道的走廊墙壁上每隔十五步挂着一个火把，火光照耀下，两个黑影一前一后，隧道静极了，除了不知何处的水滴声和两人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声响。

赵犀闻着火把燃烧松脂传出的幽香，觉得自己像是步入了冥府。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才豁然开朗，隧道的尽头是一片巨大开阔的椭圆形房间，房间的顶部是用巨大的花岗岩铸造，宛如一口巨大的石碗倒扣下来，“碗心”下吊一座八尺见方的水晶灯台，灯台上火光四溢，光线经过水晶的折射，把房间照耀的一如白昼。房间中央是一块微微凸起的圆形石台，石台的四周排列着八张太师椅，太师椅的左右及后侧同时安放着数量不等的锦墩。

此时的房间里，八张太师椅上坐着五个人，三张空着，这五个人分别是一个身着青灰色阑衫，面如冠玉，摇着逍遥扇的中年人，一个咳嗽不断、形容岣嵝的苍髯老者，还有一个打扮妖冶的中年妇人，以及一位穿着一身脚夫短打，留着一对鼠须，一双细眼睛正在打量来者的胖子，最后一位则是赵犀的义父，廖怀信。五人的身后锦墩上，坐着各路江湖人士，约莫有数十人，正在交头接耳发出嗡嗡的响声。

赵犀初临此地，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群人好像小时候地窖里见过的苍蝇，天气冷的时节，躲在温暖的地窖角落里，人一来便会嗡嗡飞作一团，只是没了夏日里的敏捷，小时候的自己一手可以抓住好几个。

见赵犀二人进来，众江湖豪客们停止了交头接耳，在五人的带领下纷纷起身，一起行礼道：“恭迎赵王世子殿下！”

赵犀身边的李洵儿也一起行礼，赵犀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道：“诸位都是前辈，赵犀不敢当此大礼”说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廖怀信，对方的目光热烈而怀念，只是囿于场面，否则一定会踏步而来相拥一番，共同诉说一场父子相离的苦楚。

李洵儿道：“赵王世子，你的身份在我教中已经不是秘密，本教自辛丑之役后便不再设教主之位，一切教中事宜，全凭圣女大姑裁断。”顿了顿，又道：“方才在院中，奴婢多有试探，还请世子恕罪。圣女大姑临终时既然将莲华梵文珮交接给你，今后我教便由世子统领大小事宜，我等悉听吩咐。”

话声一落，房间一片安静，直到一声咳嗽响起，那位苍髯老者缓缓开口道：“世子既然亲临圣教总堂，有些教中的掌故，还须了解。本教自辛丑之役后，教主朱正阳仙逝，教主之位一直空缺，然圣教不可一日无主，在我等推举之下，圣女大姑得以暂摄教主之权号令全教。这本是权宜之计，非长远之法也。如今大姑也已经仙逝，这莲华梵文珮乃是大姑身前贴身之物不假，但老朽不认为仅凭这枚玉珮就可继承大姑掌教之权。老朽唐突之言，请世子明鉴。”这是一位辛丑起义的亲历者，老态龙钟的面容后，是一副老资格教训新人教徒的架势。

“奴家同意老哥哥的意见！”打扮妖冶的中年妇女起身说道，她搔首弄姿的走到苍髯老者的旁边，娇滴滴的目光看向老者，虽是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这让苍髯老者不自然的摸了摸胡须，一双眼睛尴尬的避开了她火热的直视。

“老哥哥说的有道理，奴家就听老哥哥的。”这句话说完，周响起了一些嗤笑声，可这妇人自顾自大胆热烈的表白，对周围人的反应恍然不觉。

“潘大娘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说这些话不害臊吗？”李洵儿此时也坐到了太师椅上，皱着眉头道：

中年妇人咯咯咯掩嘴笑了几声道：“细蹄子你还好意思管我？你与那个色道人干出哪些龌龊的事来，你以为我不晓得嘛？”

赵犀闻言眼睛一亮，看来这桑一笑跟白莲教还真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

李洵儿俏脸一红，怕她继续说下去，赶忙转移话题道：“见玉佩如同见大姑本人。这个道理想必潘大娘子应该懂的。”她是大姑的嫡系子弟，这次带领赵犀与白莲教高层会面，也是她所召集，因此急于回护赵犀的地位。

“啧啧，这个玉佩，”她冲着李洵儿翻了翻白眼，“噢哟大姑都翘了辫子了，这个玉佩难不成是皇帝老儿的尚方宝剑吗？”。

“够了！”一直默不作声手持逍遥扇的中年人喝到，“今日众位豪杰都在，两位成何体统！”

两个女人听到他发话，都各自收住了嘴，那中年妇人依依不舍的回到自己的太师椅上坐好，离开时，那双含情的双眼又朝着老者瞟了几瞟。

这个时候周围嗡嗡的声音复起，各怀鬼胎的几人或把目光放在别处，或互相交头接耳，或者干脆目不转睛打量着自己。

赵犀心中一凛，早该想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母亲在教中的地位，凭什么由一个不熟悉任何事物的外人来继承？这个道理非常容易理解。看这太师椅上的几位，均不是等闲之辈，即使有义父在，想顺利取得他们的支持，只怕是难于登天。但是这样一来，自己便一无所靠，仅凭赤手空拳是无法跟吴王府对抗的，那继承皇位、恢复赵王名誉的家族重担，也就无从下手了。

赵犀手中紧紧握着那枚玉佩，在汗渍的浸润下，玉佩的边缘有些湿滑，突然心生一计，正欲开口，却听到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廖怀信开口道：“呵呵呵呵，诸位稍安勿躁，世子初临总堂，所谓人生地不熟的，我看大家先把教中大事放放，我来给世子介绍一下教中的基本情况，这之后再从长计议不迟。”

廖怀信征询的目光看向了那位身着阑衫的中年人，中年人向他点了点头，其余人眼见此状，也都分别点了点头。

廖怀信见大家都没有异议，便开始介绍：“世子，这里就是白莲教总堂，刚才你也知道了，本教当下没有教主，原先总摄全教事务的大姑也已经仙逝”廖怀信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眼睛突然有些微红，但只是转瞬而逝，并未被其他人察觉，他继续道：“如今在座的，便是大姑之下的护教左右使，以及四位分堂堂主。”

赵犀在廖怀信的介绍下，大体明白了当前白莲教的组织结构，那位身着青灰色阑衫，手持逍遥扇的中年人叫贺百年，是白莲教护教左使，掌教中戒律、人事，难怪他一出声，其余人都隐隐以他为尊。

那位苍髯老者叫邹松岩，是护教右使，掌教中资产、总账用度。其余四位，李洵儿是织云堂堂主掌教内情报，自己的义父是青枫堂堂主，掌教内典籍保管。

中年妇人是如意堂堂主潘巧云，别看她言语轻佻，行为轻浮，这位可是个大财主，她手下经营着金陵、姑苏、钱塘数家颇具规模的当铺、钱庄、客栈、妓院，可以这么说，白莲教八成的财源都掌握在她手里。耐人寻味的是，她也从不掩饰与护教右使邹松岩的暧昧关系。

那位脚夫打扮的胖子是云柏堂堂主胡大勇，统领着江南四省的脚夫行会，是江南各地水路码头帮会的总把头。

除此之外，四人还各自分掌着一些教中的综合杂项事务。

整个白莲教，在他们的运转之下控制着相当规模的财力和人口，自从辛丑年起义被官军镇压后，白莲教暗中发展的实力比先前更为壮大和隐秘。赵犀第一次直观的领会到了白莲教的实力，一明一暗，这份实力隐隐与吴王府势均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