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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母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然后落到了老师的身上。
“给先生添麻烦了。”宁母微微颔首:“犬子顽劣, 还请先生对他管教严厉一些,先生不用多顾忌, 若是再发生今天的事情, 只管棍棒伺候便是,若是他不同意, 先生尽管来告诉我。”
教室内,宁朗的身体抖了抖,将书举得更高了一些。
老师还是头一回收到这样的嘱咐, 他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和了下来。宁朗是整个书院里最调皮的学生,碍着他的父亲是宁大人,老师们也不敢对他如何,可如今有了宁母的保证, 以后下手收拾起来,也可以放宽心了。
宁母出了书院, 回到马车上,宁暖在里面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次辛苦你还要陪我跑一趟。”宁母叹气:“若是你哥哥能有你这么听话, 我也就不用操心了。”
“娘。”宁暖好奇地看着她:“您从前对哥哥的学业从来不在乎的, 怎么最近忽然开始在意, 这是还打算让哥哥去考功名吗?”
“那是自然, 他不入朝为官, 以后还打算让我养一辈子?”宁母扬眉:“若是阿暖你就算了, 娘养你,那是甘之若饴,可你哥哥一个大男人,若是还让我养着,我还嫌丢人呢。”
“哥哥的年纪也不大。”
“怎么不大?他比你还年长。”
宁暖张了张口,又默默地闭上了。
她在心中同情了兄长一番。若是以前,她对宁朗严厉一些,反倒是娘亲会护着兄长,说出他年纪还小的一番话。可如今,她还没来得及为兄长说几句好话,就尽数被娘亲反驳了回来。
宁暖心想,自从那一场噩梦之后,娘亲忽然性情大变,不但对其他宁家人不假辞色,甚至对父亲和兄长的要求也变高了不少。她虽然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可也能感觉的到,如今的娘是将她放在了第一位,平日里就十分小心,生怕她磕着碰着不说,就连香桃有些时候笨手笨脚做错了事情,都会招来娘的一顿埋怨。
好似她过着好日子,是天底下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宁暖受宠若惊。
宁暖不知道这好不好,可头一回被这么重视,心底倒是美滋滋的。
马车缓缓地行驶了起来,宁母又与她说起了家常,宁暖坐在旁边听着,不时应和几声,等说到宁朗时,她心念一动,问道:“娘,方才哥哥逃学时遇到的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宁母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她几乎是立刻地警觉了起来,震惊的地看着宁暖:“你……你怎么会问这个?”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哥哥和人那么亲近。”
“你看错了,他和谁都是那么亲近。”宁母立刻反驳地道:“你哥哥这人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自来熟,哪怕府中来了新的下人,他都能立刻和人打好关系,别的不行,也就人缘比较好了。”
宁暖怔了怔。
她困惑地朝着宁母看去,目光触及到她眼底的紧张,心中更是纳闷不已。
她的感觉一向敏锐,娘这幅样子,分明是不愿意她对那位公子产生什么兴趣。可她也是头一回见到那位公子,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哥哥与他在大街上一见如故。连见都没见过的人,娘又警惕什么?
难道是那位公子有什么特殊不成?
却见宁母脸色变了又变,忽地抓住了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阿暖,你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有些事情,娘也应该提前嘱咐你。”
宁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紧张地点了点头,应道:“娘,您说,我听着呢。”
“虽说宁家身份不低,可比宁家要厉害的,仍然有不少,你也别学宁晴,见着了礼部侍郎家的工资,就不管不顾,光为了周家的背景就嫁过去了,连这周公子平日里为人如何也没有仔细打听。你要记好了,就算是嫁一户家世非凡的人家,也要找个上进的。”
那他安王是出了名的废柴王爷,和上进连一个笔划的关系都没有。
“还有,若是个贪图好色之人,那就更不能嫁了。”宁母郑重地道:“连人是个什么样都不知道,光见了面,就说什么一见钟情,这种人是万万不能信的。”
那安王求娶她的阿暖时,可不就是用了一见钟情的借口?她的阿暖容貌出众,最是容易被这些不轨之徒盯上。
宁暖听得云里雾里,可仔细想想,宁母又说的十分有道理,她又连忙点头应了下来,表示自己记在心上。
宁母又说:“阿暖你这般聪明,一个人若是对你是不是真心,定能看得清楚。有些混账玩意儿,巴巴地将你一颗真心捧回去,等回头又将你的真心在地上摔得稀巴烂,到时候你如何伤心,他也不会多看一眼。这点你爹倒是还有一些可取之处,他这人虽然蠢了一些,可却没有像其他人那么三心二意,屋子里也没别的通房,在外面也洁身自好,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优点了。”
宁暖:“……”
宁暖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又想:娘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呢?
如今娘强势了起来,即使她的名声没有坏,就算是有人来提亲,也不会越过娘亲让其他人做主。可不管她的名声如何,像是娘口中这样的人,连娘都百般嫌弃,她又如何会看得上眼?
宁暖在心中长叹一声。
娘真是想太多了。
……
书院内,宁朗叼着毛笔趴在桌上,听着台上夫子枯燥的讲课,不由得躲在书本后面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他转过头,朝着窗外看去,却看见一行人从屋外经过,院长和几位老师陪在旁边,走在中间的是一个容貌俊秀的的青年。
宁朗瞥了一眼,顿时双眼放光,整个人都坐直了身体。
这屋外走过去的,可不就是他方才在街上认识的新朋友?
屋子里不少学生都注意到了外面走过去的人,顿时有人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
“这走过去的是什么人?”
“连院长都陪在旁边?该不会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吧?”
“你们都不认识,那可是安王。”
宁朗竖起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话。
哟!
还是个王爷呢!
偏偏宁母还理直气壮:“阿暖一早就起了,还给我帮忙,你看看你,你比阿暖还大了两岁,倒还不如阿暖这个妹妹贴心。”
宁朗无话可说。
宁母对他气得很,还追着他骂:“书也念不好,连早起都做不到,以后阿暖怎么指望你,我生你还不如生根棒槌,棒槌还能帮阿暖打人呢!”
宁朗满脸绝望,只觉得宁母的脾气越来越差,哪里还有半点从前温柔如水的模样?如今倒是凶巴巴的,还只对他凶,对待阿暖倒是比从前更加温柔了!更气人的是,妹妹还躲在娘亲身后笑,连他的眼神暗示都没有接收到,更别提帮他说什么好话了。
等两人一走,宁母便忙活了开来。
她将所有账本都拿了出来,又将自己铺子里的管事都叫了过来,一一和他们对账。
宁母闹得动静很大,连着二房三房都忍不住朝这边窥探。可宁母一概不理,但凡有过来打听的,都让丫鬟赶了回去。
她让宁暖给她打下手,心中也存着让宁暖早些接触这些事务的念头,省得又像是上辈子那样,她出了什么意外,阿暖却连她手里有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越是重新对账,对自己手中的东西越清楚,宁母便越忍不住在心中骂自己。
她爹给她准备那么多的嫁妆,就是为了让宁府不看轻自己,她的嫁妆是妯娌之中最厚的,按照道理来说,也应该是底气最足的,可最后偏偏却落到了那步境地。
她上辈子真是被自己蠢死的!
宁母越是盘算,越是回忆,就越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气。
她越算越窝火,连着那些管事的态度都变得小心翼翼的,丫鬟们进进出出更是放轻了脚步,生怕会触霉头。到后来,反倒是宁母先回过神来,见宁暖看账本看得专注,特地拿了一个小铺子的账本交给她,让她回屋子里好好看。
“娘,我在这儿陪着您。”
宁母和颜悦色地道:“阿暖,去你屋子里,娘怕娘发火吓着你。”
宁暖:“……”
宁暖只好不再说什么,带着香桃回了自己屋中。
一合上门,香桃便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道:“夫人那样子真是太可怕了,奴婢从未见过夫人这幅样子呢。”
“有什么不好的?”宁暖将账本摊开,仔细看了起来,随口应道:“我倒是觉得娘现在这样挺好的,她一凶,也没有什么人敢欺负她了。”
“是呢,是这个样子。”香桃又高兴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小姐,您是没看到昨日二小姐的脸色,奴婢和其他人将二小姐梳妆台上的首饰都拿了回来,二小姐的脸啊,比吞了苍蝇还难看,奴婢平时还想着,夫人总是这样好脾气,会被二夫人她们欺负,现在好了,夫人变得这么凶,以后不管是二夫人三夫人,还是二小姐三小姐,都不敢欺负咱们了。”
宁暖随口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将账簿翻过一页。
往常宁母怜惜她,再加上宁母也接触不到宁家的事务,所以也从来没有让她接触过这些事情,而宁暖院子里的一切事务也都是宁母来打理,宁母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宁暖还是头一回接触账务。
她平日里看得最多的是宁父书房里的书,练着的是琴棋书画,宁母满心满眼想要她嫁一户好人家,因此也将她培养成了大家闺秀。若是提笔作画,宁暖还能擅长,拨算盘什么的,反倒是一头雾水了。
初看账本,她看得十分缓慢,遇到了什么不懂的,也瞅着宁母喝水的间隙过去问,一天下来,不但宁母那边对账的进度过去了大半,连宁暖的学习进度也飞升了不少。
等到暮色西垂,宁朗和宁彦亭也回家了。
宁朗整个人都蔫蔫的,他不敢违背宁母的话,又有书童盯着,一整天都乖乖坐在学堂里,连夫子都觉得稀奇不已,一整天下来,多看了他许多眼不说,还故意挑他来回答问题。不用说,宁朗也回答不出什么,自然又被夫子训斥一顿,惹得其他学生纷纷偷笑。
就连宁彦亭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一回到家中,他先是去宁母那儿看了一眼,见宁母忙碌着对账,又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他在门口徘徊着,倒是过来请教宁母问题的宁暖先发现了他。
“爹,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宁暖好奇地道:“你是来找娘的吗?娘在里面呢,你为什么不进去?”
宁父心中讪讪。
他把手背到身后,有些不好意思说,他是过来讨零花钱花的。
宁父咳了一声,目光落在宁暖手中的账本上,顿时面色一正,严肃地说:“阿暖,你抱着这个做什么?”
“娘让我学一学如何管账。”提及这个,宁暖也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来:“娘说了,女儿也到了年纪,以后若是出嫁了,也要管好家中事务,所以让女儿现在跟着学一学。”
提及出嫁,宁彦亭不免又想到了今天打听到的事情。
昨夜,妻子对他说了那一番话,他心情沉重,整夜睡不着,今天一出门,便立刻差人去打听。他原先还抱着侥幸的念头,猜想是不是妻子误会了什么,可打听的人回来一说,他才知道妻子说的都是真的。
阿暖的名声,是真的不好。
大户人家最是注重名声,阿暖的名声已经变成了这样,以后又怎么说个好人家?
看着眼前娇羞的女儿,宁彦亭心中又酸涩了起来,也不敢再提起要银子的事情。
“爹?”见他发呆的时间有些久了,宁暖不由得叫了他一声:“爹,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宁彦亭狼狈转身:“你和你娘好好学,我……我去看看朗儿。”
他说完,脚步不停,慌慌张张地走了。
宁暖看了他的背影片刻,这才抬脚进了屋子里。
“娘,刚才爹来了。”
“我知道。”宁母停下动作,让小丫鬟给她捏捏酸麻的手臂:“你爹肯定是来跟我要钱的,还好阿暖你聪明,先把他给支走了,要是他进来,我先骂他一通。”
宁暖不由得失笑:“我看爹也不是这个意思。”
“还能是哪个意思?”宁母哼道:“他那人耳根子软,出手又大方,有谁不喜欢?今天出门时,他一文铜钱也没有带,想来今天也不好过,这不是一回来就过来找我了?”
宁暖走到她身边,将账本放下,又好奇道:“爹平日里公事繁忙,也不会和其他大人出去喝酒,这花销也大?”
宁母拿起另一本账本,放到了她的面前。
“你看看,你爹的开销,我全都记了下来,你看了就知道了。”
宁暖从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账本,一时间愣住,连账本都忘了翻开。
“你放心,我也就记了你爹的,你和朗儿的,平日里开销也不大,朗儿虽然喜欢玩,可真论起花销来,还不如你爹多。”
听宁母这么说,宁暖的好奇心立刻提了起来,她伸手翻开了账本,从第一笔慢慢开始记了起来。
宁母也不是从入门起就开始记账,只是后来看宁父开销越来越大,心有不甘,又不敢提起,才选择用账本的方式记了下来。
账本已经泛黄,第一笔更是在许多年以前。宁母将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与其说是宁父的账本,倒不如说是大房为二房三房承担的开支,连她给宁晴买首饰的开销都记在了这本账本上。宁暖学了一天,已经能活学活用,很快便挑出宁父单独开支的部分看了起来。
宁父的每一笔开支用途都记得清楚,大多数都是为两位弟弟承担了开销,或者是给侄子侄女买了小玩意。宁彦亭公事繁忙,可他的两个弟弟就不一样了,两人官职低,平日里也喜欢和朋友喝酒玩闹,可他们俸禄和月例哪里承担的起?家中的夫人又不是宁母这样的财娃娃,因此每回都是差人去喊宁彦亭付钱。宁彦亭最是宠爱两位弟弟不过,哪有什么不答应的?
相比起来,宁朗今天买只鹩哥,明天买只簪子,已经算是十分节俭了。
宁暖越看越是心惊,到后连,更是克制不住自己脸上的惊讶。
宁母的语气却是淡淡的:“你爹一向如此,你也不是头一回知道了。”
宁暖的确不是头一回知道,可她却是头一次发现,原来两位叔叔比她知道的还要过分。账本上,宁父的支出都是大笔大笔的,却鲜少有花在自己的身上的。
她合上账本,语气坚定地道:“娘,你说得对,一切就听你的。”
反正银子到了爹爹的手中,最后也是造福其他人,总归爹爹的生活质量不会下降,哪怕是让爹爹过得窘迫一些,也不能让其他人占了便宜!
书房之中。
宁彦亭坐在椅子上,正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便有人推开书房大门,打断了他的思考。
宁彦亭抬起头来,就见自己的弟弟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大哥!”宁彦海愤怒地道:“你今日怎么没有来酒楼给我付账?我特地带了朋友去,说好是请客的,我叫了小厮去喊你,可你却没有来,我在我朋友面前丢了一个大脸。”
宁彦亭一慌,连忙安抚道:“三弟,你别急,你好好说。”
“大哥,难道是你没见到人不成?我下午在酒楼里等了一个时辰,怎么都没有等到你人影。”
宁彦亭皱眉:“我下午忙着公事,不是和他说过了?”
是说过了呀!
可从前,他差了人过去,宁彦亭就算是抽不出身来,也会让小厮将酒钱带过来,因此他每次派小厮去的时候,都是记好了酒钱数目的。
可今天就不一样了,今天不但人没来,他的小厮也是空着手回来,半两银钱都没带回来。
还带了一句话,说什么不方便,让他自己先把酒钱付了!
宁彦海在酒楼里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宁彦亭过来,偏偏他说了请客,因此也只能肉痛地掏出自己的私房,把酒钱垫付了。要知道,因为想着是宁彦亭来付钱,他点菜的时候可没有吝啬的,什么好酒好菜都叫了上来,最后掏出的可是一笔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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