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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小小铃兰

第五十八章. 小小铃兰
一缕晨光撕开厚重夜幕，天际发白，幕布上人影儿越见浅淡，直如水墨画最后一笔，拖着长长水尾，浅至无色。

清晨风凉，窝在避风墙后的放映大叔紧了紧军大衣，弯偻着身子过来关了放映机。大伙屁股还粘在凳子上，直盯着那块大大白布不转眼，不过瘾啊，好想再看一场。

木英站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腿脚。

耿正阳站起身，抻个大大懒腰，笑道，“你们还想吃点啥？早饭都出来卖了！”

“姐夫，今晚垦岳乡放映，我们还去看吗？”君宝转过脑袋，睫毛弯翘着，眼神中充满期盼。

“再放的也是一样的。”耿正阳迟疑。

“君宝，你姐夫不带你去，东亮哥带你去。”耿东亮揉着他脑袋，凑到他耳边轻笑，“你姐夫只想跟你姐偷偷待着。”

“你小子，胡说啥！”耿正阳瞪他一眼，又转头望一眼木英，脸却慢慢红了。

“好吧，我明白，人大了嘛，就该想媳妇了！”君宝拉下嘴角，老成样的深沉叹息一声，又转头问小川，“你还想看吗？”

终于把眼睛从白布上拔出来的郑小川眨着眼睛，过了两个数才反应过来，却摇了摇头，“我不看了。昨晚没学认字，今天回去补上。”

还没等君宝羞愧，东亮倒叫了起来，“哎哟，你这小家伙，还会认字啊！”

“英子姐给我们请了老师，让我们好好认字，说以后还要上学呢！”郑小川脑袋一昂，自豪道，“我一定要好好学，以后上小学，还有那种更好的学！”

众人惊奇，耿东平更是眼睛一亮，微挑了下眉头，喜爱地摸摸他脑袋，轻笑道：“小家伙，志气不小，那不叫更好的学，那是初中、甚至高中……”

“哪个老师？”耿正海不由追问。

耿正阳目光灼灼朝木英望去，一只手躲躲闪闪，在长凳上一点点爬动，终于搭到了木英手边，伸出一根小手指偷偷勾住了她的小指。

“是知青周一彦老师，我要上初中，要上高中，学大本事！”郑小川重重一点头，眼睛弯过来瞧一眼木英，似含着天大决心。

木英含笑斜瞪正阳一眼，抽了手，轻拍一下君宝肩头，微微笑。

“好吧，那我不看了，回去好好学认字。”君宝垂下脑袋，低声失望道。

“别啊，东亮哥还想看呢，一年到头也就两次，多看几场才够本啊！”耿东亮笑，“要不你随我去看，让他们回去。”

木英打手势，想看就去吧，又含笑望住小川，对他点点头，一起去吧。

“走吧，不管去不去，都要回家吃东西。”耿正海站起身来，望望场地上乱糟糟的人群，“大伙都准备回了，我们去把凳子还了吧！”

还回凳子，大伙也没再舍得花钱，都说要回去吃饭。

“你在想什么？”耿东平跟在陈莺身边，低头轻声问道。

她一手拉住衣角，抬头微带些局促望他一眼，柔柔展个笑颜，又马上垂了首，声音细细，“我在想，他们这样做小生意，一晚上就能挣挺多钱的吧，我看买的人很多。”好似提到钱又有些难为情，她把头垂得更低，微露出一小截洁白脖颈，映得发乌黑，耳垂子粉红。

“嗯，是能挣挺多钱的。”他心中柔软，轻笑道，“可这样的日子也不多，况且被革委会揪住了，治个投机倒把罪，那真是蚀了大本了！”

“呀！”她惊呼一声，“我光羡慕他们挣钱了，没想起来还有这个危险！”小脸上似沮丧似惊吓，连嘴角边的那个小小酒窝都似盛满了哀愁。

他竟下意识得不想让这张小脸出现这种惊吓表情，念头一转，又笑道：“也不是那么危险的，一年难得一次的欢庆，想来他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管得没那么紧的。要是你真想去做，今晚垦岳乡放映，也可以炒些瓜子去卖，我陪你一道去。”

这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他惊呆于自已的脱口而出，那么直接；她惊呆于他这么美好的人，竟然愿意陪她一起去。

走在两人身前五六步远的木英咧着嘴笑了！这么温和的耿东平竟然如此直接，看来对陈莺的感觉很不错哦！她拉长着耳朵仔细听身后的回话。

似是迟疑了好久，又似急切着怕他收回刚才的话，一句话略略高声冲出，“东平大哥，我今晚去的。”这话说完，整张脸成了块大红布。

“好。那等下午太阳落到幕益山头时，我在村口等你。垦岳乡离得稍近些，不需那么早走。”他松了口气，说这话的语气越发舒缓，不徐不急，泉水泠泠，叮咚作响。

她点头，鼓起勇气朝他望去，只见他神色柔和对她微笑，说不出的平和美好，这种美好只在她心中极为平和，对住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时的那种惊叹，那种感动，那种无法言说。她跟着微微笑起来，小酒窝似绽开的一朵小小铃兰，洁白纯美。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君宝大咧咧推开院门，高声喊着，趾高气昂，大摇大摆进了院子，还朝前头那只正安份寻找着吃食的芦花鸡轻轻揣了一脚，引得它咕叫一声扑楞着翅膀飞出足足两尺高，还掉了三根小尾毛。

郑小川咯咯笑出声，也跟着喊，“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木英跟在后头，不禁摇头好笑。

“小祖宗唉，干啥呢，拢共才一只芦花鸡，可是天天生蛋的，鸡蛋不想吃啦！”孙小美急步出了厨房，见着他们平安归来，心头高兴，嘴上责骂着，“嘟囔啥呢，啥胡汉三的！小川，电影好看吗？”

“婶子，电影太好看啦！里头还有个潘东子，可机灵可聪明了！”

“娘，那个潘东子也是个小娃娃，跟我们一样大，都会干革命了！后来还把那个胡汉三给杀了报仇呢！”

“胡汉三又是谁啊？”孙小美摸摸两个娃子的脑袋，眯着眼笑，“饿了吧，吃了早饭再说。”

“胡汉三就是个大坏蛋！”郑小川兴奋抢答。

“胡汉三是白匪。”君宝更大声道，“我们要消灭白匪。”

“君宝哥，那个东子可真聪明，还会把盐化了水运上山……”

“是啊，是啊，他怎么这么勇敢……”

两个娃子叽叽喳喳，木英打手势问木远山。

“你爹一大早就去稻田灌水了。”孙小美笑道，“他就是个操心的命。”

金黄色小米粥，上面泛着一层细小油花，香气扑鼻，加了细碎蒜末的拍黄瓜段，鲜嫩脆爽，还有和进腊肉咸菜的白面贴饼子。

直被孙小美劝了两次尽管吃，才抛去羞涩的郑小川，也放开了肚子。

木君宝是早已把潘东子、胡汉三扔到了脑后，今天的早饭太太好吃啦！

“小川，叔这次去镇上给你买了两本本子，还有两支铅笔。”孙小美拿出东西，微笑道，“你学得比君宝好，一彦老师都夸你呢，你一定要好好学。”

小川望着桌上的新本子和铅笑，嗯嗯着点头，眼眶一瞬泛了红，泪水就似卸了闸门的洪水，他低下头偷偷抹去了泪。

“娘，我的呢！”君宝喊。

“别急，都有，你姐也有，一人一份。”孙小美笑。

本子是牛皮纸面的记事簿，铅笔也是灰扑的木头杆子，相比八十年代后期，各式精美的硬面抄，印得如诗如画的封面，种类繁多的自动铅笔、圆珠笔，这两样实在不起眼。木英在裤子上擦擦手，珍惜地拿起这些东西，这辈子终于不一样了，识字了！可是用笔跟人交流了！

“娘，爹是不是把菜都卖出去了？怎么卖的？”君宝捧着笔和本子，笑得完全合不拢嘴，咯咯问道。

“昨儿卖得挺顺的，你爹说，起先哪敢去敲人家的门啊，就挑着菜篓子在人家多的小巷子中来回走了好几遍，正好有个大娘出门，瞧见我们的菜，看着水灵，就问他卖不卖，后来听着声音，其他人家也出来买了。就这样转了几条巷子，你一把，我一把，没多久就卖完了。你爹说，真没想到这菜竟然这么好卖！”

“娘，那是我们的菜好！”君宝一脸自豪道。

现在去卖菜的人少，镇上一些人家也没啥菜地，吃了一冬的大白菜，春季菜蔬说穿了也少，现在有新鲜菜出来，当然好卖了，木英暗想。

“我看着又有些菜可以摘了，让你爹明儿再去。昨天卖了三块多呢！”孙小美喜滋滋的，又朝郑小川道，“小川，婶子家能挣钱，不差你这一口，你就好好学认字，等将来长大了，有了本事想干啥都成！”

郑小川双手在本子和铅笔上细细轻抚着，耳朵竖起，闻言，马上抬起头，回道：“嗯，婶子，我一定好好学。”被泪水浸染过的一双眸子，格外的清亮。

“还有你，君宝，可不能让小川比下去，一彦老师说你上课时不专心。”孙小美又转头轻斥。

“娘，我哪不认真了，小川他……他是比我聪明！”君宝拉长嘴巴，苦道。

“现在有了本子和笔，更要好好学，记不住就多背两遍，多记两遍。”孙小美道，“可不能一心想着玩了。”

“君宝哥，我们互相学习，我不会的问你，你不会的问我。”郑小川笑，“昨天晚上的份还没补上呢，我们现在就去学吧！”

“现在先不学，先去睡会儿。”孙小美站起身，忙拿出木盆，揭了锅盖打热水，“来洗洗，洗过就睡。英子，你也睡会儿，一晚上没睡，人没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