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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后院种菜

第十一章 后院种菜
后院比前院稍小些，一个猪圈占去大半地方，现在猪圈内空空，透着几许颓残。原先的菜地已被踏平，经过无数场雨水冲刷，泥土板结，坚硬如石。

木英挥着锄头，把结成块的泥土翻起，敲碎，垦地这项活计看着简单，需要花费的力气可不少，手掌攥住木柄，没多久就会磨得发红，生疼，所幸干惯活计，手指根早已磨出茧子，再不会起泡破皮痛上好几天。锄头柱地，抹把汗，日头已高起，金光万丈，鲜明透亮，鸟儿叽喳一片，估摸着应该七点了，再过一段时间，喇叭就要喊起来，该出工了。看看已翻出的一小块土地，她心下高兴，再翻上两天，这块地就能弄好了，再花几天工夫作垄堆肥，菜种子就能下下去了。现在家里肯定没有菜种子，看来还要去搞些菜种子。

种些菜还搞得像作贼，共产国际也不知共产到哪去了，真庆幸七八年改革开放了，到时就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现在七六年，离七八年不远了，日子有盼头！

木英拎起锄头，顺着夹墙通道回了前院。

“英子，你到后院干嘛呢，不是让你眯会眼的吗？”孙小美把洗刷干净的两个马桶微微倾斜着放到屋檐下晾晒，打开马桶盖侧靠到桶身上，抬眼见到她，不由好奇问道。

木远山正蹲在厨房门口，一手粥，一手玉米饼嚼得正香，对着木英眼含笑意。

“娘，我去替你看看姐干啥了。”

挖满十条蚯蚓回来的君宝把蚯蚓剪碎喂给一只芦花鸡吃，看着母鸡追着他要吃的，他就觉得格外高兴。此时闻声，把手上空碗搁下，往后院奔去，没一会儿就以更快速度跑了回来，“娘，姐在后院翻地呢！”

“啥，翻地？”原本想进屋的孙小美刹住脚步，满脸惊色，声音也提了起来，“英子，你搞啥呢！想种菜？可不能瞎搞啊，你都忘啦，当年他们冲进家里来，一通乱砍，把好好的菜地全给毁了！猪也被抓走了，鸡也被抓走了，好不容易养到一百八十多斤的黑皮猪啊，花了多少粮食，能卖二三十块呢！”她越说越心痛。

“别急，别急，没事都要被你嚷嚷出事来了。”木远山低声喝道，止住了孙小美的眼泪，把手上的一小块玉米饼全塞进嘴里，使劲嚼着，拿着个空碗，往后院走去。

孙小美推开站在一边的木英，跺跺脚跟了上去。

君宝怔怔望着他娘背影，他知道这沟里家家都只有一小块菜地，没人敢多种，自家的后院荒了好几年了，猛见着翻开的土地，一激动就嚷了，等到娘更大声嚷嚷起来时，他觉得不对劲了，好像对不起她姐了，把姐偷偷做的事一不小心给捅了出来，到时姐想种没种成，不都是他害的吗！

“姐，我不应该说的。”脑袋也垂了下去。

木英也没想到娘的反应会这么大，她是重生回来的，那时早已没人关注种多少自留地了，家家只羡慕着别人做生意赚大钱了，见了几年满大街卖录音机、录像机、磁带，早已淡去了不敢多养一只鸡，不敢多种一块地，就怕革委会成员冲到家里割资本主义尾巴，把家里乱砸一通的恐惧感。

摸摸君宝脑袋，十二岁的孩子，应该是个半大小伙了，可小弟脖颈细细，下巴尖得胜过锥子，头发发黄，明显营养不良，正在长身体，照这样难得吃到一顿饱饭，可怎么长高呢，上辈子，君宝就只长了一米六八的个头，在姑娘眼里，算是残疾了！哪还能相到好姑娘啊！不行，这菜还得种，粮还得想办法！起码要让君宝长到一米七二吧！

摸着君宝脑袋，下意识往后院走去。君宝抬头望望他姐，一脸凝重，从没见过他姐这幅模样的君宝，只觉得心中惴惴，不敢出声。

“我家妮子学了我的好手艺啊，瞧这地翻得，深度到位了，土也敲得碎，再堆些肥，肯定能长出好庄稼来。”哈哈笑声，憨厚淳朴，既满意又自豪。

“你还笑，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又不是没见过别人批斗，那手段狠着呢！”

孙小美气急，可不得不压低嗓音，声音急促。

“我家妮子除了不会讲话，干活可不输给别人，唉，这时节，正好下菜种子，浪费了这些地可真让人心疼啊！我是实在想不明白，种些菜自家吃怎么能跟资本主义搭上边。”木远山情绪低落，摇头叹息。

“难道我不想让娃子吃些好的，你看君宝，瘦得身上全是排条，我也心疼啊！”

孙小美转头看到跟进来的一儿一女，同样的瘦，脸上同样一双大眼睛，因瘦而显得别样的大，生生透出一股可怜来。

“娘，我家后院门都几年没开过了，又没人来，种着菜也没人知道，你就让姐种吧。”君宝瞧一眼木英，只想弥补错误，赶紧转头跟他娘撒起娇来，机灵说道。

孙小美一边害怕被人发现，可见着一双儿女那样瘦又实在不舍得，两下为难，犹豫不决，抿上了嘴。

“娃他娘，你也别担心了，君宝说得对，这后院门几年没开过了，别人也不会想到的，说不准别人家里也在偷偷种呢。”木远山见他媳妇动摇，赶忙劝道，没菜吃的日子可不好受啊。说完走前几步，到后院门处细细察看了下，“这木门上头有条缝，今儿下工回来，我糊些泥给他堵上，外头看进来啥都看不到，肯定没事。”

“娘，你就让姐种吧！我想吃菜！每天光吃粥和馒头，吃得我都要吐啦。”君宝故意说道，虽然他觉得馒头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每天肚子饿得咕咕叫，只等着到点吃馒头。

孙小美扑哧笑出来，“说得像你真没菜吃一样，队里不是也发菜吗。”

“娘，生产队发的菜能吃多久啊，并且发到我家的不是烂的，就是被虫咬坏的。”君宝嘟嘴嘀咕道。

“娃他娘，我看行，就种着吧。”木远山背过手，一口定下。

孙小美嘴唇蠕动两下，终是点头同意了，又急忙对着君宝交待道，“君宝，你可要知道，这事可是大事，在外头可一字都不许漏出去，睡着了也不许说，听到娘的话了吗！”

“娘，你别当我三岁小娃，我懂！”君宝气鼓鼓道。

爹娘同意种菜了，真好，接下来两年管得没那么严了，粮食越收越少，到时家家想着搞吃的，自家看好菜地倒是要紧的，就怕别人来偷菜。

菜影子还没有呢，就想着防人偷菜了，木英偷偷笑了。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七点半准时，优美旋律飘扬开来，清亮女高音用听不懂的藏语欢唱起来时，八道沟村民拿上锄头、镰刀和草帽出工了。

木英跟着爹娘，带着君宝到达村委会门口时，那块大平地上已站满了老老少少，黑压压一片，看着能有二三百人，三三两两小声交谈着。她透过人群努力张望，可没见到正阳身影，怕是除了病着的，走不动道的，八道沟人都来了吧，挤挤挨挨。

扫过几圈，意外接到一道愤愤不平，深藏寒意的目光，目光中还带了几分微小诧异。她定晴望去，人头攒动，已不知去哪寻找。

“嫂子，你来啦！”

站在五步开外的一小伙见到木英一家，跳过来，抓抓脑袋，热情喊道。

“东亮大哥。”君宝兴奋喊道。

“君宝。”小伙伸手揉了把君宝脑袋，欢笑答应。

“东亮娃，现在可不能乱喊，事儿还没办呢。”孙小美笑着拦道，眼中却是笑意满满。

“噢……远山婶，”耿东亮嘿嘿笑着，再抓抓自已脑袋，把半短的头发抓得更乱了，连连点头，笑出一口白牙，“是找我哥吧，我也没见着他，估计在另一头，我帮你找去。”

哎……不用了，木英心中喊着，伸出一手要去拦，可耿东亮动作飞快，挤进人群，几个侧身就不见了。

“也是个好小伙！不知哪家姑娘有福气。”孙小美赞道。

嗯，木远山跟着点头。

喇叭音乐停止，人群自动安静下来。一个微胖的中年汉子一身靛蓝中山装，脚蹬解放鞋，派头十足，反背着双手踱步走出村委会大门，清咳一声清了清喉咙，环视一圈。

人群越发安静了。

“话我就不多说了，先安排任务吧，壮劳力十到九个工分的，今儿去北面菜地，把地都给翻出来，八到七个工分的，去碗豆那块地里堆肥，工分少的和女工就全去麦田除草，娃子老人该干啥仍旧干啥，不用我多说了吧！”话语傲慢，语速缓慢，说一句顿一下，冷冷目光不时划过人群，似要找出个犟头来杀杀威。

此人正是八道沟二把手邢红军，生产大队队长，管着八道沟上上下下的农事。

“娘，你猜准了，我爹真是又被派去翻地了。”君宝小声道。

“翻地就翻地，能拿九个工分呢！”木远山呵呵道，黝黑的脸庞暗暗发红，就似太阳特别宠爱，把自身的红多送了他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