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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馨香盈室花不语

长安城从来不缺传奇。
在这座世上最宏伟繁华的都城里面,有异国做人质的王子,有歌女当皇后,有马奴做大将军,有金屋藏娇,有倾国倾城,当然,也还有君王忽丧命,太子成庶民,皇后草席葬。

长安城的人不会随便惊讶兴奋,在听惯传奇的他们看来,能让他们惊讶兴奋的传奇一定得是真正的传奇。什么某人做了将军,谁家姑娘麻雀变凤凰嫁了藩王,这些都不是传奇,顶多算可供一谈的消息。

可在这个春天,长安城又有一个传奇诞生,即使见惯传奇的长安百姓也知道这是一条真正的传奇,会和其他传奇一样,流传百年、千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巫蛊之祸牵涉众多,祸延多年,朕常寝食难安。先帝嫡长曾孙刘询,流落民间十余载。秉先帝遗命,特赦其罪,封阳武侯。”

刘询,卫太子的长孙,刚出生,就带着盛极的荣耀,他的满月礼,先皇曾下诏普天同庆。可还未解人事,卫太子一脉就全被诛杀,小刘询被打入天牢。

其后他所在的天牢就祸事不断。先是武帝身体不适,传有妖孽侵害帝星,司天监观天象后说有来自天牢的妖气冲犯帝星,武帝下令诛杀牢犯。再接着天牢失火,烧死了无数囚犯。还有天牢恶徒暴乱,屠杀狱卒和犯人。

小刘询在无数次的“意外”中,生死渐成谜。有传闻已死,也有传闻他还活着。但更多人明白,所谓活着,那不过是善良人的美好希望而已。

随着武帝驾崩,新皇登基,属于卫太子的一页彻底翻了过去。卫太子的德行功绩还会偶尔被谈起,但那个没有在世间留下任何印记的刘询已经彻底被人遗忘。

却不料,十余载后,刘询又出现在长安城,还是不少长安人熟悉的一个人:游侠之首——刘病已。

从皇孙到狱囚,从狱囚到游侠,从游侠到王侯。怎样的一个传奇?

有关刘询的一切都被人拿出来谈论,似乎过去的一切,今日看来都别有一番深意。

“游手好闲”成了“忍辱负重”,“不务正业”成了“大志在胸”,“好勇斗狠”成了“侠骨柔肠”。

还有他与许平君的良缘,从许平君“鬼迷心窍、瞎了双眼”变成了“慧眼识英雄”,成了人们口中的又一个传奇女子。

朝中文武大臣也对卫皇孙的突然现身议论纷纷。

霍光细心观察着一切,可他怎么都猜不透刘弗陵究竟想做什么。

皇帝一贯忌惮宗亲胜过忌惮大臣,因为宗亲篡位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臣子。

可是刘弗陵却一步一步地替刘询铺路,先让刘询在朝堂上绽放光芒,博得朝臣赏识,再让刘询获得民间的认可。本来一些大臣还对皇帝提拔刘询不服,可知道了刘询的身份后,那点不服也变成了心悦诚服。

刘弗陵封刘询为侯后,任命刘询为尚书令,录尚书事,负责皇帝诏命、谕旨的出纳。官职虽不大,却是个能很快熟悉政事的好位置。

还有刘贺。

霍光也一直看不透此人。若说他的荒唐是假,可刘贺并非近些年为了韬光养晦,才开始荒唐,而是先帝在位时,霍光看到的就是一个荒唐皇孙,那时刘贺不过十一二岁,霍光完全想不出来刘贺为什么要故作荒唐。可若说他的荒唐是真,霍光又总觉得不能完全相信。

他现在完全猜不明白刘弗陵为什么要把刘贺召进长安。

犹如下棋,现在虽然能看见对方手中的棋子,却不知道对手会把棋子落在哪里,所以只能相机而动。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霍氏女子诞下第一个皇子,一旦有皇子依靠,别的什么都会好办许多。

霍光为了送霍成君进宫,先去见小妹,与小妹商量。

一则,不管刘弗陵喜不喜女色,为了皇位,他当然会愿意选纳妃嫔。如选了各个大臣的女儿入宫,将臣子的家族利益和皇帝的权力紧密联合起来,刘弗陵就会得到有力的帮助,可以大大削弱霍氏在朝堂上的力量。可这绝不是霍光想要看到的局面,如何阻挡身居要位大臣的女儿入宫,只选几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充数,明处就要全力依靠小妹。二则,他不想小妹从别人那里,听闻他打算送霍成君入宫的消息,那会让小妹感觉自己和霍氏不够亲密,他想让小妹觉得她也是霍家的一员。

小妹还是一贯的温顺听话,对他所吩咐的事情一一点头,对霍成君进宫的事情,拍手欢呼,喜笑颜开,直呼:“终于有亲人在宫里陪我了。”

上官皇后十四岁的生辰宴。

在霍光主持下,宴席是前所未有的隆重。

朝廷百官、诰命夫人齐聚建章宫,恭贺皇后寿辰。

刘弗陵也赐了重礼,为小妹祝寿。

小妹坐在刘弗陵侧下方,听到刘弗陵真心的恭贺,虽然不无寥落,却还是很欣喜。

她大着胆子和他说话,他微笑着一一回答。他和她说话时,身体会微微前倾,神情专注。小妹在他的眼睛里,只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她心里的那点寥落也就全散了,至少,现在他只能看见她。

小妹忽地对霍光生了几分难言的感觉。他毕竟还是自己的外祖父,也只有他能记挂着给自己举办盛大的寿筵,也只有他才能让皇帝坐在她身边,陪她喝酒说话。

酒酣耳热之际,礼部官员献上民间绣坊为恭贺小妹寿辰特意准备的绣品。

八个宫女抬着一卷织品进来,只看宽度就有一两丈。

小妹十分好奇,笑着问:“什么东西要绣这么大?”

八个宫女将绣品缓缓展开。

只看大红绸缎上,绣了千个孩童,神态各异,有的娇憨可爱,有的顽皮喜人,有的生气噘嘴,有的狡慧灵动,不一而足。

送礼的官员磕头恭贺:“恭贺陛下、皇后百子千孙。”

小妹的心,刹那就跌入了万丈深渊。原来这才是霍光给她举办寿筵的目的!这可是她的生日呀!

袖中的手要狠狠掐着自己,才能让自己还微笑着。

丞相田千秋站起,向刘弗陵奏道:“陛下,现在东西六宫大都空置,为了江山社稷,还请陛下、皇后早做打算。”

霍光看向小妹,目中有示意。

小妹的掌心已全是青紫的掐痕,脸上却笑意盈盈地说:“丞相说得有理,都是本宫考虑不周,是应该替陛下选妃,以充后宫了。”

有了皇后的话,霍光才站起,向刘弗陵建议选妃,百官也纷纷劝谏。

刘弗陵膝下犹空,让所有朝臣忧虑不安,即使政见上与霍光不一致的大臣,也拼命劝刘弗陵纳妃嫔,一则是真心为了江山社稷,二则却是希望皇子能不带霍氏血脉。

刘弗陵淡淡说:“今日是皇后寿筵,此事容后再议。”

田千秋立即洋洋洒洒开始进言,从高祖刘邦直讲到先帝刘彻,没有一个皇帝如刘弗陵一般,二十一岁仍后宫空置。

情势愈演愈烈,在田千秋带领下,竟然百官一同跪求刘弗陵同意,起先还动作有先后。后来,偌大的建章宫前殿,黑压压一殿的人动作一致,齐刷刷地跪下,磕头,再高声同呼:“为了大汉江山社稷,请陛下三思!”声音震得殿梁都在颤。

再跪下,再磕头,再高声同呼:“为了大汉江山社稷,请陛下三思!”

跪下……

磕头……

高呼……

起来……

上百个官员一遍又一遍,声音响彻建章宫内外。

众人貌似尊敬,实际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逼迫,刘弗陵只要不点头,众人就会一直要他“三思”。

连站在角落里的云歌都感觉到那迫人的压力滚滚而来,何况直面众人跪拜的刘弗陵?

刘弗陵凝视着他脚下一遍遍跪拜的文臣武官,袖中的拳头越握越紧,青筋直跳,却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们停止。

鸾座上的上官小妹突然直直向后栽去,重重摔在地上。

宫女尖叫:“皇后,皇后!”

小妹脸色煞白,嘴唇乌青,没有任何反应。

百官的“为了大汉江山社稷,请陛下三……”霎时咽在口中,呆呆地看着已经乱成一团的宫女、宦官。

刘弗陵探看了下小妹,吩咐道:“立即送皇后回宫,传太医去椒房殿。”

刘弗陵陪着皇后,匆匆离去。

一帮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龙座凤榻,面面相觑。

皇后生辰宴,皇后都没了,还庆个什么?众人悻悻地离去。

田千秋走到霍光身旁,小声问:“霍大人,您看如何是好?”

霍光脸上笑着,却语气森寒,对霍禹吩咐:“我不放心皇后身体,你去吩咐太医,一定要让他们仔细诊断,悉心照顾。”

霍禹道:“儿子明白。”匆匆去了太医院。

霍光对田千秋道:“老夫是皇后祖父,皇后凤体感恙,实在令老夫焦虑,一切等皇后身体康复后再说。”

田千秋点头:“大人说得是。”

霍光惊怒交加。

皇后感恙,身为人臣,又是皇后的外祖父,他断无道理在这个时刻不顾皇后病体,请求皇帝选妃。霍成君若在这个时候进宫,传到民间,很容易被传成她与皇后争宠,气病了皇后。未封妃,先失德,对霍成君和霍氏的将来都不利。

深夜,霍禹领着几个刚给小妹看过病的太医来见霍光。

这几个太医都是霍光的亲信,他们和霍光保证,皇后是真病,绝非装病。乃是内积悒郁,外感风寒,外症引发内症,虽不难治,却需要耗时间悉心调理。

霍光的怒气稍微平息几分,疑心却仍不能尽去。

第二日,一下朝,霍光就求刘弗陵准他探病。

到了椒房殿,先仔细盘问宫女。

宫女向霍光回禀,在霍大人上次拜见皇后前,皇后夜里就有些咳嗽,侍女橙儿还唠叨着该请太医来看一下,却被皇后拒绝了。霍大人来见过皇后娘娘后,皇后显得十分兴奋高兴,话也变得多了,只是白天常会头疼和力乏,橙儿又劝皇后召太医来看一下,皇后娘娘再次拒绝了,说等忙完了这段日子,休息一下就好了。结果没想到,拖到现在竟成了大病。

霍光算了算日子,怀疑小妹装病的疑心尽去,只剩无奈。有些迁怒于小妹身畔的宫女,竟没有一个真正关心小妹身体,只听到橙儿劝、橙儿操心,可这个橙儿却根本不是他的人。

霍光去看小妹时,小妹在病榻上垂泪哭泣,“祖父,小阿姨什么时候进宫?我好难受,想要小阿姨陪我,祖父,你让小阿姨进宫来陪我。”毕竟是他的骨血,霍光心中也有些难受。若是长安城普通官员的女儿生病了,肯定有母亲细心照顾,有姐妹陪伴解闷,还会有父兄探望。小妹虽出身于最尊贵的家族,生病时,榻前却只有一群根本不真正关心她的宫女。

霍光告辞后,特意将橙儿叫来,和颜悦色地向她叮嘱,“悉心照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身体康复后,定不会亏待你,你的父兄也会沾光不少。”

想到多年未见的父母、兄弟,橙儿有些黯然,向霍光行礼道谢,“服侍皇后娘娘是奴婢该做的。霍大人,有些话,也许不该奴婢说,可奴婢不说,也许就没有人说,所以奴婢只能平心而做,不论对错。”

霍光道:“我不是苛责的人,你不必担心,有话直说。”

“皇后娘娘这两日一直有些低烧,奴婢常能听到皇后娘娘说胡话,有时叫‘祖父’,有时叫‘娘’,有时叫‘舅舅’,还会边哭边说‘孤单’,半夜里突然惊醒时,会迷迷糊糊问奴婢‘小阿姨来了吗’。大人若有时间,能否多来看看皇后娘娘?依奴婢想,只怕比什么药都管用。”

霍光目光扫向一侧的宫女,几个宫女立即低头。

“奴婢守夜时,也听到过。”

“奴婢也听到过皇后娘娘说梦话,有一次还叫‘祖父、舅舅,接我出宫’。”

“奴婢们想着都是些不紧要的思家梦话,所以就没有……”

宫女嗫嚅着,不敢再说。

霍光心里最后的一点关于“内积悒郁”的疑虑也全都散去,嘉许地对橙儿说:“多谢你对皇后娘娘体贴的心思。”

橙儿忙道:“都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受大人的谢。”

霍光出来时,碰到来看上官小妹的云歌。

云歌侧身让到路侧,敛衽为礼。

霍光早知云歌常来找小妹玩耍,小妹病了,云歌自会来看,所以没有惊讶,如待略有头脸的宫女一般,微点了个头,就从云歌身旁走过。

橙儿看到云歌,高兴地把云歌迎了进去。其他人都冷冷淡淡,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陪云歌一起来的抹茶倒是很受欢迎。抹茶只是个普通宫女,无须过分戒备,人又性格开朗,出手大方,众人陆陆续续从她那里得过一些好处,所以看到抹茶都笑着打招呼。

闻到抹茶身上异样的香,众人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熏香,味道这般别致?”

抹茶得意扬扬地打开荷包给她们看,“太医新近做的,于总管赏了我一些,不仅香味特别,还可以凝神安眠,治疗咳嗽。”

荷包一开,更是香气满室,犹如芝兰在怀。

众人在宫中,闻过的奇香不少,可此香仍然令一众女子心动,都凑到近前去看,“真的这么神奇吗?我晚上就不易入眠。”

抹茶一如以往的风格,东西虽然不多,但是见者有份,人人可以拿一些。

云歌对仍守在帘旁的橙儿笑说:“你也去和她们一块儿玩吧!我常常来,什么都熟悉,不用特意招呼我。”

橙儿闻到香气,早已心动,笑着点点头,“姑娘有事,叫奴婢。”也凑到了抹茶身旁,去拿香屑。

“你好受一些了吗?”

上官小妹听到云歌的声音,依旧闭目而睡,未予理会。

“多谢你肯帮我们。”

小妹翻了个身,侧躺着,“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病得有气无力,哪里还有力气帮人做事?”

云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坐着。

有宫女回头探看云歌和皇后,发觉两人嘴唇都未动,云歌只安静坐在榻旁,皇后似有些疲倦,合目而躺。

宫女安心一笑,又回头和别的宫女谈论着熏香,只时不时地留心一下二人的动静。

上官小妹虽合着双眼,看似安详,心里却是凄风细雨,绵绵不绝。

祖父以为刘弗陵不宠幸她,是因为她不够娇,不够媚,以为刘弗陵为了帝王的权力,会纳妃嫔,散枝叶,可祖父错了。

祖父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他以为世上和他一样聪明的男人,懂得何为轻,何为重,懂得如何取,如何舍,却不知道这世上真有那聪明糊涂心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口拒绝云歌,虽然她也绝不想霍成君进宫。也许她只是想看云歌失望和难过,她不喜欢云歌的笑。可是云歌再次让她失望了。

云歌对她的拒绝未显不开心,也未露出失望,只是很轻声地说:“我明白,你比我们更不容易。”

天下不会有人比她更会说谎,人家只是在生活中说谎言,而她却是用谎言过着生活,她的生活就是一个谎言。可她看不出云歌有任何强颜欢笑,也看不出云歌说过任何谎。

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偶感风寒很容易,所以她生病了。

她担心祖父会把她生病的消息压住,所以她不但要生病,还要生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每年春天,皇后都要率领百官夫人祭拜蚕神娘娘,替整个天下祈求“丰衣”,所以她本打算当众病倒在桑林间,却不料风寒把她内里的溃烂都引了出来,昨天晚上气怒悲极下,突然就病发了。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自己而做,是为了横刀自刎的母亲而做,是为了小小年纪就死掉的弟弟而做,是为了上官家族的上百条人命而做。

她不是帮他,绝不是!

有宫女在帘外说:“皇后,到用药的时辰了。”

上官小妹抬眸,含笑对云歌说:“你回去吧!我这病没什么大碍,太医说安心调养三四个月就能好,不用太挂心。”

云歌默默点了点头,行礼后,离开了椒房殿。

温室殿内,刘弗陵正和刘贺谈话。看到云歌进来,刘贺笑着要告退。刘弗陵挽留住了他,未避讳刘贺,就问云歌:“小妹如何?”

“她不肯接受我们的道谢。”

刘弗陵微点了下头,未说话。

云歌说:“小妹只给我们三四个月的时间,以后的事情就要我们自己去解决。”

刘贺笑:“还在为霍成君犯愁?不就是拿没有子嗣说事吗?照臣说,这也的确是个事。陛下,晚上勤劳些,想三四个月弄个孩子,别说一个,就是几个都绰绰有余了。臣倒是纳闷儿了,陛下怎么这么多年一次都未射中目标?”

刘贺的惫懒的确无人能及,这样的话也只他敢说。

刘弗陵面无表情,云歌却双颊酡红,啐了一声刘贺,“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扭身匆匆走了。

刘贺凝神打量刘弗陵,竟觉得刘弗陵的面无表情下,好似藏着一丝羞涩。

错觉?肯定是我的错觉!刘贺瞪大眼睛,绝不能相信地说:“陛下,你……你……不会还没有……没有……难道你还是童子身……不,不可能……”

太过难以置信,刘贺张口结舌,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刘弗陵淡淡打断了他,看似很从容平静地说:“朕刚才问你,羌族、匈奴的问题如何处理,你还没有回答朕。”

刘贺还想再问清楚一点,殿外宦官回禀,刘询求见,刘贺方把话头撂开。

等刘询进来,刘弗陵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让刘询也思考一下。

刘贺笑嘻嘻地回道:“西域各国一直都是我朝的隐虑,但他们国小力弱,常会择强而依,只要我朝能克制住羌人和匈奴,他们不足担心。何况还有解忧公主在乌孙,抚慰联纵西域各国,靠着她和冯夫人的努力,即使先帝驾崩后最动荡的那几年,西域都没有出大乱子,现在吏治清明,朝堂稳定,西域更不足虑。最让人担忧的是羌族和匈奴,而这两者之间,最可虑的却是羌族的统一,羌族一旦统一,我朝边疆肯定要有大的战事。”

刘弗陵点头同意,刘询神色微动,却没有立即开口。可殿上的两人都是聪明人,立即捕捉到他的神情变化,刘贺笑道:“看来小侯爷已经想到应对办法了。”

刘询忙笑着给刘贺作揖:“王叔不要再打趣我了。”又对刘弗陵说:“这事倒不是臣早想过,而是有人抛了个绣球出来,就看我们现在接是不接。”

刘贺听他话说得奇怪,不禁“咦”了一声,刘弗陵却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讲。

“陛下一定还记得中羌的王子克尔嗒嗒。克尔嗒嗒在赛后,曾去找孟珏说话,当着臣和云歌的面,对孟珏说‘他日我若为中羌王,你在汉朝为官一日,中羌绝不犯汉朝丝毫’。”

刘询重复完克尔嗒嗒的话后,就再无一言,只静静看着刘贺和刘弗陵。

殿堂内沉默了一会儿后,刘贺笑嘻嘻地说:“中羌虽不是羌族各个部落中最强大的,可它的地理位置却是最关键的。横亘中央,北接西域、西羌,南接苗疆、东羌,不仅是羌族各个部落的枢纽,也是通往苗疆的关隘,不通过中羌,匈奴的势力难以渗入苗疆,不通过中羌,羌族也不可能完成统一,可一直主张羌族统一,设法联合匈奴进攻我朝的就是如今的中羌酋长。”

刘询点了点头,“王叔说得极是。有明君,自会有良臣,让孟珏这样的人继续为官,并不难。只是据臣所知,克尔嗒嗒是中羌的四王子,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他若想当王,却不容易,如果他和父王在对汉朝的政见上再意见相左,那就更不容易了。”

刘弗陵淡淡说:“那我们就帮他把‘更不容易’变成‘容易’。”

刘贺说:“克尔嗒嗒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去争位,也是头恶狼,让他当了王……”他摇着头,叹了口气。

刘弗陵淡笑道:“猎人打猎时,不怕碰见恶狼,而是怕碰见毫不知道弓箭厉害的恶狼。知道弓箭厉害的恶狼,即使再恶,只要猎人手中还有弓箭,它也会因为忌惮,而不愿正面对抗猎人,但不知道弓箭厉害的狼却会无所畏惧,只想扑杀猎人。”

刘贺想了一瞬,点头笑道:“陛下不常打猎,这些道理却懂得不少。都是恶狼,也只能选一只生了忌惮心思的狼了。”

刘弗陵说:“这件事情只能暗中隐秘处理,我朝不能直接干预,否则只会激化矛盾。”他看向刘询,“你在民间多年,认识不少江湖中的风尘侠客,此事关系到边疆安稳、百姓安危,我相信这些风尘中的侠客定有愿意助你的。”

刘询立即跪下,磕了个头后,低声说:“臣愿效力,可是臣有不情之请。

刘弗陵淡淡应道:“什么?”

“此事若交给臣办,陛下就不能再过问,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

刘弗陵点头同意,只叮嘱道:“此事朕再不过问,只等着将来遥贺克尔嗒嗒接位。不过,你若需要任何物力、财力,可随时来向朕要。”

刘询心中激荡,强压着欣喜,面色平静地向刘弗陵磕头谢恩。

等刘询退出去后,一直笑眯眯看着一切的刘贺,坐直了身子想说话,转念间,却想到连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刘弗陵如何会想不到?他既然如此做,定有他如此做的因由,就又懒洋洋地歪回了榻上。

刘弗陵却是看着他一笑,道:“多谢。”

刘弗陵的通透让刘贺暗凛,想起二弟,心里黯然,面上却仍是笑着。

刘询的新府邸,阳武侯府。

霍成君不能顺利入宫,对他们而言,应该是件好事,可刘询总觉得孟珏心情不好,“孟珏,你好像很失望陛下不能纳妃。”

“有吗?”孟珏不承认,也未否认。

刘询道:“皇帝纳妃是迟早的事情,就是不纳妃嫔,还有个上官皇后。以云歌的性格,可以容一时,却绝不可能容一世,她离开是必定的事情。再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人未过门,你就三心二意,就是一般女子都有可能甩袖而去,何况云歌?云歌如今给你点颜色瞧瞧,也很对。”

孟珏微笑着说:“侯爷对我的事情了解几分?当日情形,换成你,也许已经是霍府娇客。”

刘询未理会孟珏微笑下的不悦,笑问:“你不告诉我,我怎么能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和霍光翻脸?”

孟珏淡笑,“侯爷今后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不要在下官的事情上浪费功夫。”

仆人在外禀报:“昌邑王来贺侯爷乔迁之喜。”

刘询忙起身相迎。

刘贺进来,看到孟珏,什么话都没有说,先长叹了口气。

刘询似解非解。

孟珏却已经明白,面上的笑容透出几分寂寥。

刘贺将云歌拜托他带给许平君的东西递给刘询,“全是云歌给夫人的。云歌还说,若夫人的伤已经大好了,可以选个日子进宫去看她。现如今她出宫不及夫人进宫来得方便。”

刘询笑着道谢。

春天是一年中最有希望的季节,秋天的收获正在枝头酝酿。

因为百花盛开的希望,连空气中都充满芳香。

云歌和刘弗陵并肩沿沧河而行。

沧河水滔滔,从天际而来,又去往天际,它只是这未央宫的过客。

云歌看水而笑,刘弗陵也是微微而笑,两人眼底有默契了然。

“陵哥哥,你想做什么?”

云歌的话没头没脑,刘弗陵却十分明白,“还没有想好,想做的事情太多。嗯,也许先盖座房子。”

“房子?”

“青石为墙,琉璃为顶。冬赏雪,夏看雨,白天望白云,晚上看星星。”

云歌为了和刘弗陵面对面说话,笑着在他前面倒走,“你要盖我们的琉璃小筑?你懂如何烧琉璃?对呀!煅烧琉璃的技艺虽是各国不传之秘,你却掌握着天下秘密,只此一门技艺的秘密,我们就不怕饿死了。”

说着,云歌突然瞪大了眼睛,十分激动,“你还知道什么秘密?”

刘弗陵微笑:“等以后你觉得无聊时,我再告诉你。只要你想,有些秘密保证可以让我们被很多国家暗中培养的刺客追杀。”

云歌合掌而笑,一脸憧憬,“不就是捉迷藏的游戏吗?不过玩得更刺激一些而已。”

刘弗陵只能微笑。禅位归隐后的“平静”生活,已经完全可以想象。

两人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向御花园行去。

“小心。”刘弗陵提醒倒走的云歌。

“啊!”

可是云歌正手舞足蹈,孟珏又步履迅疾,两人撞了个正着,孟珏半扶半抱住了云歌。

“对不……”话未说完,太过熟悉的味道,已经让云歌猜到来者是谁,急急想挣脱孟珏,孟珏的胳膊却丝毫未松,将她牢牢圈在他的怀抱里。

刘弗陵伸手握住了云歌的手,“孟爱卿!”语短力重,是刘弗陵一贯无喜无怒的语调。可波澜不惊下,却有罕见的冷意。

云歌感觉到孟珏的身子微微一僵后,终还是慢慢放开了她,向刘弗陵行礼,“臣不知陛下在此,臣失礼了,臣想请陛下准许臣和云歌单独说几句话。”

刘弗陵询问地看向云歌。

云歌摇头,表示不愿意,“你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孟珏起身,黑眸中有压抑的怒火,“我闻到不少宫女身上有我制的香屑味道,你身上却一点没有,你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我把香屑送给她们,她们用了,我没用呗!”

孟珏微微笑起来,“这个香屑统共才做了一荷包,看来你是全部送人了。”

云歌不吭声,算默认。

“若一更歇息,二更会觉得胸闷,常常咳嗽而醒,辗转半个时辰,方有可能再入睡……”

“宫里有太医给我看病,不需要你操心。”

“云歌,你真是头犟牛!这是你自己的身体,晚上难受的是自己。”

“你才是头犟牛!我都说了不要,你却偏要给我。你再给,我还送!”

刘弗陵总算听明白了几分来龙去脉,“云歌,你晚上难受,为什么从没有对我说过?”

云歌没有回答。心中暗想:你已经为了此事十分自责,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想因为一点咳嗽让你更添忧虑。

刘弗陵又问:“孟珏既然有更好的法子治疗你的咳嗽,为什么不接受?”

“我……”看到刘弗陵目中的不赞同,云歌气鼓鼓地扭过了头。

“孟珏,拜托你再制一些香屑,朕会亲自监督云歌使用。”

孟珏向刘弗陵行礼告退,行了两步,忽地回头,笑对云歌说:“药不可乱吃,你若不想害人,赶紧把那些未用完的香屑都要回来。”

云歌郁闷,送出手的东西,再去要回来?抹茶会杀了她的。

“孟珏,你骗人,你只是想戏弄我而已。”

“信不信由你了。”孟珏笑意温暖,翩翩离去。

云歌恼恨地瞪着孟珏背影,直到孟珏消失不见,才悻悻收回了视线。

一侧头,碰上刘弗陵思量的目光,云歌有些不知所措,“陵哥哥,你在想什么?”

刘弗陵凝视着云歌,没有回答。虽然孟珏人已走远,可她眼中的恼怒仍未消。

云歌对人总是平和亲切,极难有人能让她真正动气,一方面是她性格随和,可另一方面却也是云歌心中并没有真正把对方当回事,只要不在乎,自然对方如何,都可以淡然看待。

“陵哥哥……”云歌握着刘弗陵的手,摇了摇。

刘弗陵握紧了她的手,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想,我该握紧你。”

晚上。

云歌正准备歇息,刘弗陵拿着一个木匣子进来,命抹茶将金猊熏炉摆好,往熏炉里投了几片香屑,不一会儿,屋子就盈满幽香。

云歌嘟囔,“他的手脚倒是麻利,这么快又做好了。”

刘弗陵坐到榻侧,笑赞道:“如此好闻的香屑,就是没有药效都很引人,何况还能帮你治病?免了你吃药之苦。”

云歌不想再提孟珏,拉着刘弗陵,要刘弗陵给她讲个笑话。

刘弗陵的笑话没说完,云歌就睡了过去。

孟珏所制的香十分灵验,云歌一觉就到天明,晚上没有咳嗽,也没有醒来。

所以,这香也就成了宣室殿常备的香,夜夜伴着云歌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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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末冉没想到自己会穿书,还是从自带万人迷属性的大美女穿成原书中的丑女配角。 被要求渣女收心,乖乖撮合原书男女主也就算了,可为什么她在现实世界中曾经喜欢过的白月光男神陆霖也出现在了书里? 顾末冉揉揉脸,醒醒,这是书里!他只是个跟陆霖长得一样的角色!于是她决心好好逆袭,势必要跟这个&......ldquo;白月光”再续前缘。 直到某天,顾末冉突然意识到,书里的陆霖和现实的陆霖,怎么好像不止是长得像呢……【展开】【收起】

她在无限游戏中屠神

萧织淼在通过一次神秘的游戏内测进入到了一个真实的异世界中,通关游戏副本后获得奉献点向神明兑换恩赐获得特殊能力和稀有物品。 为了早日通关游戏回归正常生活,萧织淼开始了她的通关(屠神)之旅。 萧织淼在过副本时惊险又刺激,却没想到到了最终boss面前,他们一个比一个放水厉害,各种稀有物......品不要钱似的塞给她。 boss一号:“狗屁神明的东西都是破烂,我给你的才是好东西,拿好不许丢掉也不许给别人!” boss二号:“我躺好了,来上......来打我吧。” boss三号:“神明都是狗屁,不许要他们的狗屁恩赐,要我。” boss四号:“爱我,不许害怕!” 萧织淼:嗯???你们这些boss都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跟妖精似的勾引人呢?! 当她重新站立在这片颓废大地,他们会站在她的身后做她最坚韧的后盾,揭露伪神之面,将真正的光散落在她身上。 而她将举起残剑,屠尽伪神!【展开】【收起】

王道传??第1季

下界境界分为:灵空境、雷结境、元婴期、风灵境、元海境、灵冰境、金丹期、化神境、溯神境、神帝。 仙界境界分为:半仙、仙者、武仙、真仙、金仙、仙王、仙皇、化仙、仙帝、万古太仙。 魔界境界分为:魔者境、聚魔境、铸魔境、宿魔境、万魔境、玄魔境、乘魔境、诸魔境、天魔境、仙魔境。 天地混乱,魔族入侵,下界将要迎来一场巨大的灾难!一个莫家废物,实力一直停留在灵空境二星,但是他去坦银城猎杀妖兽的时候,意外拥有了一个叫最强无敌顶级神尊系统,帮助莫一路之远!直到莫成为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一位强者。 【新书《九武独尊》正在连载中!超火热!快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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