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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珏和云歌辞别后,沿巷子走到路口,只见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黑暗中。
“许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我是特意在这里等孟大哥的。云歌睡下了?”
孟珏微微一笑,“本想安静来去,不想还是扰了你们的清梦。”
许平君说:“那么美的景致,幸亏没有错过。再说也和孟大哥没有关系,是我自己这几日都睡不好。前几日深夜还看到云歌和病已也是很晚才从外面有说有笑地回来,两人竟然在荒郊野外玩到半夜,也不知道那些荒草有什么好看的。”
孟珏笑意不变,好像根本没有听懂许平君的话外之意,“平君,我和病已一样称呼你了。你找我所为何事?”
许平君沉默地站着,清冷的秋风中,消瘦的身子几分瑟瑟。
孟珏也不催她,反倒移了几步,站在了上风口,替她挡住了秋风。
“孟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我想求你帮帮我,我不想嫁欧侯家,我不想嫁……”许平君说到后面,声音慢慢哽咽,怕自己哭出来,只能紧紧咬住唇。
“平君,如果你想要的是相夫教子,平稳安定的一生,嫁给欧侯家是最好的选择。”
“我只想嫁……我肯吃苦,也不怕辛苦。”
跟了刘病已可不是吃苦那么简单,孟珏沉默了一瞬,“如果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
许平君此行原是想拿云歌做赌注,可看孟珏毫不介意,本来已满心灰暗,不料又见希望,大喜下不禁拽住了孟珏的胳膊,“孟大哥,你真的肯帮我?”
孟珏温和地笑着,“你若相信我,就回家好好睡觉,也不要和你母亲争执了,做个乖女儿,我肯定不会让你嫁给欧侯家。”
许平君用力点了点头,刚想行礼道谢,一个暗沉的声音笑道:“夜下会美人,贤弟好意趣。”
来人裹着大斗篷,许平君看不清面貌,不过看到好几个护卫同行,知道来人非富即贵,刚想开口解释,孟珏对她说:“平君,你先回去。”
许平君忙快步离去。
孟珏转身笑向来人行礼,“王上是寻在下而来吗?”
来人笑走到孟珏身边,“经过北城门卫太子一事,满城文武都人心慌乱,民间也议论纷纷。小皇帝的位置只怕坐得很不舒服,上官桀和霍光恐怕也睡不安稳。不费吹灰之力,却有此结果,贤弟真是好计策!本王现在对贤弟是满心佩服,所以星夜特意来寻贤弟共聚相谈。却不料撞到了你的雅事,竟然有人敢和贤弟抢女人?欧侯家的事情就包在本王身上,也算聊表本王心意。”
孟珏笑着作揖,“多谢王上厚爱,孟珏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来人哈哈笑着拍了拍孟珏的肩膀,“今日晚了,本王先回去了,记得明日来本王处喝杯酒。”
孟珏目送一行人隐入黑暗中,唇边的笑意慢慢淡去。却不是因为来人,而是自己。为什么会紧张?为什么不让许平君解释?为什么要将错就错?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眼看着许平君的大喜日子近在眼前,未婚夫婿却突然暴病身亡。
云歌从未见过那个欧侯公子,对他的死亡更多的是惊讶。
许平君却是一下憔悴起来,切菜会切到手,烧火能烧着裙子,酿酒能把清水当酒封存到竹筒里。
许平君的母亲,整日骂天咒地,天天骂着许平君命硬,克败了自己家,又开始克夫家,原本开朗的许平君变得整天一句话不说。
云歌和刘病已两人想着法子逗许平君开心,许平君却是笑颜难展,只是常常看着刘病已发呆,盯得刘病已都坐不住时,她还是一无所觉。
云歌听闻长安城里张仙人算命精准,心生一计,既然许母日日都念叨着命,那就让命来说话。
不料张仙人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无论云歌如何说,都不肯替云歌算命,更不用提作假了。说他每天只算三卦,日期早就排到了明年,只能预约,只算有缘人,什么公主都要等。
刘病已听云歌抱怨完,笑说他陪云歌向张仙人说个情。张仙人一见刘病已,态度大转弯,把云歌奉为上宾,云歌说什么他都满口答应,再无先前高高在上的仙人风范。
云歌满心纳闷又好奇,追问刘病已。
刘病已笑着告诉她:“张仙人给人算命靠的是什么?不过是先算准来算命人的过去和现在的私隐事情,来人自然满心信服,未来事情给的批语则模棱两可,好的能解,坏的也能解,任由来人琢磨。来算命的人都是提前预约,又都是长安城内非富即贵的人,所谓的‘有缘人’……”
刘病已话未说完,云歌已大笑起来,“所谓的‘有缘人’就是大哥能查到他们私事的人,原来这位仙人的仙气是大哥给的。长安城内外地面上的乞丐、小偷、地痞混混、行走江湖的人都是大哥的人,没有想到外人看着一团散沙烂泥的下面还别有深潭,长安城若有风吹草动,想完全瞒过大哥,恐怕不太容易。”
刘病已听到云歌的话,面色微变。
他原本只打算话说三分,但没有想到云歌自小接触的人三教九流都有,见多识广,人又心思机敏,话虽是无心,可意却惊人。
“云歌,这件事情,你要替我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云歌笑着点点头,“知道了。”
张仙人又是看手相,又是观五官,又是起卦,最后郑重地和许平君说:“姑娘的命格贵不可言,因为贵极,反倒显了克相。你的亲事不能成,只因对方难承姑娘的贵命,所以相冲而死。”
因为张仙人给许平君算过去、现在,都十分精准,许平君心内已是惊疑不定,此时听到张仙人的话,虽心中难信,可又盼着一切真的是命,“他真的不是我害死的?”
张仙人捋着白须,微闭着双目,徐徐道:“说是姑娘害死的也不错,因为确是姑娘的命格克死了对方。但也不是姑娘害死的,因为这都是命,是老天早定好了的,和姑娘并无关系,是对方不该强求姑娘这样的贵人。”
许平君的母亲喜笑颜开,赶着问:“张仙人,我家平君的命究竟有多贵?是会嫁大官吗?多大的官?”
张仙人瞅了一会儿许母的面相,“夫人日后是享女儿福的人。”淡淡一句话说完,站起身,缓缓出了大堂,声音在渺渺青烟中传来,“天地造化,饮啄间自有前缘。姑娘自有姑娘的缘分,时候到了,一切自然知晓。”
云歌紧咬着嘴唇,方能不笑出来。虽是十分好笑,可也佩服这白胡子老头。
装神弄鬼的功夫就不说了,肚子里还的确有些东西。那些似是而非、察言观色的话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说出来。
许平君走出张仙人宅邸时,神态轻松了许多。许母也是满面红光,看许平君的目光堪称“踌躇满志”。对女儿说话,语气是前所未见的和软。
云歌满心快乐下,觉得这个命算得真是值。化解心结,缓和家庭矛盾,增进母女感情。堪称“家庭和睦、心情愉快的良药”。以后应该多多鼓励大家来算这样的命。
云歌瞥眼间,看到一个斗笠遮面的男子身形像孟珏,想着自那夜别后,孟珏一去无消息,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犹豫了下,找了个借口,匆匆别过许平君和许母,去追孟珏。
孟珏七拐八绕,身法迅捷,似乎刻意藏匿着行踪。
幸亏云歌对他的身形极熟,又有几分狼跟踪猎物的技能,否则还真是很难追。
云歌满心欢愉,本想着怎么吓他一跳,可看着他进了一家娼妓坊后,她一下噘起了嘴。
本想立即转身离去,可心里又有几分不甘。琢磨了会儿,还是偷偷溜进了娼妓坊。
孟珏却已经不见了,她只能左躲右藏地四处寻找。
幸亏园子内来往姑娘多,云歌又尽力隐藏自己身形,倒是没有人留意到她。
找来找去,越找越偏,不知不觉中,天色已黑。
正想放弃时,忽看到一个僻静院落内,屋中坐着的人像孟珏。
云歌猫着身子,悄悄溜到假山后躲好。隔窗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华服男子坐于上位,孟珏坐于侧下方。
云歌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只能隐约看到动作。
不知道说到什么事情,华服男子大笑起来,孟珏却只微抿了抿唇,欠了欠身子。很是简单的动作,偏偏他做来就风姿翩翩,让人如沐春风。
大概他们已经说完了事情,陆续有姑娘端着酒菜进了屋子。
云歌正琢磨着怎么避开屋子前的守卫再走近些,忽然被人揪着头发拽起。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低声骂道:“难怪点来点去少了人,竟然跑到这里来偷懒。别以为妈妈今日病了,你们这些贱货就欺负我这个新来的人,老娘当年也红极一时,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花招,我比谁都明白。”
云歌一面呼呼喊着痛,一面已经被女人拽到了一旁的厅房。
心中庆幸的就是对方认错了人,并非是逮住了她,她只需等个合适机会溜走就行。
女人打量了一眼云歌,随手拿过妆盒在她脸上涂抹了几下,又看了看她的衣服,扯着衣襟想把她的衣领拽开些,云歌紧紧拽着衣服不肯松手,女子狠瞪了她一眼,“你愿意装清秀,那就去装吧!把人给我伺候周到就行。到娼妓坊的男人想干什么,我们和他们都一清二楚,可这帮臭男人偏偏爱你们这拿腔作势的调调。”
女人一边嘀咕,一边拖着云歌沿着长廊快走,待云歌发现情势不对,想挣脱她的手时已经晚了。
守在屋子门口的护卫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打开了门。
女人用力把云歌推进了屋子,自己却不敢进屋子,只在门口赔着笑脸说:“刘爷,上妆有些慢了,您多多包涵,不过人是最好的人。”
云歌站在门口,只能朝孟珏满脸歉意的傻笑。
当看到孟珏身旁正跪坐了一个女子伺候,她连傻笑都吝啬给孟珏了,只是大睁着眼睛,瞪着他。
孟珏微微一怔,又立即恢复如常。
刘爷瞟了眼云歌,冷冷地说:“难怪你敢摆架子晚来,倒的确有晚来的资本。”招了招手让云歌坐到他身旁。
云歌此时已经恨得想把自己的头摘下来骂自己是猪头,一步一拖地向刘爷行去,心里快速合计着出路。
孟珏忽然出声笑说:“这位姑娘的确是今夜几位姑娘中姿容最出众的。”
刘爷笑起来,“难得孟贤弟看得上眼,还不去给孟贤弟斟杯酒?”
云歌如蒙大赦,立即跪坐到孟珏身侧,倒了杯酒,双手捧给孟珏。刘爷冷笑着问:“你是第一天服侍人吗?斟酒是你这么斟的吗?”
云歌侧头看依在刘爷怀里的姑娘喝了一口酒,然后攀在刘爷肩头,以嘴相渡,将酒喂进了刘爷口中,完了,丁香小舌还在刘爷唇边轻轻滑过。
云歌几曾亲眼见过这等场面?
如果是陌生人还好,偏偏身侧坐着的人是孟珏,云歌只觉得自己连身子都烧起来,端着酒杯的手也在发抖。
暗暗打量了一圈屋内四角站着的护卫,都是精光暗敛,站姿一点不像一般富豪的侍卫,反倒更像军人,隐有杀气。
云歌一面衡量着如果出事究竟会闯多大的祸,一面缓缓饮了一口酒。
不就是嘴巴碰一下嘴巴吗?每天吃饭嘴巴要碰碗,喝水嘴巴要碰杯子,不怕!不怕!把他想成杯子就行,云歌给自己做着各种心理建设,可还是迟迟没有动作……
孟珏暗叹了一声,抬起云歌的下巴,凝视着云歌,黑玛瑙石般的眼睛中,涌动着他自己都不能明白的暗潮。
孟珏一手揽住了云歌的腰,一手缓缓合上了云歌大睁的眼睛。
云歌看见孟珏离自己越来越近,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被卷进了暗潮中,看见他的唇轻轻地覆上了她的唇,看见他的手抚过她的眼。
她的世界,刹那黑暗。
黑暗隔绝了一切,只剩下唇上柔软的暖。那暖好似五月的阳光,让人从骨头里透出酥软,又像酽极的醇酒,让人从热中透出晕沉。
不知道那口酒究竟是她喝了,还是孟珏喝了,不知道是羞,还是其他,只觉身子没有一丝力气,全靠孟珏的胳膊才能坐稳。
孟珏的胳膊温柔却有力地抱住她,把她和他圈在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中。
云歌的脸俯在孟珏肩头,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嗡嗡鸣着,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好似就要跳出胸膛。
好一会儿后,云歌的急速心跳才平复下来。
耳朵也渐渐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听到孟珏和刘爷说的都是风花雪月的事情,云歌心中渐渐安定下来,慢慢坐直了身子。
孟珏好似专心和刘爷谈话,根本没有留意她,原本搂着她的胳膊却随着她的心意松开了。
一个侍卫进门后在刘爷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刘爷的脸色蓦寒,轻挥了下手,丝竹管弦声全停了下来,满屋的女孩子都低着头快速地退出了屋子。
云歌尾随在她们身后,刚要随她们一块儿出去,只见剑光闪烁,刺向她的胸膛。
她忙尽力跃开,却怎么躲,都躲不开剑锋所指,眼见着小命危险,一只手用力将她拽进了怀中,用身护住了她,剑锋堪堪顿在孟珏的咽喉前。
“各种女人,本王见得已多。这个女子刚进来时,本王就动了疑心,属下的回报确认了本王的疑心,她不是娼妓坊的人。”
私进长安的藩王都是谋反大罪,云歌听到此人自称本王,毫不隐藏身份,看来杀心已定。扫眼间,屋宇内各处都有侍卫守护,难寻生路。
孟珏对燕王刘旦肃容说:“未料到误会这么大,在下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她叫云歌,王上前几日还说到过想尝尝雅厨做的菜,她就是长安城内被叫作“竹公子”的雅厨。她和在下早是熟识,今日之事绝不是因为王上,纯粹是因在下而起,在下应该在她刚出现时,就和王上解释,只是当时一时糊涂,这些儿女情事也不好正儿八经地拿出来说,还求王上原谅在下一次。若王上不能相信,只能听凭王上处置,不敢有丝毫怨言。”
刘旦盯向云歌,孟珏揽着云歌的胳膊紧了紧,云歌立即说:“确如孟珏所言,我无意中看到他进了娼妓坊,想知道他在娼妓坊都干些什么,所以就跟了进来。可是王上屋前都有守卫,我根本不敢接近,没有听到任何事情,正想离开时,被一个稀里糊涂的女人当作了坊内的姑娘给送了进来,然后就一直糊涂到现在了。”
“王上,孟珏早已经决定一心跟随王上,她既是我的女人,我自能用性命向王上保证,绝对不会出任何乱子。”
“本王来长安城的事情绝对不许外露,孟贤弟若喜她容貌,事成后,本王定在全天下寻觅了与她容貌相近的女子给你。”
堂堂藩王想杀一个人,还要如此给孟珏解释,已是给足了孟珏面子。
孟珏却是一句话不说,搂着云歌的胳膊丝毫未松。
刘旦眉头微蹙,盯着孟珏,眼内寒光毕露。
孟珏面容虽谦逊,眼神却没有退让。
屋子内的寂静全变成了压迫。
不能束手就死!云歌的手在腰间缓缓摸索。
孟珏却好似早知她心意,胳膊微一用力,把她压在怀间,让她的手不能再乱动。
刘旦负于背后的手握了起来。想到正是用人之时,孟珏的生意遍布大汉,手中的财富对他成事很是关键,他的手又展开。
刘旦强压下心内的不快,命侍卫退下,手点了点孟珏,颔首笑起来,转瞬间,神情就如慈祥的长辈,“孟贤弟,刚看到你的风姿时,就知道你是个让女人心碎的人,果如本王所料呀!光本王就碰上了两个,你还有多少件风流债?”
云歌惊疑地看向孟珏,孟珏苦笑。
云歌醒觉自己还在孟珏怀里,立即挣脱了孟珏的怀抱,站得远远的。落在外人眼里,倒很有几分情海风波的样子。
孟珏苦笑着朝刘旦行礼谢恩,“王上这是怪在下方才的欺瞒,特意将在下一军吗?”
刘旦笑道:“孟贤弟还满意本王属下办事的效率吗……”
孟珏打断了刘旦的话,“在下谨记王上之情。今日已晚,在下就告退了。王上过两日离开长安时,在下再来送行。”
刘旦笑看看云歌,再看看孟珏,“本王就不做那不知趣的人了,你们去吧!”
云歌和孟珏一前一后出了妓坊,彼此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一径的沉默中,两个人的距离渐行渐远。
走在后面的孟珏,凝视着云歌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
走在前面的云歌,脑中纷纷扰扰,根本没有留意四周。
为什么藩王会隐身在京城妓坊?为什么孟珏会和藩王称兄道弟?为什么孟珏竟然能从藩王剑下救了她?他说自己只是生意人,他是有意相瞒,还是因为不方便直说?他用生命作保来救她,为什么?
太多为什么,云歌脑内一团混乱。
一辆马车飞驰而过,云歌却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仍然直直向前走着。
等她隐隐听到孟珏的叫声时,仓促中抬头,只看见马蹄直压自己而来。
云歌惊恐下想躲避,却已是晚了。
最后她能做的唯一的躲避方法就是紧紧闭上了眼睛。
马儿长嘶,鞭声响亮。
云歌觉得身子好像被拽了起来,跌跌撞撞中,似乎翻了无数个滚。原来死亡的感觉也不是那么痛。
“云歌!云歌?你还没有死,老天还舍不得让你这个小坏蛋死。”
云歌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刘病已几分慵懒、几分温暖的笑容。夜色中,他的神情竟和父亲有几分隐约地相像。
短短时间内,生死间的两番斗转,心情也是一会天上,一会儿地下,莫名其妙地做了娼妓,还亲了嘴。
云歌只觉满心委屈,如见亲人,一下抱着刘病已大哭起来,“大哥,有人欺负我!”
云歌平日里看着一举一动都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可此时哭起来,却是毫无形象可言,一副受了委屈的孩子模样,号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
孟珏看到刘病已扑出抱住云歌的刹那,本来飞身欲救云歌的身形猛然顿住。隐身于街道对面的阴影中,静静地看着抱着刘病已放声大哭的云歌。
刘病已为了救云歌,不得已杀了驾车的马。
马车内的女子在马车失速骤停间,被撞得晕晕沉沉,又痛失爱马,正满心怒气,却看到闯祸的人哭得一副她是天下最冤屈的样子,而另一个杀马凶手,不来求饶认罪,反倒只是顾着怀中哭泣的臭丫头。
女子怒火冲头,连一贯的形象都懒得再顾及,一把从马夫手中抢过马鞭,劈头盖脸地向刘病已和云歌打去,“无礼冲撞马车在前,大胆杀马在后,却毫不知错,贱……”
刘病已拽住了女子的鞭子,眼锋扫向女子。
女子被他的眼神一盯,心无端端地一寒,将要出口的骂语一下消失在嘴边。
马车内的侍女跌跌撞撞地爬下马车,大嚷道:“我家小姐的马你们都敢杀,赶紧回家准备后事吧!公主见了我家小姐都是客客气气……”看到刘病已正拽着小姐的马鞭,侍女不能相信地指着刘病已,“呀!你还敢拽小姐的马鞭?”
刘病已毫不在乎地笑看向侍女,侍女被刘病已的狂妄大胆震惊得手直打哆嗦,“你……你……你完了!你完了!夫人会杀了你,会……会灭了你九族。阿顺,你回府去叫人,这里我保护小姐,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
那个小姐拽了几下马鞭,冷声斥责:“放手!”
刘病已笑放开了马鞭,“此事我家小妹的确有错,可小姐在街上纵马飞驰也说不过去。情急下杀了小姐的马,是我的错,我会赔马给小姐,还望小姐原谅。”
女子冷哼:“赔?你赔得起吗?这两匹马是陛下赏赐的汗血宝马,杀了你们全家也赔不起。”
侍女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也大叫着说:“汗血宝马呀!当年先皇用同样大小、黄金打造的马都换不来一匹,最后发兵二十万才得了汗血宝马,你以为是什么东西?你恐怕连汗血宝马的名字都没有听过,可不是你家后院随随便便的一匹马……”
刘病已言语间处处谦让,女子却咄咄逼人,云歌心情本就不好,此时也满肚子火,“不就是两匹汗血宝马吗?还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汗血宝马是大宛的五色母马和贰师城山上的野马杂交后的第一代。听闻大宛当年给大汉进贡了千匹汗血宝马,这两匹应该是它们的后代,血脉早已不纯,有什么稀罕?有什么赔不起的?”
女子气结,一挥鞭子打向云歌,“好大的口气!长安城里何时竟有了个这么猖狂的人?”
刘病已想拽云歌躲开,云歌却是不退反进,劈手握住了马鞭,“有理者何需畏缩?事情本就各有一半的错,小姐却动辄就要出手伤人,即使这理说到你们大汉皇帝跟前,我也这么猖狂。”
女子自小到大,从来都是他人对她曲意奉承,第一次遭受如此羞辱,气怒下,一边狠拽着马鞭,一边想挥手打云歌,“我今日就是要打你,又怎样?即使到了皇帝面前,我也照打不误,看谁敢拦我?”
云歌虽是三脚猫的功夫,可应付这个大家小姐却绰绰有余,只一只手,已经将女子戏弄得团团转。
侍女看形势不对,对车夫打了眼色,跑得飞快地回府去搬救兵。
车夫是个老实人,又有些结巴,期期艾艾地叫:“姑……姑娘,这……这可是霍……霍……”越急越说不出话。
刘病已闻言,想到女子先前所说的话,猜到女子身份,面色微变,忙对云歌说:“云歌,快放手!”
云歌闻言,嘴角抿了丝狡慧的笑,猛然松脱了手。
女子正拼足了力气想抽出马鞭,云歌突然松劲,她一下后仰,踉跄退了几步,砰然摔坐在地上,马鞭梢回旋,反把她的胳膊狠狠打了一下。
云歌大笑,看刘病已皱眉,她吐了吐舌头,对刘病已说:“你让我放手的。”
刘病已想扶女子起来。
女子又羞又气又怒,甩开了刘病已的手,眼泪直在眼眶里面打转,却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只一声不吭地恨盯着云歌。
刘病已叹气,这个梁子结大了,可不好解决。
正在思量对策,孟珏突然出现,从暗影中慢慢走到光亮处,如踩着月光而来,一袭青衣翩然出尘。
他走到女子身侧,蹲了下来,“成君,你怎么在这里?我送你回去。”
霍成君忍着的泪,一下就掉了出来,半依着孟珏,垂泪道:“那个野丫头……杀了我的马,还……”
孟珏扶着霍成君站起,“她的确是个野丫头,回头我会好好说她,你想骂想打都随便,今日我先送你回去。只是你们也算旧识,怎么对面都不认识呢?”
云歌和霍成君闻言都看向对方。
云歌仔细瞧了会儿,才认出这个女子就是购买了隐席的另外一个评判。
云歌先前在娼妓坊上的妆都是便宜货,因为眼泪,妆容化开,脸上红红黑黑,如同花猫,很难看清楚真面貌。而霍成君上次是女扮男装,现在女子打扮,云歌自然也没有认出她。
自从相识,孟珏对霍成君一直不冷不热,似近似远。这是第一次软语温存,霍成君虽满腔怒气,可在孟珏的半劝半哄下,终是怒气稍平,任由孟珏送她回了霍府。
刘病已见他们离去,方暗暗舒了口气。
云歌却脸色阴沉了下来,埋着头大步而走,一句话不说。
刘病已陪着她走了会儿,看她仍然板着脸,犹豫了下,说:“刚才那个女子叫霍成君,是霍光和霍夫人最疼的女儿。霍夫人的行事,你应该也听闻过一点,一品大员车丞相的女婿少府徐仁,因为开罪了霍夫人的弟弟,惨死在狱中。刚才霍府的丫头说连公主见了她家小姐也要客客气气,绝非吹嘘,霍成君在长安,比真正的公主更像公主。若非孟珏化解,这件事情只怕难以善了。”
云歌的气慢慢平息了几分,什么公主不公主,其实她根本不怕,大不了拍拍屁股逃出大汉,可是有两个字叫“株连”,大哥、许姐姐、七里香……
云歌低声说:“是我鲁莽了。他即使和霍成君有交情,也不该说什么‘回头你想骂想打都随便’。”
刘病已笑:“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孟珏的话表面全向着霍成君,可你仔细想想,这话说得谁疏谁远?孩子和人打了架,父母当着人面骂的肯定都是自己孩子。”
云歌想了瞬,又开心起来,笑对刘病已说:“大哥,对不起,差点闯了大祸。”
刘病已看着云歌,想要忍却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别生气,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你脸上的颜色可以开染料铺子了。”
云歌抹了把脸,一看手上,又是红又是黑,果然精彩,“都是那个老妖精,她给我脸上乱抹一阵。”
刘病已想起云歌先前的哭语,问道:“你说有人欺负你,谁欺负你了?”
云歌沉默。一个鬼祟的藩王!还有……还有……孟珏!?想到在娼妓坊内发生的一切,她的脸又烧起来。
“云歌,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我,我没想什么。其实不是大事,我就是,就是想哭了。”
刘病已笑了笑,未再继续追问,“云歌,大哥虽然只是长安城内的一个小混混,很多事情都帮不了你,可听听委屈的耳朵还是有的。”
云歌用力点头,“我知道,大哥。不过大哥可不是小混混,而是……大混混!也不是只有一双耳朵,还有能救我的手,能让我哭的……”云歌看到刘病已衣襟的颜色,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唯有平常心相待,既不轻视,也不同情,才会用“混混”来和他开玩笑,甚至语气中隐有骄傲。其实不相干的人的轻视,他根本不会介意,他更怕看到的是关心他的人的同情怜惜。
暗夜中,一张大花脸的笑容实在说不上可爱,刘病已却觉得心中有暖意流过。
不禁伸手在云歌头上乱揉了几下,把云歌的头发揉得毛茸茸,蓬松松。
这下,云歌可真成了大花猫。
云歌几分郁闷、几分亲切地摸着自己的头。
亲切的是刘病已和三哥一样,都喜欢把她弄成个丑八怪。郁闷的是她发觉自己居然会很享受被他欺负,还会觉得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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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炮新闯荡江湖,他信奉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的哲理,捞偏门挣快钱,结果马失前蹄,被警察抓了…… 后来他与同伴偷渡澳岛,他左手捞钱,右手捞命,凭着一腔热血,开启他的狗血人生。 钞票满天飞,你钱入你袋。[>
谢隐:吾有匹夫之力,可撼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