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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古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孩儿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自私地说,他现在只关心他自己的事情,虽然觉得中岛菡子很可怜,那张脸就像一朵经历了一夜暴雨的蔷薇花,花瓣虽然仍在枝头,却已经历风霜凋零,全然失去了往昔的光彩。
他无暇追问中岛菡子的经历,而是细细咀嚼着中岛菡子刚刚的这一番话。
原来的确是自己给横野下二下的蛊,而且竟然还与中岛菡子有个交易,可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想要去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而从中岛菡子的表现来看,她也是不知道的。
不能再追问下去了,在自己想清楚之前贸然追问,只会暴露自己遗失了记忆的真相,而他与中岛菡子的这个交易显然也是中岛江沿所不知道的,为了防止中岛菡子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中岛江沿,最好的办法,是不再提起,让中岛菡子也一同遗忘。
关键问题,就是先想清楚,那个很重要的人到底是谁……
愧古只顾着惦记自己的事情,心不在焉地坐了片刻便准备与中岛菡子道别,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回房里寻找一些蛛丝马迹,说不定会有什么事情勾起自己的沉思。
然而就在愧古正打算起身时,对面的中岛菡子喃喃开了口。
“其实,我也有很重要的,很想见的人啊。”
当初愧古说他要去见很重要的人时,中岛菡子提出了与他的交易,那乃是因为她刚刚目睹了慈父被横野下二所羞辱,所以怒火中烧。
而今再度提起愧古想见的人时,中岛菡子则是刚刚亲身受到了横野下二的羞辱,相比于那时的愤怒,现在的中岛菡子感受的是如棉花般软绵绵地缠在一起的痛苦,咽不下去、扯不开来,她不知道谁能让自己好受一些,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也有一个很想见的,很重要的人。
“哥哥说,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心病还需心药治’,心药不是药,但可能会更灵验……”中岛菡子意识含混地想到哪里就随口说到了哪里,反正全家上下就只有愧古一人不知道孤鸿君,他也是菡子唯一能倾诉的人,便喃喃道:“如今花都开了,倒是真的想和孤鸿君一起去看看花,当初在西洋旅读时,他总是说自己很忙,忙于求学,现在到了他的国家,不知道能不能和他一起……”
中岛菡子自顾自地说着,只拿愧古当成一个与齐孤鸿全无瓜葛也不会产生羁绊的局外人,可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却发觉愧古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胳膊也不停颤抖起来,手中的咖啡杯摇晃不止,褐色的咖啡染脏了他的乳白色浴衣,愧古却全然不觉。
“愧古先生?”
“啪--嚓。”
随着菡子这一声,愧古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地,还有些烫的咖啡溅在他的木屐上,愧古也是看都不看,只是望着中岛菡子,嗓音颤抖道:“你说的那个孤鸿君,是中国人?”
“是,他姓齐。”
明白了,愧古好像全明白了,他匆匆回到房里,将房门紧紧关上,人先是疾步到了书桌前坐下,双手用力地抓着头发,可如此仍是沉静不下来,他又起身,在窗边也站不住,人踉跄着再爬上床,蜷缩在床角,却还是觉得不舒服,最终愧古跪在床上,手肘撑着床,双手抱着头。
齐孤鸿、齐孤鸿……原来是齐孤鸿!
愧古不能喊出声,他只能一下又一下用力捶着柔软的床,抱起被子狠狠砸在地上,一下下地狠狠拍自己的脑袋,最终将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
“孤鸿啊……孤鸿……”
多少年了,这个名字在愧古的脑海之中魂牵梦绕,可这么久以来他甚至不敢轻声喊出这个名字,由此,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而且也在上海,甚至与中岛家还认识!
愧古沉浸在交织于一处的极大痛苦和极大喜悦中,他任由自己在房里好似发疯了似的一会儿跳起来一会儿跪下,可他不知道,差不多在一个礼拜之前,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但那时候的他因为是从一个齐家门徒口中听到的,为了在旁人面前故作镇定,所以情绪上有所缓冲,不至于如此激动。
因为失去记忆,所以因同一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而起的情绪会反复经历,所幸这对于愧古来说虽然太刺激,却也算是喜讯,如若是痛苦的话,那么这样的重复看起来未免就有些太可悲了。
放下愧古暂且不提,短时间内,他身上也的确没什么故事可说了--他需要大段的时间来消化重复的情绪,还需要大段时间重新计划他曾计划过的事情,比如怎么去见他的儿子,但这些都是老天爷曾经看过的旧戏码,翻来覆去地看,也实在无趣。
利用这段时间,不如去瞧瞧另外一位父亲--风尘仆仆赶到唐家坟的唐冕。
唐冕下马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唐家坟紧贴着地平线,被最后一缕夕阳裹挟在红光之中,他对着马屁股抽了一把,任由他的马自己闯入林中消失不见,人这才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了唐家坟。
坟地里的坟包安安静静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唐冕不需要找,轻车熟道地到了那座坟头,然后像以前每次回来时一样召出蛊虫、搭成阶梯、下到地底、回到唐家。
人落地的时候,唐冕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总觉得两条腿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迎面有其他唐家人经过,挥手与唐冕打招呼,问他这一行还顺利与否,听起来似乎是熟稔的寒暄,可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没有感情色彩,所幸唐家人早已习惯,否则若是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人事物,怕是会被逼疯掉。
唐冕两步直奔自己家,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才恍然发觉自己双手空空。
前阵子出门前,盼儿说想让他再出门的时候带两匹布回来,垚一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该添置点儿新衣服。
为此,唐冕还说盼儿太惯着垚一,唐家的孩子有几个穿过新衣服?都是捡了爹娘的衣服来穿,倒不是买不起,只是生在地下,穿什么都是一个颜色,不必为这种事情费心,可盼儿不答应,她不管别人的孩子怎样,总之就算是生在小门小户的她,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更何况,你和大伯不是总念叨着说垚一将来要做族长?总该让他穿的体面,否则,本就不是族长的骨血,自己再不重视着自己,将来岂不是要被人怠慢?”
唐冕嘴上没应声,心里却悄悄将这事情记下来,甚至临出门的时候还在提醒自己,到了上海一定给垚一买些稀罕的舶来料子。
只是那时也没想到这一去会遇到那么多的事情,到了回来时才发觉将这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唐冕一边琢磨着该怎么应付盼儿的埋怨,一边推开了家门,他与盼儿住的正房和中间的堂屋都是一片漆黑,尤其是在暗不见光的唐家地下,若不是借着垚一房里的一点儿光火,简直找不到门在哪儿。
唐冕不大高兴,盼儿不会下蛊倒是能理解,只是以前都有办法,或是去找旁人来要些火焱蛊,哪怕去找唐芒,也都不会不管她,总不能是自己不在家,这日子就不像个过的,他想着便大步流星直奔垚一房里,人还没进门便先粗着嗓子嚷嚷起来道:“晚上吃什么……”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完,被尴尬地咽了回去,唐冕在垚一的房里没找到盼儿,只有唐芒坐在垚一床边,再瞧垚一,自己一阵子没回来,这孩子怎么瞧着瘦了?脸色也不大好看!
最重要的是,就算垚一病了,也该是盼儿守在这儿,怎么就只见唐芒一人?
唐冕越想越尴尬,丢出了一只火焱蛊进堂屋,然而那边也是空落落的,透着一股清冷。
“大哥,”唐冕硬着头皮先和唐芒打了声招呼,“您没见到盼儿?她这是跑到哪儿去了?这垚一……”
“这孩子可能是炼蛊的时候伤到自己了,”唐芒知道垚一是被蛊反噬,但他不知原委,也就不做过多解释,“不过不碍事儿,我带他去蛊窟处理过了,休息几日便好。”
“啊,哦,”唐冕呆呆的应了一声,盼儿不在,什么事情他也不好对唐芒追问,便道:“大哥还没吃晚上饭吧?我这就去准备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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