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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月里那个刮风天的早晨,就在那么早,他躺在里边睡觉的那间屋子就已经擦洗得干干净净了;笨重的松木桌上铺着一块干干净净的白台布,早餐用的杯盘已经摆好。
克软彻先生安卧在杂色碎布缝缀起来的床罩下面,像是一个家中的哈里昆(14)。开头,他睡得很沉,可是渐渐地开始在被子里翻滚蠕动,最后终于翻出来起身了。他那铁蒺藜似的头发看来仿佛要把被单划成一条一条碎布似的。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用一种怒不可遏的声音大声惊呼:
“真倒霉!她要是没又干那个才怪呢!”
一个显得整洁勤快的妇人从跪着的角落里站起身来,她那慌里慌张哆里哆嗦的样子表明,她就是克软彻所指的那个人。
“怎么!”克软彻先生一边说一边探头到床外边找一只靴子。“你又在干那一套了,是不是?”
用这第二次问候道早安之后,他把一只靴子朝那妇人身上扔去,作为第三次问候。这是一只沾满污泥的靴子,它可以说明克软彻先生治家的奇特之处;那就是尽管他常常在银行下班之后穿着干净靴子回家,第二天早晨却常常发现这同一双靴子上边满是泥土。
“怎么,”克软彻先生在没有打中之后改变了语气——“你想怎么样,扫帚星?”
“我只是念了几句祷词。”
“念你的祷词。真是个贤惠女人!你跪下咒我打算干什么?”
“我没有咒你,我是为你祷告。”
“你没有。就算有,我也不许可你这么随便胡闹。看吧,小杰瑞,你妈是个贤惠女人,咒你爹倒霉呢。你有一个恭顺尽心的妈,你有啊,儿子。你有一个诚心信教的妈,你有啊,孩子:她跑到那儿去跪在地上,祷告上帝保佑她从她独生子的嘴里把黄油面包抢走。”
身穿内衣的克软彻少爷认为这非常糟糕,转向他母亲,强烈反对任何使他遭受口腹之患的祷告。
“你这个痴心妄想的娘们,”克软彻先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前后矛盾,“你以为你的祷告能值多少钱?你说说你给你的祷告标多少价儿?”
“这只是出于一片心意,它们再贵也抵不过这个。”
“再贵也抵不过这个,”克软彻把话重说了一遍。“那么,它们值不了多少。管它值不值,我告诉你,我都不要你再替我祷告。我担不起。我不想让你那鬼鬼祟祟的玩艺儿弄得我倒运。要是你非得让自己下跪不可,那就为给你丈夫和孩子带来好处下跪吧,可是别为跟他们过不去下跪。要是我有个随便什么样的只要不是这么个别扭老婆,要是这可怜的孩子有个随便什么样的只要不是这么个别扭妈,我上星期就会弄到些钱,也不会遭咒骂,遭暗算,遭宗教陷害,倒邪霉了。真倒——倒——倒霉!”克软彻先生说这段话的时候,一直都在穿衣服,“我上个星期要是没又遇上诚心敬神,又遇上这件那件不顺心的事儿,上了当,落得像个正经生意人倒上邪霉那样地倒了霉,那才怪呢!小杰瑞,穿好衣服,孩子,我擦靴子的时候,你要好好看着你妈,要是看到一丁点儿又要下跪的苗头,就叫我一声。嗳,我告诉你,”说到这里他又对他妻子说,“照这样子我是再也混不下去了。我摇摇晃晃,就像一辆出租马车,我瞌睡得就像鸦片酊(15),我的腰弯得那么厉害,要不是因为疼(16),连我也不知道那是我的还是别人的了,再说,我的腰包也没因为这个就好了多少;我还疑心,你从早到晚干那一套,就是为了不让我的腰包会因为这个变得好点儿,我再也受不了那一套了,扫帚星,你这会儿还有什么说的!”
他咆哮着又加上了这么几句:“啊!是啊!你也是真心信教的。你是不会让自己站在反对你丈夫和孩子的利益那边儿的,是吧?你不会!”他一边让自己的愤慨像飞速转动的磨轮一样,又迸出另一些讥诮的火花,一边动手去擦靴子和作平常上班的准备。与此同时,他那个儿子,头上装饰着比较软的铁蒺藜,那两只幼小的眼睛,像他父亲一样也是一对斗鸡眼,一直遵命看着他母亲。他不时从那间他睡觉并兼作盥洗室用的小窝窝里冲出来,压低嗓门喊叫“你又快跪下了,妈——喂,爸爸!”等到引起这样一场虚惊之后,就没大没小地龇牙笑笑,又冲进去。他就这样把这个可怜的妇人弄得心神不安。
克软彻先生来进餐的时候,脾气毫无改变。他对克软彻太太的感恩祷告(17)特别深恶痛绝。
“喂,扫帚星!你安的什么心?又来那一套了?”
他妻子解释说她只不过做了一次“祈福”。
“别来那一套!”他一边说着一边四下里打量,仿佛很想看到因为他妻子祈福而面包不见了。“我可不打算让你给祷告得没有了房子没有了家,我可不想让胡乱祷告给弄得没了吃喝。闭嘴!”
杰瑞·克软彻眼睛通红,面貌狰狞,仿佛参加了一个样样俱全,只欠狂欢滥饮的宴会,通宵未眠。他吃早餐简直是狼吞虎咽,而不是吃,就像野兽笼子里任何一只四足居住者那样,面对吃食咕噜着吼叫。快到九点钟的时候,他舒平了一肚子怒气,摆出一副体体面面、正经办事的样子,尽可能把本性掩盖起来,动身去干他白天的行当。
要不是因为他自己爱把自己说成“一个正经生意人”,他干的那一行简直不能叫做一种生意。他的家什是一个掉了椅子背的板凳,小杰瑞每天早晨走在他父亲旁边,把它带到银行靠圣殿栅栏最近的窗户那儿,再拾起一把过路车辆掉下来的草秸垫在下面,就能给这位临时杂役的脚御寒防潮。这也就算在白天安营扎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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