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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尔维山谷,他尽力避免提到他们在木兰树下所谈的话题。他认为亚瑟是个具有艺术气质的人,进行这样的谈话会破坏阿尔卑斯山的景致所带来的那种喜悦的心情,而这次谈话肯定是痛苦的。从在马尔提尼的那天起,他每天早晨都对自己说:“我今天就说。”每天晚上他对自己说:“明天吧,明天吧。”一种无法言喻的冷酷之感使他难以启齿,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张无形的薄纱落在他和亚瑟之间。直到最后的那天晚上,他才突然意识到如果要说的话,他必须现在就说。他们那天晚上是在卢加诺过夜,准备第二天上午返回比萨。至少,他会发现他的宝贝疙瘩陷进性命攸关的意大利政治漩涡有多深。
“雨已经停了,亲爱的。”他在日落以后说道,“这是我们赏湖的唯一机会。来吧,我想和你谈谈。”
他们沿着湖边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坐在一段低矮的石头墙上。紧挨着他们的旁边长着一丛玫瑰,上面结着猩红的果子。一两簇迟开的乳白色花儿仍然挂在高处的一根花茎上,带着沉重的雨滴在凄凉地摆动。在碧绿的湖面上,一只小船在裹着露水的微风中荡漾,白色的风帆无力地抖动。小船显得轻盈柔弱,就像是一束银白色的蒲公英被扔到了水上。高处的萨尔佛多山上,某个牧人小屋的窗户敞开着,就像是一只金黄色的眼睛。玫瑰花垂下头来,在九月里悠闲的白云下浮想连翩。湖水拍打着岸边的鹅卵石,发出喃喃的低语。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唯有这次机会我才能和你平心静气地谈一谈。”蒙泰尼里开口说道,“你将会回去上学,回到你的那些朋友那里。我呢,在今年冬天也会很忙。我想要清楚地了解一下我们应该如何相处。所以,如果你——”他停顿了片刻,然后接着说了下去,说得更慢。“如果你觉得你还能像过去那样信任我,我想让你告诉我,比在神学院花园的那天晚上更加明确,你在那条路上走了多远。”
亚瑟望着湖的那边,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想知道,如果你告诉我的话,”蒙泰尼里接着说道,“你是否受到誓言的约束,或者——别的什么。”
“没有什么好说的,亲爱的padre。我并没有约束我自己,但是我确是受到了约束。”
“我不明白——”
“誓言有什么甩?誓言约束不了人。如果你对一件事情有了某种体会,那就会约束你。如果你没有某种体会,什么也不会约束你。”
“那么,你是说这件事情——这种——体会是不可改变的吗?亚瑟,你想过你在说些什么吗?”
亚瑟转过身来,直盯着蒙泰尼里的眼睛。
“padre,您问我能否信任您。您就不能信任我吗?如果有什么好说的,我肯定会告诉您的。但是谈论这些事件是没有用的。我还没有忘记您在那天晚上对我讲过的话。我永远也忘记不了。但是我必须走我自己的路,跟随着我所看见的那片光明。”
蒙泰尼里从花丛中摘下一朵玫瑰,一片接着一片地扯下花瓣,并把花瓣扔进水里。
“你说得对,亲爱的。好吧,这些事情我们就谈到这里。看来长篇大论也没有什么用的——呃,呃,我们进去吧。”
秋冬两季平淡无奇地过去了。亚瑟读书很用功,没有多少空闲的时间。他设法每个星期去看望蒙泰尼里一两次,哪怕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时不时地会带上一本晦涩难懂的书,让他帮着解疑答惑。但是在这些场合,他们只是切实谈论学习上的事情。与其说蒙泰尼里观察到了,倒不如说他感觉到了一道难以琢磨的小小障碍横在他们中间,所以他一举一动都很谨慎,不让自己显得像是尽量保持过去那种亲密的关系。
亚瑟的来访现在给他带来的不安要大于愉快,所以老是装出若无其事、显得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样子是件痛苦的事情。亚瑟也发现到了padre的举止有了微妙的变化,但是不大明白个中的缘由。他隐约地觉得这与恼人的“新思潮”问题有关,所以他避免提到这个话题,尽管他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深爱着蒙泰尼里。从前他在朦胧之间老是有一种难以满足的感觉,而且觉得精神空虚,他一直是在神学理论和宗教仪式的重压下努力抑制这些感觉。但在接触到青年意大利党后,这些感觉全都烟消云散。因为孤独和照料病人而产生的所有那些不健康的幻想已经无影无踪,曾经求助于祈祷的疑惑也已消失,用不着驱邪祓魔。随着一种新的激情觉醒以后,一种更加清晰、更加崭新的宗教理想(因为他是从这个方面而非从政治发展来看待学生运动的,所以他更是如此)已经成了一种恬适充实的感觉,体现了世界和平、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理念。在这种庄重温和的欢快气氛之下,他认为全世界都充满了光明。他在他最喜欢的那些人身上发现了某种可爱的因素。五年以来,他一直把蒙泰尼里当作理想中的英雄。在他的眼里,蒙泰尼里现在又增添了新的光环,就像是那种新信仰的一个潜在先知。他怀着满腔的热情聆听padre的布道,试图在他的话中捕捉到与新共和理想的某种内在关系。他还潜心钻研《福音书》,庆幸基督教在起源时就具备了民主的倾向。
一月里的一天,他来到神学院归还一本索借的书。听说院长神父出去以后,他径直走进蒙泰尼里的书房,把那本书放在书架上,然后准备离开房间。这时搁在桌上的一本书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但丁的《帝制论》。他开始阅读这本书,并且很快地入了迷,连房门打开和关上的声音都没有听见。直到蒙泰尼里在他背后说话,他才醒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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