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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0
因为马上就要应征入伍,所以阿崎婆没有按传统风俗习惯为两个儿子举办婚礼,只是将亲朋好友请到家来,喝些酒了事,根本谈不上婚礼所应有的喜庆,沉闷的气氛给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是夜,阿崎婆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望着天上的星星还有一弯新月,思念着家乡。掠夺和杀戮无法让她在别人的家园里安享天伦之乐。想起两个可怜的儿子,她不禁老泪纵横。婚后的第二天新郎就将离开,而且说不定有去无回,作为女人,她更加心疼叶子和良子两位姑娘,新婚燕尔与生离死别相伴,她不知道这四个孩子该怎样度过这个夜晚。

大召威弘与叶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恨不能时光在此刻停顿下来。他们亲吻着,爱抚着,即将到来的离别让他们无比珍惜这短暂的新婚之夜。

叶子从来没有见到大召威弘这么忧郁过,如果不去打扰他,他将这样抱着自己到天明。夜深人静了,不能让他再这样忧郁下去了,这不像个男人,今晚必须把自己好好地交给他,否则,说不定会悔恨终生的。想到这里,叶子向大召威弘露出了笑脸。

“大召君,你看我漂亮吗?”叶子娇羞地问。

大召威弘的双眼渐渐亮了,他深爱着叶子,离别的痛苦让他忘却了叶子的肉体,他的心震颤了两下。当他想继续抱紧叶子时,叶子把他推开了,并伸出双手去帮他脱衣服。当最后一件衣服被叶子脱下来时,大召威弘忘记了离别,忘记了战场,忘记了屠杀。被激活的欲望像洪水一样冲向叶子。叶子也被感染了,当她去脱自己的衣服时,她的双手和双唇剧烈地颤抖着,她感到无法自持了。

叶子的身子像盆火,连同大召威弘一起燃烧起来。

“大召君,你让我……让我感到幸福。”叶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叶子……叶子……告诉我……你快乐吗?”

“大召君,是的……是的……你真好。我要你,我……”等待的激情,渴望的欲火,使叶子说出的话细语喃喃。最后,被一泻而下的激流冲垮了。

这一夜,良子和平川同样是悲喜交加,两个人相对无言,默默流泪,已是肝肠寸断。

第二天早上,村头照样响起了凄厉的军号,夫妻、母子洒泪而别,家家户户的门前一片哭声。

“答应我大召君,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叶子紧紧地拽着大召威弘的手说。

大召威弘看着叶子那双含泪的双眼,深深地点点头。是呀,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活着回来,但战场从来不给人这样的承诺。“叶子,你多保重,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多跟妈妈商量,她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等我真的回来的时候,让我看到的还是这么漂亮的你。”大召威弘抑制不住自己的悲凄,他强忍泪水。叶子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这样的回答让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要这样说,你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叶子哽咽了。

良子对平川几乎说着和叶子相同的话:“平川君,你可要多保重,不要死去,一定要活着回来。”他们的手也紧紧地拉在一起。

大召平川苦笑道:“是呀,‘活着回来’之类的话要在国内这么说,会被人当成卖国贼的。满洲真是个好地方,让人感到自由。”

徐徐开动的卡车无情地扯断了亲人们的难舍难分。

叶子走到良子身旁,两个同命相怜的女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相对无言,泪流满面。她们有着共同的感觉,与其面对这样的分别,宁可不要昨晚的幸福,以后的一个个不眠之夜可怎么去熬呢?

村里的小伙子都应征入伍了,开拓团长望着空荡荡的村落,他的心也空荡荡的。这时,忍痛看着年轻人离别的阿崎婆走过来。“伍代团长,你认为这场战争将如何收场?”她带着质问的口气问。伍代团长苦笑道:“这可是个考验人智力的问题。怎么说呢?让我们等着吧!”“但死亡不会等。”阿崎婆大声说。伍代团长说:“请你不要这样说话,一场角逐,不光是我们死人哪!”阿崎婆说:“难道有钱人家的孩子也去打仗吗?”伍代团长笑着说:“征兵不分贫富,阿崎婆。”

“我不信!”阿崎婆语气坚硬地说。

阿崎婆的怀疑不无道理,就大召兄弟二人所坐的兵车上,准士兵们盘论起来,无不是山里农民的儿子。他们感到各自的命运是相同的,彼此也感到亲近。

啊,吉野山,

吉野山哟,

你来做客吧。

…………

山上的樱花千万株,

现在正开花。

…………

这些农民的孩子,唱起了这支好听的歌,这歌声给他们带来儿时的快乐,更想着各自心目中的好姑娘。

到新兵营的第一个晚上,几乎所有的新兵都难以入睡,都在黑暗中瞪着双眼,想着心事。大召平川悄悄地翻一个身,小声对大哥说:“大哥,我睡不着。”大召威弘没有吱声。“大哥,我想良子了。”“闭嘴!”大召威弘以命令的口气对弟弟说,“你现在的任务是睡好觉。”“你不也没睡着吗?”大召平川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兵营里静得出奇,只是探照灯光不时地打窗前掠过,像魔鬼的眼睛,盯着这里的一切。

“起床,快起床!一群懒猪,像什么样子!”士兵长率几个老兵冲进营房,声嘶力竭地喊。刚刚入睡的新兵们吓得慌忙从被窝里爬出来,一个个直挺挺地站在床前。士兵长指着地上老兵穿过的旧军服大声道:“这就是你们的军服,立刻换上!交出你们所有的私人物品,一样也不许留!然后跑步到操场集合!”

新兵很快集合完毕。

士兵长站在队列前吼道:“我是士兵长武川惠吉,从今天起,我将与你们同吃同住,也可以说是同生共死!你们已经是帝国的军人了,你们的一切都代表着大日本皇军的荣誉。训练是艰苦的,你们的境遇将无比艰难,我必须告诉你们,新兵营比监狱还要苦、还要严!你们首先要学会忍耐。”

站在前排的大召平川问道:“武川,你进过监狱吗?”

队列中传出哄笑。

武川惠吉走到大召平川面前,目光如剑,大声喝道:“首先,你要叫我长官!其次,我没有进过监狱!”话音刚落,大召平川就重重地挨了一耳光。

“记住喽,在军队里,你们只有父母,那就是长官和命令。你们不会再有兄弟和朋友了,更不要想着那些可恶的女人了。你们的一切情感将归大日本皇军所有,明白吗?”

“明白——”士兵们响亮地回答。

“很好,很好。”武川惠吉满意地点点头,“解散!吃完早饭,我将给你们上你们入伍后的第一堂课。”

第一堂课的课堂就是刑场,内容是观看杀人,被杀的人是共产党的抗日英雄。

佐野政次冲着新兵队列说:“现在战事紧张,我们来不得纸上谈兵,玩不得花拳绣腿,你们首先要学会的是如何让对手死得痛快。你们要懂得杀人,欣赏杀人,学会杀人。那首先对中国人要恨,态度要坚决。只有这样,中国的400多个县才能成为东亚地区永久和平的基地。”

新兵的脸上露出惶惧之色。

佐野政次见状,恼怒地说:“你们怎么了?害怕了?战争不是游戏,如果你们平均每天杀死一个敌人,用不了一年,我们就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明白吗?”

仍未从惊恐中缓过神的新兵没有答应。

佐野中佐呵斥道:“你们没有听清我的话吗?战争不是游戏,明白吗?”

新兵齐声回答:“明白!”

大召威弘没有出声。

“怎么啦?”士兵长武川惠吉从大召威弘前面走过时问道,“不习惯吧?不久你就会习惯的。在战争期间,你随时都有可能被对方打死。要想活下来,你就必须经常提醒自己,在敌人那边有一个最可憎的人,必须杀了他!只有这样,你才能打好仗。要知道这是战争!”

大召面无表情。

武川惠吉眼睛里闪着光:“你没在意听,是吗?”

大召威弘厌恶地说:“是的,我没在意。”

武川死死地拽住大召,一副凶相,但奇怪的是,他很快又把手松开了。这时,佐野中佐慢慢地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大召威弘说:“看来你很麻木,这么麻木的人怎么配做帝国军人呢?”说罢他又扭头对武川惠吉说:“武川君,把你的刀给他,今天就由他来杀第一个人!”

武川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佐野的意思,他唰地抽出战刀递到大召威弘的面前,厉声说:“中佐的话你听明白了吧。接刀,去杀死前面那个抗日分子!”

大召威弘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毫无反应。

武川上前打了他一记耳光,然后大吼:“大召威弘,请你接刀!”

大召威弘的脸火辣辣地疼,但他的目光仍是呆滞的,眼前尽是他们来到东大屯时的那一幕幕杀人的场景,他看到了两位老人又死在了佐野中佐的屠刀下。

“啪!”又一记耳光,“接刀!接刀!”

大召威弘眼前又出现了叶子的身影,他看到了一双美丽的含泪的眼睛。

这时,佐野中佐猛地抽出战刀,向前一步。

“大哥,大哥!你快接刀,快接刀!”站在队伍里的大召平川早已急得满头是汗,他拼命地喊。

弟弟的声音把他唤醒,他使劲眨了眨双眼,下意识地接过武川手中的刀。

“去!去杀了前面那个抗日分子!”武川又喊道。

大召威弘下意识地向前走去。但他几乎要撞在抗日分子的身上时,才停了下来。

“用你手中的刀,杀了你的敌人!”武川大喊道。

大召威弘像个木偶一样,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刀。与此同时,他看到一双愤怒的眼,一双犹如困兽一样的眼。这双眼刺得他浑身战栗一下,握惯农具的双手也软下来。他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不住地问:我与他有仇吗?我为什么要杀他?他欠我什么吗?我为什么要杀他?

“浑蛋!这是大日本皇军的耻辱!”佐野中佐大喝一声,握着战刀便冲过来。

“大哥!快杀了他,要不然你就没命啦!”大召平川看着傻了的大哥跺着脚喊。

佐野中佐越来越近了。

大召平川大叫一声,蹿出队伍,冲到大哥的面前,一把夺出战刀,在佐野的刀还没有举起时,他手中的刀已经落下,血溅丈外。

就这样,一颗高贵的头颅为了保卫家园落在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上。

大召平川满脸是血,他的刀也“咣”的一声落在地上,随后他哇哇大哭:“妈呀,妈呀,我想家了,我们为什么要到这来杀人哪!我不想杀人哪,我想种地呀!”

“耻辱!耻辱!大日本皇军的耻辱!”这野兽般的号叫声伴着大召平川的哭声。这两种声音震动着所有士兵的耳鼓。

11

高岩为了一项特殊任务,突然来到长春,并住进了大和旅店。

原因是中共东北特情局对破获“山里的樱花”寄予重大希望的端木康治因心脏病突发,死在了长春的家中。尽管通过他的口获悉了“山里的樱花”是日本陆相阿南惟几亲自主持制订的,在关东军内部唯一掌握这个秘密的人叫青山重夫。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青山重夫是谁,有什么来头,都不知道。但这些对特情局来说,已是弥足珍贵了。

通过这些线索,特情局进一步查到有关青山重夫的一些情况。青山重夫就是“山里的樱花”的设计者和负责人,主谋则是陆相阿南惟几。这是一项秘密的潜伏计划,隐藏着巨大的阴谋,涉及战后中国东北的安全。而且,还查到狡猾的青山重夫有一个软肋,那就是他特别疼爱女儿青山小雪。青山小雪本是日本金泽大学的学生,为躲避美军轰炸,不久前来到满洲,很可能住在佳木斯。想办法找到她并接近她,是至关重要的,只有通过她才能找到青山重夫,最终把“山里的樱花”搞到手。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就落到高岩的头上,好在他的手里有青山小雪的照片。

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就是端木康治的死直接关系到高岩的安全。因为在他的手里,存放着那份高岩为他亲笔写下的书面证明。这份证明一旦落入端木康治的委托律师或者那个汉奸夫人的手里,那就等于落到了特高课的手里。这将给追查“山里的樱花”带来巨大的危险和损失,甚至宣告失败。组织上给高岩两种选择:一是立即离开满洲撤到苏联境内;二是留下来继续追查“山里的樱花”。

高岩没有犹豫,他选择了后者,而应对的措施是抢在端木夫人和委托律师之前取回那件书面证明。

这无疑又是一步险棋。

好在高岩曾以朋友的身份与端木康治做过几笔医疗器械方面的生意,这无疑是出入端木家最好的借口。除此以外,高岩相信那个浪艳的端木夫人对自己的印象还不错,这无疑又是一张很好打的牌。

所以,高岩对来到长春取回那封证明信,还是颇有信心的。

高岩洗完澡,换上一身整洁的衣服,准备去伪尚书府次大臣官邸去见端木夫人。因为担心那份证明已经出现问题,所以他的心由忐忑变为恐惧。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高岩转身拿起电话,向接线小姐说出自己想要的号码:25647。

“这是尚书府次大臣端木家,你找谁?”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高岩声调平和地说:“端木夫人,是我,高岩光政医生……我非常吃惊地获悉,端木先生不幸去世了,但愿这不是真的。我很惦记您,如有可能,我想今晚到府上拜访您。”

端木夫人在电话里嗲声嗲气地说道:“噢!高岩君,你太关心我了,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晚上你可一定来哟,9点怎么样?”

高岩说:“好吧,那就9点。”

电话挂断后,高岩长出一口气。看样子一切还好。

9点钟,高岩准时敲开了端木家的门,迎接他的是端木夫人夸张的热情和端木延江冷冷的目光。这女人虽然披着黑色薄纱的丧服,但明亮的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芒,几乎看不到丝毫的丧夫之痛。为了讨好这位可恶的端木延江,高岩很礼貌地向他伸出手说:“你好,延江,我专程来吊唁你的亡父。”端木延江仍然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一双不大的眼睛在近视镜片后闪着狐疑的光。端木夫人为了解除尴尬,对儿子说:“延江,你去睡吧。”“不,他不走,我就不去睡。”端木延江拧着身子说。端木夫人笑着走近儿子,一面亲吻着他的脸颊,一面用命令的口气说:“听妈妈的话,向光政叔叔道声晚安,然后快去睡觉。”端木延江一听,直勾勾盯着高岩,一句话没说走出客厅。端木夫人转过身来对高岩莞尔一笑说:“他还不知道如何去讨人喜欢。”

不知为什么,高岩突然觉得这个女人还是很有魅力的。当然,她的暗示一目了然,那就是:我现在很孤独,但我很漂亮。

接下来,端木夫人很热情地为高岩准备了夜宵。不得已,高岩只好礼貌地用一些。喝过几杯酒后的端木夫人两眼含情脉脉,情不自禁地把手摁在高岩的右手上。在她看来,高岩深夜造访,显然不是为了吊唁朋友之灵,分明是冲着她的姿色来的,所以她既兴奋又大胆。高岩不想简单地抽回自己的右手,因为那会伤了这女人的心。猛然间看到这女人手上戴着一枚祖母绿戒指,于是他抽出右手,指着那枚戒指说:“噢,好漂亮的戒指,谁送给你的?”端木夫人故意表现出神秘之色,欲言又止,最后才勉强地说:“请让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说完,她的脸红了。

高岩点点头,表示尊重她的隐私。但他心里明白,这分明是故弄玄虚的手段,以向别人暗示,追求她的人还不少呢。高岩也只好装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

夜深了,高岩站起装出告辞的样子说:“夫人,我这次打算在新京逗留三五日,以后还会来看你们的。如有事要我效劳,我一定尽力。”

“你……”端木夫人看一眼高岩,不好过分挽留。她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高岩走到门口,突然转身漫不经心地问:“没有人整理端木先生的文书证件之类的遗物吗?”

端木夫人说:“先生的律师过两天会来。”

高岩皱了一下眉头:“哦,可是……”

端木夫人说:“有什么不妥吗?”

高岩摇摇头说:“不,没什么不妥,只是有一件棘手的事……端木先生和我曾做过几笔生意,关于医疗器械方面的。”

“这我听说过。”端木夫人说。

高岩故作严肃状,说:“问题是……其中一笔生意是当局所明令禁止的,一旦被别人发现,对你们……对我都不好。我想……能不能在律师来到之前把一些可能惹出麻烦的遗物妥善处理好,你看……行吗?”

“好哇好哇,明天我就领你到他的书房检查他的遗物。我可不希望因为你们的生意被宪兵队传讯。”端木夫人很急躁地说。

“那好,我一定处理好这件事。”说完,高岩转身走出端木的家。

走出很远,他还看见端木夫人站在门口向外望着。他苦笑一下,心里轻松多了。

12

为了削弱关东军的战斗力,组织上命令抗联游击队要对关东军的重要设施进行一次毁灭性的打击,目标首先选定黑林镇的敌人军火库。

高铁林指着身着伪警制服的人对大家说:“这是我们内线老林,他为我们带来一张图,详尽地标明了关东军警备队是怎样分布的。他们在什么地方宿营,机关枪架在什么地方,还有今晚的口令是什么。战斗的具体部署是我与马连长各带一队,攻击正面和侧面,姚指导员负责接应。军火库炸掉后,就立即撤出战斗,不要恋战,因为敌人的兵力数倍于我们。明白吗?”

马震海和姚长青答道:“明白!”

部队首先驻扎在一个叫祥福婶的老大娘家里,高铁林说这家人非常可靠。祥福婶三个儿子都参加了抗联,两个战死,一个去了苏联。全家12口人,连老伴在内,有9口被关东军杀死。现在家里就剩下祥福婶和孙子大宝两个人。祥福婶多次想把大宝送到抗联来,俺都没有答应,俺再也不能把她身边唯一的孙子抢走哇!

祥福婶家挤满了游击队员,祥福婶的孙子在他们中间窜来窜去,羡慕地摸着他们身上的武器。

“哟哟,真是周司令的抗联回来了,真是周司令的抗联回来了。”祥福婶一边不住地叨叨着,高兴得直流眼泪,一边给抗联战士烧水泡茶找吃的。还端出多年珍藏的泡酒,捧到抗联战士的面前。抗联战士深感却之不恭,每人只喝了一小口,一坛酒就光了。祥福婶又连连说可惜,可惜这酒太少了。

“够了祥福婶,这一口酒足以壮我们军威了。出发——”高铁林大喝一声,游击队员趁着夜色向黑林镇进发。

大召威弘和大召平川所在的那支部队恰恰守备在这里。此时,士兵们正躺在床上酣睡。

突然,营房外军火库方向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大召威弘被枪声惊醒,忽地坐起来大喊一声:“抗联打来了!”

大召平川也惊得抬起了头,说:“怎么会呢?共产党的抗联都躲在山里边。”

这时,外边响起了紧急警报声。士兵们披上衣服冲向枪架,拎起枪就往外跑。到外边一看,火光冲天,爆炸声连成一片,军火库已被炸毁了。守备队员在火光中乱窜,根本没有阵法。抗联战士躲在暗处开枪射击,日本士兵们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对手,就已经倒下了一大片。

士兵长武川惠吉带领大召威弘与大召平川退守在一个坚固的仓库里,并命令大召威弘带几个人到天棚上开枪射击。不一会儿工夫,这几挺机关枪便从高处的窗口一齐往外开火,火力异常凶猛,使马震海率领的游击战士倒下了许多。抗联的进攻一时受阻。

这时,高铁林跑过来,大声说:“震海不要恋战,军火库已经炸毁,马上组织队伍撤退,敌人的援军很快就到了!”

已经杀红眼的马震海哪肯罢手,竟端着机关枪向仓库冲去。这时钢蛋跑过来,向高铁林报告说:“政委,鬼子的援兵已经到了!”

“该死!”高铁林看着冲向仓库的马震海对姚长青说:“你带几个人在这里接应马连长,我去阻击鬼子的增援部队,天亮前东江边会合!”说完,他带领一部分人冲了出去。

已经冲到仓库前的马震海放下机关枪,从背包里掏出仅剩下的两颗手榴弹,拉开弹弦顺着窗缝就扔进仓库。

仓库里发出两声巨响,随后是日本士兵声嘶力竭的号叫。

正当马震海砸着拳头惋惜没有手榴弹时,一双手伸过来,递给他两颗手榴弹。马震海扭头一看,满脸灰渍的钢蛋露出一口白牙正冲自己笑呢。然后又打开地上的背包,露出里面的十几颗手榴弹,马震海也笑了,露出的也是满口白牙。

随即,两颗手榴弹又在仓库里炸响。仓库的木楼梯被炸塌,大召威弘等人从棚顶上摔了下来。

“卧倒!快卧倒!”刚摔在地上的大召威弘看见一颗手榴弹正在武川惠吉和大召平川之间燃烧,他发疯般喊着。大召平川等人根本听不见。大召威弘心一急,冲过去一把将武川和大召平川推开,随之手榴弹也响了。大召威弘倒在了血泊中。

“大哥!大哥——”大召平川发疯地扑过去。但他首先看到的是大哥的半只手臂血淋淋地掉在地上。大召威弘已奄奄一息。

“哥,哥呀!你不能死呀——”大召平川跪在哥哥的身边大呼小叫。

惊魂未定的武川惠吉向大召平川提醒道:“止住流血!把他那条被炸飞的手臂捡起来收好!”

大召平川撕开自己的衣服,堵住了哥哥的流血,又包好了那半截手臂,幻想着战地医院的医生能把它接上。

武川惠吉命令道:“这里守不住了!快,撤到外边的小树林里。”

大召平川一听,背起哥哥就往外跑,同时不忘拿着自己的武器,竟然跑得比谁都快。他不想让哥哥离开自己,只想救活他。困兽犹斗,他们很快冲出仓库,逃进小树林。

关东军的援兵很快就到了,而且人数众多,至少有一个大队的鬼子冲破阻截涌向仓库。姚长青等人只好转头去对付增援的日军,一场激战开始了。

汗水和泪水顺着大召平川的面颊往下流,他终于跑不动了,一头栽倒在地上,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过了好长时间,他慢慢地睁开双眼,看着身边浑身是血的哥哥,他叫道:“哥……哥……你还活着吗?”

大召威弘一动不动。

“哥,哥呀!你可不能死呀!妈和爸还等着你回去呢。”大召平川绝望地喊着,不禁泪如泉涌。

这时,大召威弘动了一下。

大召平川欣喜若狂,大叫道:“哥,哥,你还活着?”

姚长青等人在撤退的过程中被敌人冲散,他为了掩护失散的战友突围,故意把自己暴露给敌人。他边打边退,最后钻进树林里。天快亮的时候,枪声渐渐稀疏,他意识到战士们已经突围,方拖着疲惫的身子穿过树林向江边方向走去。

“有人来!”大召平川听见有树枝的折断声,立刻坐起来叫了一声。

大召威弘吃力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枪向密林深处望去。

疲惫不堪的姚长青突然站住,映入眼帘的是两个身材高大的日本兵。一切仿佛都凝固了,在他们的对峙中,彼此没有一丝声音。生死关头,刚刚苏醒过来的大召威弘一下子精神起来。因为都打光了子弹,他们都准备好了短兵相接。

姚长青扔掉长枪,从腰际拔出一口中国刀,紧紧地握在手里。对方则是两支长枪,刀锋凛凛,直冲姚长青。尽管有一个刚刚断了手臂,但另一只手同样充满了杀机。

“啊——”

“啊——”

随着两声长吼,双方各自向对方冲来。姚长青从小练武,把手中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两支三八大盖也毫不示弱,上下翻飞有如灵蛇。兵器相接的当当声惊飞了林子里的鸟雀。

几个回合过后,姚长青终于一刀砍掉了大召平川的脑袋。那颗头颅直滚到大召威弘的脚下,没有闭上的双眼还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的泪花还明晰可见。大召威弘彻底傻了,手中的枪一下子掉在地上。他捧起那颗头颅仰天大叫:“天哪……天哪……我的弟弟,还我的弟弟!”这凄厉的喊叫久久地在林子里回荡着。最终,大召威弘也扑通倒下了,他又昏死了过去。

姚长青也身负重伤,右肩被大召平川重重地刺了一刀。他忍痛包扎好伤口,拄着刀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不要走……请……等等……”一个颤抖的声音吓了姚长青一跳,他回过身来盯住躺在地上的大召威弘,只见他的嘴正艰难地一张一合。大召威弘挣扎着坐起来,靠在树干上喘着粗气。姚长青疑惑地朝他迈进一步。

“请你……别走,我有话对你说。”大召威弘吃力地说着汉语,双眼露出柔和的光。“我是日本的农民,我是来种地的,我不想当兵,不想杀人,可……可我没办法。你杀的这个人是我的弟弟,和我一样,他也不想杀人。就在前几天的训练场上,他砍下了一个中国人的头,如今他又被你砍了头,这真是报应。本来我们无怨无仇,可这场该死的战争,使我们成了敌人。我不恨你,真的。现在,你……能帮帮我们吗?”

姚长青冷冷地说:“你要我做什么?”

大召威弘更加艰难地说:“我叫大召威弘,他叫大召平川。我们是北满桦川县东大屯的开拓民。我们兄弟二人都在应征入伍前一天晚上结的婚。我的妻子叫叶子,他的妻子叫良子,我们的身上都有写给妻子的诀别信,一旦我们阵亡了,这是留给妻子的最后的话,我求你了……请把他的信带给他的妻子良子吧。我还死不了,如果你不杀我,我还死不了……所以,我的就免了。”

说完,大召威弘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但随后他又昏死过去。

姚长青上前扶起大召威弘:“喂,喂,你醒醒!”

“帮帮我们……”被喊醒的大召威弘,声音几乎微弱得听不见。说完,头一歪,他又昏死过去。

姚长青的心感到一阵阵灼痛,他从大召平川的身上找到那封写给他妻子的信,回头看了大召威弘两眼,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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