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爱文学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五回 金陵烟霭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沈瑄忽然醒了,觉着自己脸上一片清凉,睁眼却看见一只手在为自己擦拭血迹。夜色沉沉,衬得离离那张脸更加苍白。她轻声问:“你现在觉得怎样?”沈瑄待要坐起来答话,胸前一疼,又倒在草垫上。离离赶快扶住他,急道:“别乱动啊,你伤得很重。”旋即又道,“都怪我,不曾早些看到你……沈郎,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瑄一时气急,也说不出话来,只见离离一脸关切,便暗暗放心——她是来救我的。 离离从袖中取出一枚银色的药丸塞入他嘴里。沈瑄吞了下去,只觉得又冰又凉的跟那金针没什么分别。但过了一会儿,寒气渐渐化开散入四肢百骸,变作一种谷底幽兰、山中晓雾般的清芬,令人精神大振。沈瑄问道:“是绣骨金针的解药吗?” “什么解药,绣骨金针上根本就没毒。”离离嫣然一笑,道,“我刺了你的穴位让你昏过去,才瞒得过钱九他们。疼不疼?”说着两眼望着他眉间的伤痕。 沈瑄摇摇头。离离坐到他身后,两手抵住他背部的穴位。沈瑄知道她要为自己运功疗伤,便调理气息,静候她的内力送过来。忽然,只听见离离轻呼一声,两手猛地缩回去。沈瑄回头一看,只见她瞪着自己,神色颇为奇异。“怎么啦?”沈瑄问。 离离呆了呆,道:“没什么。我……我不知道如何给你运功。倘若是我伤了,你要救我,会如何做?” 沈瑄略一沉思,随即将运功调理的法门一一道来,离离记在心里,便又一次将中指抵在他背上。这一回她似乎十分小心翼翼,沈瑄只觉她的内力来得极为和缓,自己的丹田中却油然生出一股气脉与之应和,两下翻滚交融。过了一顿饭工夫,沈瑄竟觉得好了许多,几乎能站起来走路了。 离离见他这一会儿工夫就好了大半,心里十分欣慰,取出几件衣服道:“这四周都是丐帮的人,不过我已经将他们点倒了,你快换身衣服逃走吧。” 沈瑄点点头称谢,忽然看见离离倚在门边,待走不走,眼神怪怪的,遂问道:“离离,你要对我说什么事情吗?” 离离低下头,含含糊糊地说:“沈郎,我……我想跟你一起走。” 沈瑄见状,心中一动,道:“他们对你不好?” 离离点点头,忽而又摇摇头,只是说不出话来。 沈瑄有些棘手,想了想问道:“那我们回葫芦湾,好吗?” 夜色朦胧,看不清离离的脸,只觉得她的眼睛如星星般一闪一闪的,言辞也飘忽不定:“我……我老是住在你家里……会不会……你……会不会妨碍到你?” “不会的。”沈瑄道,“只要你愿意,在葫芦湾住多久都没关系。”话说出口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又补充道,“我家有收病人的习惯。你是我的病人,失忆症还没好呢,原本就不该让你出来的。” “果然沈郎心地最好。”离离欢笑道。
她的笑容清甜,如夜合花绽放于幽暗之中,看得沈瑄竟一时失了神。

“我回去取了东西就来,咱们一起走。你等着我。”离离身子一晃,在夜色中消失了。 沈瑄换好衣服,犹自觉得恍恍惚惚如在梦中。走到门外,凉风一吹,忽然记了起来:秀阿姊交代的事我却忘了。 可是乐秀宁的话并不翔实,他此刻已经答应了离离,总不能当场反悔吧?一时无解,也就旋即把乐秀宁的吩咐抛在脑后,先带着离离逃走要紧。一时四顾无人,沈瑄心想这还是在钟山脚下,不知离离的住所在哪里,离这儿远不远。 忽然道上几骑人马飞驰而过,为首一个银鞍白马,雪白鲜亮的铠甲在夜色中十分耀眼。这群人在街对面一扇门前停下,一人跳下马叩门。过了一会儿,一个仆人出来问道:“是罗浮山汤君到了吗?” 那个白衣人道:“正是区区。”那仆人鞠躬道:“郎君请进,九殿下今天下午接到帖子,已在书房等候郎君多时。” 沈瑄吓了一跳,原来对面就是钱世骏的寓所,却不知离离为什么去了半日还不回。其实离离并未走多久,只是他自己心里过于急切,便是一刻三秋了。沈瑄忍不住,悄悄绕到旁边的一个偏门溜进去。这里只是钱世骏临时的住所,也没有几间房,却不知离离在哪一间。沈瑄看见一间屋子亮着灯,便轻轻走到那窗下,向里窥探。 只见那白衣人站在房间正中,却是背对着沈瑄。钱世骏一边倒茶一边说:“汤兄为何这时才到,上午的集会汤兄不在,本王深为遗憾。” 汤慕龙道:“其实我早就到了,只是暂时不想露面而已。”说罢转过身来望着钱世骏。沈瑄这时才看见他的庐山真面,暗暗吃惊。钱世骏也算仪表堂堂了,可跟汤慕龙比起来简直俗不可耐。不用说他的面貌如何出众,但见他不过一袭素净白衣,别无装点,却自有一种出尘风度,令人倾倒。不过眼下这个小白龙的脸上,却是写着一个大大的愁字。 钱世骏皱皱眉道:“汤兄此上钟山,莫非另有目的?” 汤慕龙正色道:“不错。钱兄,你我也算故交,我深夜来找你,也不打算绕弯子。今天上午在钟山顶上,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娘子是谁?” 不但钱世骏,连窗外的沈瑄也莫名其妙,屏住了气细听。只听钱世骏犹疑道:“那是我的义妹。” 汤慕龙冷冷道:“义妹?天台蒋家的小娘子,几时和钱塘府的九王论起兄妹来了?” 钱世骏听见不是话,不觉怒道:“蒋小娘子曾在钱塘江上大战夜来夫人,为惨死的一个武林同仁报仇。我见她与我同仇敌忾,于是拜作异姓手足。那时许多朋友都做了见证的。本王始终对她礼敬有加,照顾得无微不至,从不曾委屈了她。不料倒惹得汤兄见怪起来!” 汤慕龙闻言,脸上浮出歉意:“是我心急,错怪钱兄了。只是我此下罗浮山,为找蒋小娘子几乎跑遍了江南诸国,好不容易发现了她,却在钱兄身边。我一时心急……” 钱世骏奇道:“你找舍妹干什么?” 汤慕龙微微踌躇了一会儿,道:“实不相瞒,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沈瑄一听,惊得几乎晕倒,钱世骏也惊讶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只听汤慕龙续道:“我此次上钟山来找钱兄,就是想接她回罗浮山完婚。” 钱世骏笑道:“汤兄想接未婚妻子回家也是理所当然,不过,现在却有些困难。” 汤慕龙怫然道:“怎么?” 钱世骏道:“上个月舍妹与人争斗,一时没了她的下落。待我找到她时,她却不知中了一种什么奇怪的毒,竟然把旧事都忘记了。本王遍请名医为她诊治,一点用也没有。本王为此也非常伤脑筋。” 汤慕龙急道:“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病?你将她带来见我一面吧,或许她还记得我。” 钱世骏淡淡地道:“此时夜深了,叫舍妹出来见人恐怕有些不便吧。而且,舍妹也没提到过与汤兄有婚姻之约。” 汤慕龙咬牙道:“她何必对你说。我与蒋娘子的亲事是她祖父亲口许下的。去年九溪秦老亲自作伐牵线,家父携我上天台山向蒋翁求亲。那时蒋翁欣然允诺,两家下过定,商定年末就完婚,你怎能在这里拖延?你只将她带来见我一面,我自当重重谢你。” 钱世骏笑道:“汤兄这是哪里话。汤兄既有关雎之雅意,本王只好成人之美,说什么谢不谢的。将来事成,本王也算得汤兄的内亲,正是求之不得。” 事出突然,沈瑄在窗外听着,都不免怀疑汤慕龙说的是真是假,可这钱世骏简直小人,为了拉拢汤慕龙,给他一根杆子就顺着往上爬,竟也不多盘问几句。 又见汤慕龙向钱世骏长揖道:“如此多谢钱兄了。” 钱世骏笑盈盈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果然引着离离进来了。沈瑄满心里焦急,怕她被这两人合谋诓骗了。只见离离一脸茫然地望着汤慕龙。钱世骏却笑道:“妹妹,这是岭南罗浮山的汤君,你可还记得他吗?” 离离冷着脸,扫了一眼汤慕龙,眼神既不像认识,也不像不认识。 钱世骏又道:“汤君是你的未婚夫婿,此次专程来接你回岭南完婚。你可随他去了。” “少来!”离离怒道,“我不认识他!” 钱世骏叹道:“妹妹,你不会真的都忘了吧?汤君与你早有婚姻之约,你连他也不记得?好好想想。” 离离一脸厌恨:“你胡说!不可能的!我从来没有订过亲。” 钱世骏道:“这是千真万确的,阿兄怎会骗你?” 离离冷笑:“我怎知你是不是骗我?你说你是我义兄,我就得跟着你到处跑,你说这人是我未婚的夫君,就把我卖给他去。你说什么是什么,横竖我自己是什么也不记得了,由得你摆布。” 钱世骏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汤兄,你也看到了,舍妹脑子不清醒。她如此说话,我也无法。不如你自己同她讲吧,你既是她未婚夫,或者她对你尚有几分印象。”说着转身出去,留下离离和汤慕龙两人在书房里。 离离见状,退到门边,紧张地对汤慕龙讲:“我不会随你去的,你若无话,我这就走了。” 汤慕龙急忙道:“蒋娘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辛辛苦苦找到你,总盼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离离更不答话,转身就走。汤慕龙跃上前去,一把拉住她左臂。离离回身一掌向他肩上砍去,汤慕龙轻轻让过,仍是不放手。离离翻身跃起踢他的下盘,汤慕龙不闪不避,受了她几脚,手上的力气却一点不减。如此几回合,离离挣脱不得,不由得满面通红。 正在焦急时,突然哐的一声,一扇窗户被重重撞开,刮进一阵寒风,将蜡烛也吹灭了。两人都一愣,不由停了手。离离却心思灵敏,猛地抽出左手纵身向门外跃去。汤慕龙待要看窗外是何人,不防离离走了,只得追出去。 窗外自然是沈瑄,他见离离为汤慕龙所迫,急中生智想引开汤慕龙。此时见两人仍旧追逐而去,也急急跟上。离离冲出寓所,直往山上奔去。钱世骏这时听得有变,也追了出来。这三人轻功俱是不弱,沈瑄哪里追得上他们,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但他心中惦念离离安危,便不管不顾地往山上爬去。几乎爬到了山顶,也不见那三个人在哪里。沈瑄正焦急间,隐隐听见山后悬崖的方向有人讲话,心中暗叫不妙,向那边赶去。 只见悬崖边亭亭立着离离的身影,长发在凛冽的山风中飞扬。汤慕龙和钱世骏站在一丈之外,欲进不得。钱世骏叫道:“妹妹,快回来,你我兄妹有什么不好讲!” 离离冷然道:“我叫你们走!” 三人一时无语。情势似乎十分紧张,谁也没注意到还有人在周围,沈瑄悄悄走近。 汤慕龙道:“蒋娘子,你此时不随我去就罢了,何必如此?连你义兄也怨上了。” 离离不理他:“快走!” 钱世骏又道:“妹妹,随我回去吧,别生气了。你嫁不嫁汤君,我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离离道:“九殿下,我当然不会跟汤君去。从今日起,连你也不必过问我的事了。” 钱世骏惊道:“你说什么!你一个病人,我怎放心让你自去?别讲气话了,你跟我回去,我与汤君向你赔罪就是。” 离离冷笑道:“九殿下何必如此,我算什么?不过一个弱女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一切听凭你们摆布。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是我的义兄,既是义兄又如何这般对我。你不必再提此事了,我本也不配做九殿下的义妹。你走吧,今后我不识得你。” 钱世骏急道:“妹妹,你怎么这样讲。说走就走,也不念为兄平日里如何对你?” 离离拖长声道:“钱九,你抓住我不放,难道不是另有所图吗?你急着让我想起来的,到底是什么事啊?我想不起来,你还是提醒提醒我吧。” 钱世骏脸色大变,道:“妹妹你疯了!” 离离喝道:“不许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一了百了!” 汤慕龙柔声道:“蒋娘子,无论你想怎样都可以,千万别跳下去!我们这就走开,还望你回心转意。” 离离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冷笑道:“是吗?”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衣起处,汤慕龙已飞身跃上,捉向离离背心。这一下极是凶险,略一拿捏不定,自己就飞向悬崖下,竟是同归于尽的架势。但汤慕龙武技当真极高,不仅方位准确,恰恰就在悬崖边上,而且迅捷无匹、悄无声息。离离本来背对着他,这一回竟然防不胜防,眼看就被他拖了回来。

但离离更加敏捷,只见她竟不知如何转过身来跃起,推出两臂。汤慕龙躲闪不及,两人四掌一对,离离的身子旋即轻轻飘开,然后朝悬崖深谷中直坠下去。 沈瑄两眼一花,只觉得整个地面也都随着离离下沉到了谷中。他只听见自己大喊一声“离离”,就飞身冲到悬崖边。 钱世骏和汤慕龙目瞪口呆。 沈瑄直听见耳边风声呼呼响,不知向下坠了多久,才看见谷底的峋峋怪石向自己逼近,不由得闭上眼睛。忽然腰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卷住了,向上拖去。他下落这么久,本来坠势甚急,这么一拉,立时顿住,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倾了出来。旧伤一发,天旋地转,几乎晕了过去。他正吊在半空中摇晃,忽然听见上面啪的一响,自己又往下坠去。所幸此时离地已经不远。沈瑄看见地下正有一丛灌木,于是奋力一腾,落在上面弹了几下,竟然不曾受伤。他滚到地上,长叹一声,却只见一个人影在半空横跃而过,像是踩着岩壁稳稳地走下来一般,一忽儿就快要跃到自己身旁,却在半空中急道:“你怎样?哎哟!” 只见离离一下子跌倒在他身边,按住了右脚脚踝,笑道:“功亏一篑!” 沈瑄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离离在半空中就停落在岩壁上的一棵枯树上,见自己落下,就放出她那条飞雪白绫拉住。可是毕竟下坠的力道太大,竟把枯枝拉断了,所以才会第二次下坠。离离急急跃下来看看自己安危与否,却不防没站稳,扭伤了脚踝。这一次本来不存生念,又是她救了自己。沈瑄想到这里,万分感动,问道:“你伤得怎样?” 离离脱下右脚鞋袜,只见脚踝处肿起了馒头大的一块。沈瑄看了看,按住她的脚揉捏起来。离离一声不吭,却咬紧了牙,想来是疼得厉害。沈瑄不忍,问道:“有针吗?”离离从袖中摸出几枚金针来递给他。沈瑄将针扎在穴道上,轻轻抖动,问:“疼得轻些了吗?” 离离微微点头,忽道:“他们两个也真够狠心,连你也推了下来。只是你怎么在上面?” 沈瑄有些不安地说:“这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跳下来的。” 离离奇道:“你怎么了?” 沈瑄迟疑道:“我跟着你们到了这里,又见你掉了下去。我还以为你要寻死,冲上来想抓住你,脚下没刹住,就……就冲了下来。”言毕不觉满脸通红。 离离瞪大双眼,盯了他半晌,忽然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 沈瑄笑道:“谁知你并不是真的要寻死,只是脱身而已。” “傻郎中!三脚猫的功夫,居然还想救人。”离离笑得直不起腰来。 抬头望望,只见悬崖峭壁,高可千仞。中间一线青天,两边万丈山崖垂直而下,除了几棵枯树,并无落脚之处。离离也有些后怕,道:“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要逃走。现下只好在这谷底待一晚,明日另找路径出去了。这里定是在钟山脚下了。”顿了顿又道,“只怕明日都走不了。他们料着我不曾死掉,让人守在出口处也未可知。那样的话,又不知要躲到几时。” 沈瑄听她意思,问道:“你真不回去了?” 离离奇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回葫芦湾吗,怎么你……” 沈瑄急忙道:“别担心,我不是不带你走,只是……”他心里想,倘若她真是汤慕龙的未婚妻,那该怎么办呢?遂问道,“你跟着九殿下这些日子,没有记起些什么吗?那他总也能告诉你些过去的事。” “过去?”离离呆住了,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她扭过头,望着天上几粒疏星,看了许多时,方道:“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过去,钱九啊……他不是好人,我宁愿他什么也不曾同我说过。” 沈瑄听见她语调凄凉,双目水光盈盈,自相识以来从未见她如此伤心过,难道她受过很深的委屈吗?也是,她一个孤身少女,跟着钱九那种老江湖,能讨得什么好。沈瑄心中甚是难过,只恨自己没能早些找到她:“离离,别哭了,你的病会好的,那时便没事了。” “好不了的。”离离摇摇头,挪到一边蜷起来,把头靠在岩石上,闭上眼假寐。 “离离,你看看这是什么。”沈瑄把手递到她眼前。 离离翻身起来,看见他掌心里滴溜溜几颗药丸,乌梅子一般大小。 “你走之后,我灵机一动,配了个方子出来,也许能治你的失忆症。”沈瑄的语气带着点儿献媚,“你试一试。” “你……你竟……”离离显得颇为吃惊,“竟拿我试药吗?” 沈瑄劝道:“若还有别的失忆病人,我也不叫你先试了。终归试试看才好,万一有用呢?” 离离咬着唇,并不看他,面色似是有些尴尬。

“你别怕,这药我自己也尝过了,就算没用,吃了也不会中毒的。”他又说。

“苦不苦?”她问。 “不苦,不苦。”沈瑄忙道,“就是稍微有点鱼腥。我去给你舀点水来。” 他用蕉叶卷了个杯子,舀了一盏清澈溪水。离离看看药,又看看水杯,踌躇片刻,拈起药丸一仰脖子吞了下去,翻身复又躺下。 沈瑄其实颇为紧张,虽然反复试过此药无毒,也不能保证用在离离身上就不出任何纰漏。

“你觉得怎样?”他追问。 “没怎样。”她嘟囔着。 “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没这么快吧?”她忽又翻过身,盯着他问,“沈郎,你说说看,你是希望我能记起来,还是希望我记不起来?” 沈瑄道:“当然是希望你能记起来。治不好你,岂不是我这郎中无用?”

离离无语,翻个身睡过去,不再理他。

沈瑄自然睡不着,盯着离离的背影只顾出神,将连日来的种种见闻细细思索一遍,忽地想起,他把钱丹给忘了!料来钱丹必定是和他一道被钱世骏的人捉了去,分头关在不同的地方。离离看在旧相识的分儿上,会出手救他,却不会过问钱丹。而且,听钱世骏的意思,钱丹竟是夜来夫人的儿子,而离离又与夜来夫人为敌。假如钱世骏所言皆为实情,那么离离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怕是要跟钱丹计较了……

不不,只怕还计较不到钱丹头上,更要紧的是乐秀宁交代的那回事。听钱世骏说来,离离果然是天台蒋氏。她记起旧事之后,看见三醉宫沈家的后人,岂不是立刻要寻仇……虽然也还不知是什么仇。

想到此处,沈瑄一身冷汗。离离心思机敏、武技卓绝,他可断断不是对手,还是先走为上吧。

然而,就这么走,他又舍不得。若是走了,那么这枚解药到底有没有效用,离离的记忆到底能不能恢复,他也就无从得知了。费了这许多心思配成的药,最后一步放弃掉,他无论如何不甘心。

转而又想,离离性情天真,若能记起旧事,说不定念在自己一家救过她的分儿上,并不找他的麻烦。毕竟相处了小半年,彼此亲如手足,哪能说翻脸就翻脸。再一想,配这药也是碰运气,很可能毫无效用。倘若离离并没有想起什么,醒来却发现他走了,她会伤心难过的。

月光投到谷中来,照在嶙嶙怪石上,勾勒出离离脸孔的轮廓。忽然,一滴泪水从睫毛深处透出来,亮晶晶地滑过面庞。 不过一个小女孩儿,独自漂泊世间,还生着病,孤苦无依。沈瑄终究是心软,不能抛下她就去。明日事,明日再说。如此宽慰着自己,竟然也睡着了。 沈瑄一觉醒来,已是大白天,看见离离不在他身旁,不免心中发慌。四下一找,原来她正坐在溪边梳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拂。 沈瑄忍不住问道:“离离,你记起来了吗?” 背影看去,离离似乎点了点头。沈瑄满心忐忑,不敢追问,只见她梳好头发,绾成双鬟,又取出一支银簪子插上。这簪子还是当时她落难小岛上,乐秀宁见她一身素服别无簪环,从自己箱笼中取出赠给她戴的。离离梳妆完毕,转过身来,忽然向沈瑄盈盈拜下:“沈郎救我一命,恩重于山,教我何以为谢?” 沈瑄连忙扶起她:“离离,你不必如此。” 离离抬头望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奇怪,说不清是问询,是猜疑,还是斟酌。 沈瑄不由得想到:她先言报恩,又不知下文是什么,遂问:“你都想起什么了?” “钱九没有骗我。”离离似乎笑了笑,眼神中却是满满的不悦。 钱世骏没有骗她,那就是说她确实是天台蒋氏,确实与钱丹的母亲夜来夫人为敌,她也确实是汤慕龙的未婚妻。沈瑄愣了愣,不知哪个消息更不好。 他半晌不语,离离只道他还不太信:“姓甚名谁,家在何方,我全都记起来了,你要一一听我说吗?” 他连忙点点头。 “你愿意听,我却懒得讲。”离离嗤笑一声,见他面露失望,又道,“这会子饿得要死,顾不得这些。你饿了没有?” 沈瑄老实道:“有些饿了。从昨天早上到现在,竟没吃过东西呢。” 离离一笑,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串烤鱼来,递到沈瑄面前。沈瑄奇道:“哪里来的?” 离离道:“小溪里有的是,我不会捉吗?” 沈瑄一看,离离梳头的那条不大的小溪中,果然鳞光点点,有不少游鱼。溪边还生着一堆火,想来她在自己睡着之时,在小溪中捉来鱼,洗净刮鳞,开膛破肚,又用草绳穿起来在火上烤熟了,等着自己醒来。沈瑄笑道:“想不到你这样能干。” 离离道:“我小时候住在山里,常常自己在山涧中捉鱼玩儿。天台山中有许多山泉瀑布,我一人无事时,就沿着水流向深山里走,走得老远老远回不了家。肚子饿了,就试着烤鱼吃。” 两人分食那串烤鱼。离离手艺极好,沈瑄只觉得平生从未吃过这样的美味,又道:“你一个小囡,爷娘竟让你自己在山里到处乱跑,还捉鱼吃,倒也奇特。” 离离道:“我没有爷娘,从小和阿翁在一起,阿翁也不大管我。” 沈瑄闻言,不觉心酸。他自己从小做了孤儿,深知其中滋味,却不料离离也是如此。他默然半晌,道:“你的阿翁,就是天台宗主吗?” 离离迟疑道:“是啊,别人都是这么说。不过我小时却不知道什么天台宗。自我记事时,山上只有阿翁和我两个人,我也不知道阿翁有什么弟子,房子倒是不少。长大后下山,才听见有人说起天台宗,仿佛我出生之前,阿翁真是一个宗主,但不知为了什么自灭门户,把弟子赶得干干净净。我记事起,他就从不下山,整天在山里晃荡,常常几天也不见他。除了教我武技,他其实也不大理我。” 沈瑄又问道:“那你岂不是总一个人待着,没人照顾你吗?” 离离微微一笑:“怎会有人照顾我,我有瑛娘的好福气吗?但若说总一个人,那倒也不是,有时雪衣会来陪陪我。沈郎,瑛娘嫁过去之后,过得可好?秀阿姊呢?” 沈瑄道:“我走时她们都很好,秀阿姊还在岛上。” 离离道:“那你为何跑了出来?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和钱丹在一起?” 沈瑄道:“我本也不知道他的家世。”便将他与钱丹结识之事一一道来。离离听罢,摇头道:“你今后躲开他吧。夜来夫人心机歹毒,世所罕有,钱丹也未必逊于其母。你和他在一起,太危险了。” 沈瑄道:“恐怕不至于此。我和钱丹相识这些日子,看他只是个淳朴少年郎,为人很好,哪有什么歹毒的心机。夜来夫人虽然不好,未必他儿子也不好。” 离离板着脸道:“你总是不知底里的。你还道昨日在钟山顶上范公子说的那些话是假的吗?” 沈瑄想起昨晚听见钱世骏说起离离与他“同仇敌忾”,不禁冷笑起来。 离离问:“你想说什么?” 沈瑄道:“范定风的话也许属实,但与钟山武集的主旨毫不相干。” 离离不解,沈瑄又道:“丐帮做东的大会,帮主却不露面,让范家的人主持。谁不知道范家与金陵皇室素有瓜葛,此番不过是设法召集一些江湖上力量与夜来夫人作对。钱塘与金陵世代为敌,倒了钱塘王倚重的侧妃,再设法扶持一个新王,于金陵皇帝大有好处。至于夜来夫人杀了些人,武林群雄要报仇,那是借口。范定风借题发挥,煽风点火,好让大家给金陵皇帝卖命。九殿下上钟山之前,在范家住了许久吧?” 离离点点头。 沈瑄道:“只怕九殿下此番真是要倚靠敌国皇帝来夺回王位了。” 离离听罢,半天不语,徐徐道:“沈郎,没想到你一个小郎中,却把江湖上的事情看得这么清楚。” 沈瑄道:“天下事大抵如此嘛。” 离离道:“钱九和范定风这些人,原来用心如此不堪,却还自居正义。这一回,若非我病中跟着钱九,竟也看不出他为人并不那么磊落。他那时在钱塘府认我为义妹,原是要我帮助他。后来这一路这般照顾我,却只是为了问我追讨一件东西。此物关系他杀死仇人、夺回王位。偏偏那时我不知把那东西弄到了哪里,让他如此着恼,我这才看透他心底阴暗。我竟与他结义,真是糊涂。总之也不必去理他们这班人了。但是夜来夫人残害义士、滥杀无辜,的确是一个大魔头。” 沈瑄听她说得认真,也只好点点头。 离离道:“至于钱丹,既然你说他是好人,但愿你不曾看错便是。” 日当正午,沈瑄道:“我们找一条路出去吧?” 离离依言站起来,脚踝上的扭伤未愈,走起来仍是疼痛难忍,沈瑄扶着她一步步向前跃去。她轻功甚好,如此走法也并不费力。这个谷底甚是奇怪,满是荆棘怪石,根本无路可循,二人只得顺着那条小溪走下去。往前走了弯弯曲曲几里路,竟然又到了一个断崖,溪流变作瀑布冲了下去。两人往下望望,这断崖虽比昨晚那个低一些,落下去依然是要命的。但下面依稀有一条宽敞的山路,眼见出得钟山了。 离离叹道:“若是我没有受伤,这山崖也可走下去,但如今却没有办法。沈郎,只好看你了。” 沈瑄苦笑道:“离离,你难道忘了我几乎不会武技?更别说根本没有你那样好的轻功了。” 离离道:“现学也来得及。” 沈瑄惊讶极了:“等我在这里练好了轻功,只怕我二人早都饿死在这儿了。不如我们找树皮搓一条绳子吧。” 离离道:“这里有树吗?” 沈瑄四顾一望,不要说树,连草也没有一茎,竟是个不毛之地。恐怕只好走回原先的谷底找些树皮了。正沉吟间,离离道:“不要搓绳子了,现在下去不免被人发现,等天黑才好。反正无事,我教你几句轻功口诀,你就在此地练练,两个时辰就够。” 沈瑄有些不信,离离却已将口诀一一道来。沈瑄听了两遍,牢记在心。离离又一句一句地解释起运功的法门,如何提气飞升,如何易位换步。沈瑄精通医理,气功的经脉气穴原是烂熟于心的,偏偏他悟性又极高,讲到后来,不待离离解释完,他已自己明白了。不到半个时辰,一套轻功便已传完。离离便让他试着练:“这轻功本来用在飞檐走壁,专门在笔直的峭壁上攀升,但如今我们却得用它跳下悬崖,只因轻身功夫到家,自然能在下行时减去坠势,如履平地。如今你且先到西边那道最陡的山坡上练练,如果上坡不成问题了,下坡自然不会受伤。” 沈瑄走到那道峭壁之下,仰头望去,峭壁嶙峋,不觉心惊。他默念着离离的口诀,用力提一口气,往上一蹿,就踏着岩壁上去了。他只觉得身子直往后倒,只得一心用力稳住脚下,一步一步跃上去,唯恐摔倒。待到回过神,自己摇摇晃晃地已然凌空而起。他偷偷向下一看,竟然已经跃了两丈高,心中禁不住欢喜。这一喜不要紧,立即乱了气息,脚下一松竟然踏了个空,直坠下去。沈瑄一急,不知不觉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这一翻就把坠势减了一大半,落到地时安然无恙。沈瑄长吁一声。离离笑道:“不错不错,第一回失手就知道如何救自己,我都不用为你担心了。快接着练。”沈瑄依言,一遍又一遍地攀上跃下,练得十几回已能蹿到十丈以上。只是他昨天受的伤并未痊愈,这一番用力,胸口不免又隐隐作痛,站在地下喘息。离离见状,又抛给他一枚银色药丸,道:“天台山的冰薤银丹,也是治伤良药了,不过一天一枚寒气太盛,你吃了以后要运功发散一下才好。” 沈瑄吞下那药丸,心想:“什么冰薤银丹,似乎在哪本书上见过。说是天台山的深谷溪流之间有一种冰薤草,采其花瓣,配上十几味性寒凉的草药炮制而成。只是这冰薤草实是难得,只在人迹不到之处能找到一两株,而且一个地方只要有人采药到过,今后便再也不会生长这种草了。其花一年只开几朵,状若幽兰,清雅仙姿,但是朝华夕谢,甚是短命。因此即使有幸找到了冰薤草,也很难正好碰见它的花。所以这冰薤银丹竟是价值连城的仙药了,却被我一连消受了这许多,真不知哪世修来的运气。总是离离待我好的缘故。”念及此处,一片感动。忽觉腹中冰寒气息如针刺一般,连忙用医书上气功驱寒的法门运起内息,调理一回,只觉得胸口的伤痛慢慢化开,一时神清气爽。 他站起来,再向陡壁攀上去,这一次,更觉得身轻骨健,竟然一下子轻飘飘地攀到了几十丈高的坡顶。站定了,回头看见离离在下面远远地向他招手,示意他跳下来。沈瑄望望,上坡容易下坡难,那坡道竟就是一个笔直的峭壁,不觉胆寒,把离离的口诀又默念了一遍,一咬牙,向下冲去。自觉身子直往下坠,就要栽到坡下去了,脚上一丝儿不敢泄劲,一步步紧紧踏着岩壁,步子比身子的坠势还快。所谓飞檐走壁,大抵如此了。一忽儿,终于冲到了坡下,心里犹自扑扑乱跳。抬头一看,离离冲着他微笑,满脸赞许,顿觉一股豪气上涌,拔起腿来又向坡上冲去。 如此又练了几回,离离道:“可以了,我们这就下去吧。”两人走到悬崖边上看下去,天色已暗,底下黑沉沉的不见底。离离道:“你现在自己下去吧。”沈瑄忽问:“离离,我下去了,你呢?”离离道:“你下去了,我当然跟着就来。”沈瑄道:“你右脚有伤,不妨事吗?”离离脸上一红。沈瑄明白了:她自然是要等我下去了,再往下跳,好让我在地下接住她,却又不好意思说。当下道:“我这就下去了。”离离低声道:“千万小心。” 沈瑄提了一口气,纵身向悬崖底下跃下去。一时身如白鹤,在岩壁上一掠而过,说不出的爽快。但心中脚下却也是一时不敢懈怠,转眼间“飞”到了谷底,安然无恙。抬头望望上面,离离也一跃而下。她伤了一足,站也站不稳,此时只靠左脚在岩壁上点跃,显得步履沉滞、身形晃动,但依旧这么“飞”了老远。终于忽地左膝一软,栽了下来。沈瑄冲了上去,伸出双臂去接她。只是这一坠势实在太猛,离离的身子撞进沈瑄怀中,两人一起倒下,向一边滚去。此处也还是一个较缓的山坡,两人直向坡底的山沟滚去。沈瑄见势不能止,忙把离离抱紧,身子一侧,滚向山坡上的一棵树下,撞在树根上,总算停了下来。树叶被震得落下来,哗哗地撒了两人一身。 沈瑄待要推开离离的身子,忽见她抬起头,两眼迷惘地看着自己,想是摔晕了。沈瑄将她扶起来,两人靠着树,默默无语。坐了一回,站起来向山下走。

夜色沉沉,山道上空无一人,几只寒鸦时不时扑啦啦地从凋残的枯枝上飞起。离离拉着沈瑄的衣袖,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仍是只用左脚跳着。沈瑄只得又伸手搀住她。不知走了多久,山道一转,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大庙,匾额上书“蒋山祠”几个大字。 离离道:“沈郎,我走累了,今晚就歇在这座庙里吧?” 沈瑄道:“也好,你脚伤未愈,不可走远了。” 沈瑄推开庙门进去,只见淡淡的月光洒下来,却是一个十分整齐的大殿,香案上还供着花烛、高香、猪头、果品之类,地下摆了一只硕大的香炉,满满一炉的香灰纸钱。看起来这座山中庙宇的香火极旺。原来这蒋山祠里供的是钟山的土地,人称“蒋侯”。汉朝末年,广陵人蒋子文在此地做官,官任秣陵尉。蒋子文这个人生性酷虐无度,放荡好酒,在钟山下追击盗贼时被打死。到了孙吴时,却有人在钟山脚下见到他,他自称是钟山土地,叫百姓给他立祠,否则将有大咎。当年吴中瘟疫、虫害、火灾齐发,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于是孙权就封了蒋子文做“中都侯”,在钟山下给他建了庙堂,塑了金身,连钟山也一度改名为蒋山。 香炉中还残存了一些明火,沈瑄找来一截纸钱,做了个引纸,点燃了几支香烛,大殿中顿时明亮起来。 抬头看看那座蒋侯的塑像,蟒袍金带,面如冠玉,十分体面威武,全无传说中的暴虐之态。想来年深日久,什么样的恶人都能修炼出一副慈眉善目来。沈瑄正想着,忽然听见离离在背后念道:“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回头一看,离离正对着旁边一座年轻女子的塑像出神。那诗句本是被人刻在香案上的,道的正是这个女神“青溪小姑”,传说是蒋侯的第三个妹妹,未嫁而亡,时年二九,也被供奉在祠中。沈瑄道:“这青溪小姑,也还唱过另外几句歌。” “是什么?”离离问。 沈瑄正要念出,忽觉不妥:此刻只有我和她孤男寡女深夜独处,我跟她说这个,只怕有挑逗之嫌。待要不说找话岔开,又想:离离未必不知道那曲《繁霜》,我却瞻前顾后,反倒显得心中有鬼。正在踌躇,却听见离离已经念出那诗句:“日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那十六个字,堪堪刻在香案的侧面。 沈瑄心中不安,转而打趣道:“离离,这个蒋侯,可是你的祖先吗?” 离离纤眉一挑,奇道:“你怎知我姓蒋?我又不曾告诉你。”旋即想起在山谷中,沈瑄就已说出她祖父是天台蒋听松,当然是早就知道了。她不觉面红,嗔道:“是谁将我的名姓告诉你的!” 沈瑄道:“我只知你姓蒋,并没听说过你的名字。你若不想让我知道,我不问便是。” 离离轻轻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过了一会儿,沈瑄发现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低头细细看去——

却是两个字:灵骞。 沈瑄轻声问道:“你叫蒋灵骞?” 她点点头,忽然发现沈瑄一笑莞尔,不免微怒:“你笑什么?我的名字很好笑吗?” 沈瑄摇头道:“不好笑。只是女孩儿家,这样的名字很特别,倒像是,倒像是……” 蒋灵骞笑道:“像个尼姑的法号是吗?” 沈瑄只好笑而不答。 蒋灵骞叹道:“其实阿翁本来就想让我出家的。” 沈瑄惊道:“怎么会呢?” 蒋灵骞道:“你道他必然舍不得是吗?其实我也不是他亲生的孙女,他常说当年我被爷娘扔在国清寺的门前,他只道我是个男孩子,要送去做和尚的,就捡了回来,还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不料后来发现是个女孩。小时候我老听他说,女孩子最烦人、忘恩负义什么的,等我长到十二岁就送我到山下的紫凝庵做尼姑,他也不再管我了。那时我真的怕死了。后来十二岁生日到了,他就拉了我去紫凝庵剃度。想不到住持的老尼姑,叫作无阐师太的,却和阿翁吵了起来,说什么也不收我。紫凝庵的尼姑一向不喜欢阿翁,我有时想去她们那里的树林子里逛逛,也总是被她们赶跑。阿翁动手和师太打了一架,师太眼见不是阿翁的对手,才勉强答应收下我。阿翁一走,我就大哭大闹,说什么也不让她们剃我的头发。那时我跟阿翁学武技,已经能和无阐师太打个平手了。她们见制服不了我,就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上来,把我按倒,关进一间黑屋子里。我在那里被关了半个月,始终不肯做尼姑。她们佛门规矩本来也不能强迫人出家。无阐师太拿我没办法,再说本来就不想要我,便去找我阿翁,一定要把我退回。两边磨了许久,阿翁无法,只得让我回家了。” 沈瑄长吁一声:“好险!” 蒋灵骞徐徐又道:“又幸亏天台山上寺庙虽多,尼姑庵却独此一间。阿翁多年前就给自己立下过一个古怪的规矩,无论如何不肯下天台山一步,所以想送我去别处的庵院也不能。做尼姑的事只好渐渐作罢,阿翁却足足三个月没理我。”她顿了顿又道,“不过那一回,无阐师太说我是小妖女,这是我头一次听见人家这么叫我。不料后来我下了山,几乎人人都在背后唤我小妖女。这也真是奇了。” 沈瑄看见她说起往事,语气虽然淡漠如常,眼中神情仍是流露出凄凉寂寞之意,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安慰。 蒋灵骞又道:“其实阿翁他……他也不是真的讨厌我。他对我还是很慈爱的,我小时候读书识字,大一点了习武,都是阿翁手把手教会的。可是他经常看着我,看着看着眼神就变了,发起脾气来,让我走得远远的不要见他。我想他心里一定藏了一件伤心事,迁怒于我而已。不过阿翁终是不留我的,等到我十五岁时,他就打算将我嫁出去。” 沈瑄心道:那就是汤慕龙了吧? 蒋灵骞终于提到自己的婚嫁了,似乎心有隐衷,半日不语,徐徐又道:“你是不是也知道我许给了汤家?那时我也不识得汤君,只是心里不愿早早嫁人,却也不敢跟阿翁说,很是着急。我想,倘若是我亲爷娘,一定不至于急着逼我出门。后来又想,倘若爷娘在,我的事情也不能全由阿翁做主。于是,于是……” 沈瑄道:“于是你就离开天台山,想寻访你的生身父母是吗?” 蒋灵骞摇头道:“也不全是。无论如何,我也很难拗过阿翁的,这可不比出家。我只是心里难过,想出来在江湖上走走。至于寻访爷娘,那有多难,只凭机缘了。唉,他们也许早就不在了,就算活着,当年就不要我,把我扔到国清寺,现下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 沈瑄道:“不会的,当初一定是不得已才把你送到寺里去。或者你家中出了事情,以致你与爷娘失散开。倘若他们现在见到你,一定欢喜得厉害。天下做爷娘的,哪有不疼亲骨肉的?”蒋灵骞凝望着他的眼睛,半晌不语,忽然道:“这些无聊事情,我怎对你说了这许多。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可不许乱叫。” 沈瑄微笑道:“我仍然叫你离离。” 蒋灵骞一愣,心想不让他叫灵骞,若真的叫蒋娘子,又未免太生分,于是道:“那也很好,我仍旧是离离。” 沈瑄找来一些树枝稻草,在门后避风处铺就一个垫子,将蒋灵骞安置在上面睡下,自己在另一处远远躺下。此时已是二更天了,走了一日,身上十分疲惫,他却偏偏睡不着,心里想着蒋灵骞的话,久久平静不下来。

最新更新
新书入库
热门小说推荐

网王之龙马乖乖进我怀抱吧

“龙马,抱抱”某女不知廉耻的伸出手臂,朝着旁边的少年伸去,某男一脸不愿,但还是双手一伸,把某女抱在怀中,某女露出邪邪的微笑,更加靠近某男。“呐,龙马,痛痛,呼呼”某女眨着灵动的大眼睛,望着远处正在打网球的某男,迈着腿往某男走去,某男一脸黑线,他刚刚打到兴头上说的,但看到某女大眼中充满了薄薄的雾气,抬起某女的手轻轻的吹起。“龙马,亲亲”某女继续发挥厚颜无耻的功力,某男一脸尴尬,刚想跑,这时,某女,一脸邪恶,拉着某男,轻轻的说,龙马害羞了,没事,我来主动就好了,说完,踮起脚尖,吻了上去,随即深入。

万人迷穿成丑女后被团宠了

顾末冉没想到自己会穿书,还是从自带万人迷属性的大美女穿成原书中的丑女配角。 被要求渣女收心,乖乖撮合原书男女主也就算了,可为什么她在现实世界中曾经喜欢过的白月光男神陆霖也出现在了书里? 顾末冉揉揉脸,醒醒,这是书里!他只是个跟陆霖长得一样的角色!于是她决心好好逆袭,势必要跟这个&......ldquo;白月光”再续前缘。 直到某天,顾末冉突然意识到,书里的陆霖和现实的陆霖,怎么好像不止是长得像呢……【展开】【收起】

她在无限游戏中屠神

萧织淼在通过一次神秘的游戏内测进入到了一个真实的异世界中,通关游戏副本后获得奉献点向神明兑换恩赐获得特殊能力和稀有物品。 为了早日通关游戏回归正常生活,萧织淼开始了她的通关(屠神)之旅。 萧织淼在过副本时惊险又刺激,却没想到到了最终boss面前,他们一个比一个放水厉害,各种稀有物......品不要钱似的塞给她。 boss一号:“狗屁神明的东西都是破烂,我给你的才是好东西,拿好不许丢掉也不许给别人!” boss二号:“我躺好了,来上......来打我吧。” boss三号:“神明都是狗屁,不许要他们的狗屁恩赐,要我。” boss四号:“爱我,不许害怕!” 萧织淼:嗯???你们这些boss都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跟妖精似的勾引人呢?! 当她重新站立在这片颓废大地,他们会站在她的身后做她最坚韧的后盾,揭露伪神之面,将真正的光散落在她身上。 而她将举起残剑,屠尽伪神!【展开】【收起】

王道传??第1季

下界境界分为:灵空境、雷结境、元婴期、风灵境、元海境、灵冰境、金丹期、化神境、溯神境、神帝。 仙界境界分为:半仙、仙者、武仙、真仙、金仙、仙王、仙皇、化仙、仙帝、万古太仙。 魔界境界分为:魔者境、聚魔境、铸魔境、宿魔境、万魔境、玄魔境、乘魔境、诸魔境、天魔境、仙魔境。 天地混乱,魔族入侵,下界将要迎来一场巨大的灾难!一个莫家废物,实力一直停留在灵空境二星,但是他去坦银城猎杀妖兽的时候,意外拥有了一个叫最强无敌顶级神尊系统,帮助莫一路之远!直到莫成为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一位强者。 【新书《九武独尊》正在连载中!超火热!快来看看吧!】

左手捞钱??右手捞命

大炮新闯荡江湖,他信奉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的哲理,捞偏门挣快钱,结果马失前蹄,被警察抓了…… 后来他与同伴偷渡澳岛,他左手捞钱,右手捞命,凭着一腔热血,开启他的狗血人生。 钞票满天飞,你钱入你袋。

神武大晋??我打开万物起源

谢隐:吾有匹夫之力,可撼昆仑。

每日热搜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