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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便这样在矿洞里相互偎依着又过了一夜,天蒙蒙亮,梅馥实在撑不住靠着夏雪篱睡了过去,洞中不知是不是过于接地气的缘故,总有湿冷之感,梅馥梦中出了一身大汗,脑袋也开始有些发热,夏雪篱摸摸她的额头,忧心地将她推醒。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等一下,我过去洞中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梅馥揉揉鼻子,拽进他的袖子。
“我和你一起去。”
自从夏雪篱归来,她就变得更加害怕离开他,哪怕是片刻也不想他离开视线。
夏雪篱见她这般,便笑着点了点头,牵住她的手往矿洞深处走去。
让人失望的是,这矿洞并不深邃,不过几步路便到了尽头,依旧是那搁置酒坛之处,再无前路……
梅馥有些丧气地胡乱扯了一把泥墙上的杂草。
“可恶,这里若长的是青藤就好了,至少可以搓一条绳子。”
她说着无心,夏雪篱闻言,目光却凝在了泥墙之上。
“阿馥,你想过没有,为何地上寸草不生,偏生这堵泥墙上的植物却长得这样旺盛?”
梅馥也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听他这样说,不由一拍巴掌。
“水!”
“没错。”
夏雪篱微微一笑,指腹滑过潮湿的泥土。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泥墙之后,约莫是条暗河,我们只要能挖出一个缺口,让水灌进来,便能浮上去。“
梅馥欢呼一声,抱着他的脖子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真聪明!不愧是足智多谋的国舅爷!“
夏雪篱手指轻轻抚过被她亲过的脸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梅馥脸上一热,有点后悔方才激动过头的举动,忙假意转过身去拼命挖土。
“要、要快些才行,我可不想再在这里过夜!”
夏雪篱失笑,拉住她。
“不对,不是这样挖的。”
这废弃矿坑满地炭渣,夏雪篱便猜想或许有当年开矿的工具留下也不一定,两人一通翻找,还真让他们在炭渣里翻出一把破铁铲,夏雪篱选了一个最为松软的地方开始凿洞,梅馥便在旁边使劲将那些长根的草根连泥土一起拽出,替他帮忙。
约莫忙活了半个时辰,两人身上的衣裳都沾了泥土,狼狈不堪,梅馥见夏雪篱额头微微见汗,有些心疼,便要抢过小铲换他一换,夏雪篱却压住了她的手,勾起唇角。
“阿馥,我们约莫可以出去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拔出铁铲,一股清泓便喷涌而出,水的冲力极大,泥墙的破口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立刻崩溃了。
激流涌进之时,夏雪篱紧紧拉住梅馥,两人一瞬便被河水吞没,然后被水流的推力送出洞穴……
日头升起的时候,两人终于爬出矿坑,俱是衣裳尽湿,累得坐在地上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休整片刻,夏雪篱先站了起来,在草丛里找到了梅馥脱下的斗篷,给她披上,然后扶她起来,慢慢向丛林外走去。
一抹天光透过树阴射了进来,随即梅馥听见若有若无的呼唤声,她偏头一听,便认出了顾少元的声音,激动地招手大喊。
“少元!少元!我在这里!”
树叶悉索响动,一道人影率先窜了出来,看清来人,梅馥欣喜的表情立马打了个折扣,不尴不尬地僵在脸上。
阿九一见夏雪篱,马上自动无视了梅馥,飞也似地几个翻纵落在他面前,脱下外衫给他披上。
“阿九来迟,主子受苦了!”
听到动静,顾少元与白鹤轩花漪红便也忙赶了过来,见梅馥安然无恙,心里不由都松了口气,可看到她与夏雪篱紧紧交握的手,却又都兀自沉默了。
这一番折腾,梅馥回到梅府便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夏雪篱日日陪着,夜里甚至就宿在梅馥房中,介于梅馥病着,两人却也不能做什么,可是夜夜同床,让同宿梅府的顾少元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每日清晨看着夏雪篱从梅馥屋里出来,对他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他当初以为夏雪篱死了,所以义无反顾抛下一切陪着梅馥漂泊异乡,可如今他们两人两情相悦,自己的存在,无疑显得多余且难看,或许……真的已经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罢。
他想离去,每每看到梅馥,却又舍不得那二十多年来人生唯一的挚爱,纠结之时,魁姐却从外头悄悄带了一个人前来见他,终于让他打定了主意。
这日梅馥觉得好了许多,头也不晕了,热也退了,于是夏雪篱便陪着她在梅府园中散了会步,刚打算回屋,却见顾少元身后跟着个身着斗篷的女子,神色严峻地往这边来了,便不由站住了脚。
两人来至面前,梅馥才发现那女子怀中还抱着个玉雪可爱的婴孩,约莫几个月年纪,一双肉嘟嘟的小手紧攥着女子的衣襟,似乎十分害怕,滴溜溜的圆眼睛怯怯地打量着她和夏雪篱,满怀警惕。
梅馥正觉得这孩子模样似曾相识,便见女子单手掀开了斗篷帽子,露出一张清丽却略显憔悴的脸来。
梅馥还来不及惊诧,女子便抱着孩子往夏雪篱脚边一跪。
“主上,梦婵带着璘儿前来见您了。”
夏雪篱面上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躬身扶起她们母子。
“我从前便说过,身为龙子,只跪天地,起来说话,不要再对我行此大礼。”
戚梦婵顺势站起来,表情悲戚地看了他旁边的梅馥一眼,似有些怨气,却在接触到夏雪篱眼神时立即垂了下去。
“那一日,梅淑人夜逃出京,连带着顾相也留下一封辞呈不告而别,这对皇上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试问突然被身边最亲最信的人背叛,又有几人能够接受?顾相一走,皇上更是如失臂膀,处处受制于长公主,我们的长子,被长公主以教习的名义扣留在身边,而昔日的清流,无顾相坐镇,人心涣散,竟然有人站到了长公主阵营,我一人苦苦相撑,却也被长公主视为眼中钉,她发动朝臣,上书皇上,说我是戚氏叛臣余孽,祸心不死,要皇上将我处死,皇上怕保不住我们母子,这才名他亲信的廖将军护送我们来陈国寻找顾相……我万万没想到,主上当年,原来真的只是诈死。”
夏雪篱沉思片刻,摇头叹了口气。
“玥儿太过年轻,行事果然还是不够老辣沉稳,不是阜宁的对手,也是意料之中。”
听到如此点评,戚梦蝉再次跪下,绝望地拉住夏雪篱下袍。
“从前种种,皇上已经悔过,您既还在世上,请务必回京挽回大局啊!”
夏雪篱半垂眸子看着她,却没有说话,梅馥生怕他反悔,不得不站出来,将戚梦蝉生生拉起。
“戚贵妃,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中原已经没有夏雪篱,即便有,夏雪篱与李玥,早已两不相欠,如今我们只想安然度日,无心入局。”
此话一出,戚梦蝉不禁看向夏雪篱,见他果然沉默不再表态,便知他为了梅馥,只怕是不会动摇了,不仅悲戚摇头。
“梅馥,你不能这样自私。”
“这不是自私,你求你的夫君安然无恙,我也只求我的夫君安然无恙,都是女人,易地而处,你难道不能理解我的心情么?”
听到“夫君”二字,夏雪篱和顾少元同时一怔,只不过一个狡黠含笑,一个黯然神伤,戚梦蝉悲伤闭眼,转而看向顾少元。
“顾相,主上不肯帮忙,你呢?你也要抛下皇上吗?”
顾少元慢慢抬眼,看着梅馥,那张明艳的脸还是如当年那般动人,可已经不是他能够拥有触碰的东西,与其日日看着她求而不得,不如断念离去吧……
他于是欠了欠身。
“贵妃,顾家祖训有云,国之兴盛可隐,国之衰亡不避,若还不迟,我愿意回去面对当初造成的残局,并且会赌上性命为皇上博弈。”
“少元?”
梅馥简直不敢相信,当时说好绝不回头的顾少元,会在这个时候反口,并且如此草率地便决定重返中原,尽管那里等待他的,有可能是修罗场。
然而戚梦蝉眼中有了亮光,她欣慰地笑了笑
“总算我此番没有白来,事不宜迟,顾相,廖将军的船就停在琥珀湾口,你准备好以后,请速速前来。”
说着,她并不理会梅馥,转身对夏雪篱施了一礼,重新盖上斗篷,抱着小皇子匆匆离开了。
院子里剩下三人,梅馥有些悲伤地走上前去。
“真的……决定了吗?以中原现在的局势,你知道此去……”
顾少元点点头,避开那些沉重的话题,轻快地笑了一下。
“送我一程吧,阿馥,或许是最后一程了。”
琥珀湾,一艘毫不起眼的商船混在船队中,顾少元手搭凉棚,一眼便瞧出了船身上特别的记号,微微一笑,跳下马车。
“就是那一艘。”
梅馥与夏雪篱也跟着走下来。
三人并肩行了一段路,梅馥忍不住道。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夫妻一场,爱恋一场,痛过恨过,即便解脱,总是刻骨铭心,顾少元是这世界上,除了夏雪篱外,她第二个舍不下的人,眼睁睁看着他再次踏入那是非之地,梅馥总也不能接受,虽知多说无益,可是她总想尽力挽回。
顾少元只是看着她,简短地说了四个字。
“我意已决。”
梅馥难过地点点头,咬住下唇,不再说什么。与她不同的是,夏雪篱一句劝都没有,只是从怀中拿出一块白色的玉牌递给顾少元。
“我在京中的旧部,之前一直是阿九在打理,可是两年前阿芙的出现,打乱了计划,阿九随后弃了他们前来寻我,也不知,究竟还有多少能用……”
所谓心心相惜,顾少元立刻便懂得了他的意思,接过收入怀中。
“我定会竭尽所能,保皇上和太后无恙。”
夏雪篱点点头,突然对顾少元躬身一揖。
“多谢!”
顾少元还了礼,目光落在梅馥身上,变得柔软起来。
“阿馥,送送我吧,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梅馥闻言,难过地点了点头,顾少元眼见夏雪篱也跟了过来,十分不给面子地补充了一句。
“国舅请留步。”
夏雪篱的表情有些微妙,看着顾少元与梅馥渐渐走远,他却始终没有往前迈步。
罢了,就如顾少元所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也许永远不见,这一次,他便大方些,让他们道别吧。
顾少元与梅馥并肩而行,海风鼓起顾少元墨兰色的披风,平添几分离愁,梅馥一路嘱咐着他种种小事,譬如要照顾好自己,冷了记得加衣,饿了记得吃饭,病了不许强撑等等等等,顾少元听着应着,恍惚回到了她刚嫁入顾家,还是他热情甜蜜的小妻子时那段时光,不觉眼角有些酸涩。
“阿馥……”
他突然打断她的唠叨。
梅馥一愣,站住了脚,抬眼望着他。
顾少元垂目看她,目光温软如水。
“记得少时,我常夸下海口,说要带你游历天下,看遍人间美景。”
梅馥也笑。
“是啊!那倒是我从小到大的心愿,只是现在想来,不一句空话罢了,人生多负累,哪有这样了无牵挂,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的一天。“
这样幼稚的愿望,谁能陪她达成?顾少元不能,现在看来,夏雪篱也不能。
身子一晃,她突然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梅馥双目圆睁,欲要挣脱,最终却还是没有,反而抬起双手,轻轻回抱了他一下。
“如有来生……”
顾少元轻轻在她耳傍吐出四个字,然后放开了她,决然转身大步走向商船,等梅馥回过头来望去时,那墨蓝身影已经站在了甲板上,遥遥如影,渐渐消散在晚风和夕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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