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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临近暮晚，在阴沉苍穹下矗立的大雁塔比平日里看着更加阴森可怖，武谦把提前备好的灯笼点亮，战战兢兢走在敬尧身旁。在敬尧狠狠瞪他一眼之后，他才强自镇定的加快步伐。
大雁塔有七层，更夫前天夜里看到有光的，正是第七层。同样，武谦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一层就是五年前的事发地。

踏上石阶走进塔内，武谦从前襟内侧取出之前一直被封存在大理寺密卷室里的路线图，塔内每一层迷宫般的格局浮现于他的脑海，每一层只有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中间是一人宽窄的甬道，狭长曲折，两边石墙上还绘有颜色各异的壁画，令人眼花缭乱。除去顶层与底层，每层的出入口与上下层的楼梯相通。而中间的路线每层皆不一样。进入塔内必须按照路线图行走，否则会一直在迷宫里打转，无法脱身。

武谦从小记性过人，这也是他一心想要到大理寺任职的缘由。大凡许多符号于图形皆是过目不忘，唯独这张路线图，他看过好几遍依然记不住。

“快点，你想拖沓到夜里？”见武谦踯躅不前，敬尧催促着，一边看他手上图纸。

武谦拼命摇头，“绝对不想。”

这第一层还不算迷宫，只要一直往东面走，过了一个六角形祭台，继续往东，方可看到通往第二层的石阶。而且为了不迷路，早有前人用红漆在地上画了一只箭矢模样的标记，正指着东面。

二人走过六角祭台，来至阶梯前。通往第二层的幽凉石阶曲折延伸进黑暗里。

“话说大雁塔就在大慈恩寺旁边，这些年也该受些菩萨的庇佑了。”

心中默念了一万次“菩萨保佑”，可敬大人的心从踏足塔内就已提到嗓子眼了。他自顾说些话聊以慰藉。又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的武谦，怕这小子忍不住隔日去与陆离生说，须得提醒两句。

“现在没人，我可跟你讲，今日之事就你我二人知晓，不许对第三个人说，陆公子那边我再斟酌斟酌，容我想想。”

刚好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武谦回过头，目及环着楼梯的石墙，凹凸不平污渍斑斑，近似蛤蟆长满疙瘩的背，武谦打个冷噤。再往上走，他委实觉得胆寒。此时他最盼望的，就是有陆离生同行。

“大人，我看还是告诉陆公子，然后择日再来。陆公子足智多谋，万一发生个什么好歹，兴许他还能救咱们。”

听罢敬尧回瞪他一眼：“能有什么好歹，乌鸦嘴。”

上至第二层，武谦顿住脚步，眼下只有他与敬尧两人，思索着要不要趁现在把五年前的心头隐念说出来。

武谦低头看着灯笼，支吾着说道：“大人，其实有些话我不知该——”

多年的徒弟，翘翘尾巴就知晓要放什么屁。敬尧摆摆手让他直言不讳。

“现在就你我两个，有屁快放，赦你无罪。”

武谦咳嗽一声，即道：“我也只是猜测，说起来真觉得蹊跷。大人您回想一下五年前那桩事，当时那个死了的赤霞护卫也是没有头，皇上派出的人马把长安都翻了个底朝天，可就是找不到头在哪里，我记得，事发当晚皇上让濮阳家的人到大雁塔做法事，当时主动请缨的是珑炎大人，他进大雁塔的时候，我就跟在他后面的队伍里，队伍里人人都提着灯笼，我就瞧见珑炎大人的样子……话说回来，至今我都觉得那天晚上他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隔着纱帽，武谦挠了挠后脑勺，“我觉得他不像是去做法的，倒像是去寻——”

话未说完，敬尧一巴掌堵住武谦的嘴，“嘘——有动静。”接着努努嘴指向入口那里。

武谦瞪大眼睛，刹那间就冒出一身冷汗，他僵硬的点点头，目光跟着看向通往一层的楼梯口。

此时他二人站在由二层入口进来四五丈远的距离，敬尧示意武谦，那动静便是从通往一层的楼梯处传来。

二人蹑手蹑脚走过去，灯笼照出方寸大小的光亮，余下都陷入黑暗里，让人隐隐害怕。

身先士卒的敬尧拿过武谦手上的灯笼，壮胆往楼梯处照去，一片黑暗霎时被点亮——

空净无人，橘色光亮里，只敬大人自己的身影，摇摇晃晃被灯烛照得不成人形。

他吁出一口气：“没人，兴许听岔了。你刚刚说，珑炎大人像是去寻什么？”

武谦转了转眼珠，想起方才没说完的话。

“哦……像是……去寻死。”

四下阒然无声，这一句真叫人练胆。武谦自己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恐怖。

敬尧惊恐的看着他：“你怎么看出他像是寻死？”

“那时候，我在后面看着，珑炎大人对着大雁塔的目光里，有种绝然一去的神情。从前我娘在小庙村对着河边寻死的时候，也是那种神情，我那时年幼，看不明白我娘那是啥意思，但她跳河自尽后，我就懂了。那神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宫司大人当时就和我娘一样。”

“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武谦摇着脑袋：“当时我哪里敢说，而且宫司大人真就死在塔里了，我吓得连续一月都睡不着觉。一到晚上我总是会想起他那时的神情，您说宫司大人是不是预先就知晓自己会丧命……”

敬尧显然不苟同，“胡说！那件事本来就事出突然，宫司大人又是临时受命，怎么可能预先就知晓自己会死，就算他是巫师，濮阳家也是凡人出身，又不是神仙。”

“那如果不是事出突然呢？”

敬尧狐疑的看着武谦，五年前的情形再次历历入目。他也曾怀疑过赤霞护卫是被人谋害，可事件实在诡异，不得不让人另做猜测。那天失踪的赤霞护卫，其尸体被玩耍的孩童在大雁塔塔顶发现，地上留有硕大的血脚印，任人见了都看得出那不是人的脚印，四趾极尖，约莫三尺来长。无疑不是人。再看顶层那尊禺疆的石雕像，其脚趾模样完全吻合地上的脚印。又因为赤霞护卫没有头的死状相当恐怖，也就成了后来演变为“长安出妖”的直接理由。

皇上听闻惊悚至极，命宫司当晚去大雁塔做法事。敬尧记得清晰无比，巨细靡遗。那时禁军把大雁塔围堵得虫子都飞不进去，珑炎在塔顶做法当场毙命，虽说无人看见，但顶层通往下一层的出口占满了皇家士兵，又没有窗口，凶手就算长着翅膀也飞不出去，如若不是妖怪所为，又有何种凶手能有穿墙遁地的本事在害死宫司之后当场逃出去的……

敬尧陷入沉思当中，武谦又开口说道：“大人您还记得事发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敬尧回神道：“当然记得，七公主的生日。”

“您不觉得奇怪吗？赤霄护卫也是那天被任命给公主做近身护卫的，偏巧就在公主需要人手护着迅游长安的时候，一个赤霄护卫就不见了，那些女子皆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能轻易死在大雁塔内？还有，如果那天失踪的不是赤霞护卫，而是一个普通宫女，兴许数月以后才会有人发现。”

敬尧郁郁凝思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说……赤霞护卫是被故意挑中的？”

“我只是猜测……毕竟太巧合的事情总觉得反常。”

“不过你说的挺有理的……”

敬尧频频点头，正此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