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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坚信医学与爱情不同,它没有毫无缘由的爱恨嗔怨,只有用付出换回的成果。”
夏去秋来,大阪医学院前的银杏林又落了一地的金黄。转眼间,我已经来日本一年,人累得比季师姐还要瘦,细菌却还是养得半死不活。叶正宸不止一次劝我换一个课题来做,但我不想放弃,我坚信医学与爱情不同,它没有毫无缘由的爱恨嗔怨,只有用付出换回的成果。所以,医学的世界没有真正的失败,只有放弃。
第N批细菌又开始活跃了,我松了口气,从实验室走了出去。刚轻轻关上门,季师姐便匆匆唤我:“小冰,柴田教授叫你去他的办公室。”
“他找我什么事啊?”
“我也不知道。”
自从被藤井教授“剥削”开始,我极少有机会和柴田教授交流。原因之一是他很忙,除了去开会、申请经费,其他时间都在研究室里准备他的新项目启动。另一个原因是他和藤井教授之间产生了一些矛盾,两个人承担的项目互不相干了。
我曾悄悄问过季师姐缘由,她也是一头雾水,只说她无意中听见过柴田教授和藤井教授争论,以她所学有限的日语判断,是柴田教授不赞成藤井教授研究新型的抗癌细菌,至于原因,季师姐也没有听懂。
怀着满心的疑惑,我走到柴田教授的办公室门前,敲了一声门便耐心等待,直到听见里面说“请进”,我才推开门说:“打扰您了。”
“没关系。”
柴田教授坐在会客桌前,从堆积如山的资料堆里抬起头,一双深灰色的眼睛从黑框眼睛后打量着我。黑色的西装显得他的身材更加清瘦,这半年来,他的头发又白了许多,皱纹似乎也更深了。
“您找我有事吗?”我恭恭敬敬地行礼,用英语问。
“坐吧。”
他的办公室非常乱,资料摆得到处都是,我好容易找了一把没放资料的椅子,拉到他的会客桌前,坐下。
“这是池田公司给你的奖学金。”他拿了一份池田奖学金的协议给我,并告诉我,“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请签个名,再把有效的银行账户填上,前两个月的奖学金这周内会补发到你的银行账户上。”
我难以置信地拿起协议细看。协议起草得非常明确,每个月二十五万日元,按月发放,上面已经写好了我的名字,银行账户和账户名空着。
“教授,您是不是搞错了?我没申请过池田奖学金。”刚开学的时候我虽然申请了几个奖学金,但因为成绩不够好,又没有突出的研究成果,所以被驳回了。而且,我根本没申请过池田奖学金——这个奖学金的要求非常苛刻,不仅要学习成绩好,还对英语、日语、社会活动能力、个人素质等好多方面有要求,我连想都不敢想。
柴田教授闻言也显得十分惊讶,又拿起协议看看,之后特意打了个电话向系办公室确认。
系里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专门去确认了之后才给他回复。
挂断电话,他告诉我:“没有错,这是池田奖学金的负责人指定要给你的。他们让你看清楚协议内容,尤其是第十条。”
我翻到第二页,找到第十条,上面赫然写着:拿到此奖学金的学生禁止打工。
我终于懂了。
叶正宸还真是煞费苦心。日本不比其他国家,它有非常严谨的体制和规则,一切都有严格的规矩,包括奖学金的分发制度。想要把奖学金破格给特定的人,这是一件非常难运作的事情,远非几百万日元可以解决。
震撼于叶正宸为了我煞费苦心的同时,我也震撼于叶正宸在日本的势力。
一个在日本医学院读书的留学生,竟然能打通上上下下的关系,太匪夷所思了。
“还有问题吗?”柴田问我。
“没有了。”既然叶正宸为我做到了这一步,我再故作清高就有点矫情了。我提笔在上面签了字,又将银行卡的卡号填上去。
填好之后,我将材料交给柴田教授。他确认了材料没有问题,又问我:“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如果有,可以告诉我。”
我想,柴田教授既然反对这个抗癌细菌的研究项目,证明他对这个项目有深入的了解,难得有这次机会和他见面,不请教他一些问题岂不是浪费机会?
“教授,请问您有时间吗?我的课题遇到了很大的困难,我想和您讨论一下。”
他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说:“可以。”
我把这半年来的结果都给他展示了一遍,也把遇到的所有难题统统说了一遍。柴田教授听后,仔细问了我许多细节问题,我都详细地回答了。
他的表情十分满意,夸我观察得很仔细,也很有想法。
“可是我根本找不到相关的资料,这样漫无目的地尝试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浪费我们研究室的资源。”我不忘恭维他几句,“教授,您对这种细菌的特性了解吗?能不能给我一些指点?”
他思考了很久,进去了里间。
过了好久,他拿出几页纸交给我。
“这是一个博士生毕业论文中的一部分,讲述了他在研究过程中观察到的细菌特性,你回去参考一下,应该对你有帮助。”我接过资料时,他郑重其事地拍拍资料,“这份资料是我整理的,对你的课题很有帮助,但是你只能看一下,不要复印,也不能给其他无关的人看,明白吗?”
“我明白。”我说,“我会为您保密的。”
“不是为我,是为我们研究室,为了你自己。”
我郑重点头。
从柴田教授办公室离开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我先去便利店感谢了一番老板的关照,然后把工作辞了。
我本想做一顿佳肴慰劳一下为我煞费苦心的叶正宸,可他说有事,晚上不回来吃饭,我也懒得做一人份的晚餐,随意吃了点零食,便开始埋首苦读资料。几页纸的内容,我读了三四遍。原来这种细菌适宜在25~30摄氏度的环境中生长,这就说明在人的活体上不能形成芽胞,难怪我总是养不活。
叶正宸一回来,我不等他开口,先把他拉到书桌前:“师兄,你快来帮我看看,这种抗癌的细菌怎么这么奇怪?”
柴田教授,不是我不帮你保守秘密,我这可是帮你找个高手分析,还是有偿的呢。
叶正宸拿起资料看了看,问我:“这是什么细菌?”
“副教授说这是他整理的一些重要资料,关于抑制癌细胞病变的,可是我仔细看了一下资料,发现这种细菌在无氧环境下的繁殖能力特别强,我觉得数据好像有点问题……”
“繁殖能力特别强?”叶正宸坐在床上,仔细阅读,十分钟,一小时,两小时……
他越看越认真,越思索表情越深沉。
“师兄,你看明白了没?”看不明白就说嘛,我又不会嘲笑他,何必把眉头皱得这么紧。
他根本没搭理我,从桌上拿了支笔,在我的资料上圈圈点点。
我闲着无聊,坐在电脑前面浏览八卦。看到当红女星李菲菲和某大学老师吃饭的绯闻被曝光,我一时好奇点进去,照片上只照见一个男人的侧影,与李菲菲对面而坐,没有任何暧昧的动作。
哇!这男人太帅了,太有气质了,那坐姿,那喝水的动作。这些记者眼神有问题吧,他一看就不是大学老师,我的大学老师没一个有这种气质。
我正欢快地看帅哥,叶正宸毫不客气地把我从椅子上拎起来:“我用一下电脑。”
我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站起来。本想等他看完资料,我继续看帅哥,谁知他这一坐下,一晚上都没站起来。
我不知道那几页纸上有什么引起了叶正宸的兴趣,他废寝忘食地搜索资料,一查就查了一整夜。我等他等得睡着了,醒来时,他还坐在电脑前写东西,面露疲倦之色。
我有点心疼了,从背后抱住他,小声劝他:“别看了,休息一下吧。”
“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打完最后一行中文字,点了一下存盘,转身把我抱到他的腿上,指着上面的文字告诉我:“这是我给你总结的关于这种细菌的详细资料,你按照上面的培养步骤试一试,如果没有意外,应该能成功。”
“你找到资料了?”
“嗯,BacillusAnthraci。”他说,“具有极强的传染性,曾被美国军方作为致死战剂之一勒令彻底销毁。”
“什么?致死战剂?日本人还想养活它?”
他犹豫了一下,揉了揉额头:“最近这段时间又有研究发现Bacillus变异之后能对抗癌细胞。照资料上的特性分析,你们研究室想要培养的不是纯正的Bacillus,应该是一种变异细胞。”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有人又要展开细菌战呢。
“丫头,”他郑重地嘱咐我,“我给你写的注意事项一定要看仔细。这种细菌传染性极强,通过皮肤、呼吸都能感染,一旦感染且发现不及时……”他看着我,慢慢地说,“百分之九十九活不过一个月。”
这么恐怖,难怪细菌培养室的级别那么高,有专门的人帮我们消毒,副教授还一再交代我要小心。
“师兄,你不是学临床的吗?怎么对细菌这么了解?”
我刚想表达一下我对他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的敬仰,他看看手表,淡淡地说:“十四个小时。嗯,你又欠我十四节课……”
我晕!加上这十四节课,我已经整整欠他二十次了。我明明每天都在努力,墙上明明画满了“正”,我为什么还是还不清我的债?
我满脸堆笑地讨好他:“师兄,你懂的好多啊,我崇拜死你了!我——”
他冷笑:“没用,欠我的,一次都不能少。”
“Bacillus,快毒死我吧。”
他伸手把我搂在怀里,笑嘻嘻地说:“在被毒死之前,你先去给我煮碗面吧,我饿了。”
我飞快地奔去给他煮面,等到面煮好后,他却已经半倚在枕头上睡着了。他睡得很沉,额前的黑发随着有节奏的呼吸轻动。那一刻,一切都仿佛变得温柔了,阳光也温柔,空气也温柔,我们的时光也温柔。
温柔的时光易逝,温柔的人心易碎,我深谙这个道理,故而格外珍惜和叶正宸在一起的每一天,但是无论我如何珍视,搭建在流沙上的楼阁终究会倒塌。
自从辞去便利店的工作,我再没见过喻茵。偶尔,我会打个电话问问她的近况,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开心,和我聊上好久才挂电话,但她从不主动给我打电话,我也渐渐不再联系她。我以为再不会遇到她,没想到一个月后的晚上,我又见到了她。
那天,叶正宸说要等我吃晚饭,我一路骑着自行车飞驰。途经一个十字路口,绿灯刚刚变成红灯,我算着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变换有个延迟的时间,想趁这个时间差加速冲过去。
我刚骑到一半,交通灯由红灯变成了绿灯。一辆停在路口的白色轿车突然启动,朝我驶过来。就在马上撞到我时,司机急忙刹车,车头转向别处。
一切来得太快,我还没来及做任何反应,车已经撞到了我的自行车尾。尽管冲力不大,我和自行车还是顺势跌出两米多。
模糊中,我看见一道翩然的人影跑向我,我还以为是仙女来带我走,吓得浑身发抖。我还没活够,我还欠叶正宸二十几次补课费没还,他该有多郁闷啊?
“薄冰?薄冰!”一声声轻柔的呼唤,将我从骤然撞击导致的短暂晕厥中唤醒。我睁开眼,看见喻茵漂亮的脸。忍着头上撕裂的疼痛坐起来,我看看周围,还是我刚才要过的街口,扭曲的自行车躺在旁边,我躺在地上,而喻茵正在探视我头上的伤口。
“对不起!”喻茵拉着我的手不停地道歉,说她刚刚开车不够专心,没看到我。
“没关系。”我深呼吸一下,五脏六腑没有剧烈的疼痛,尝试着动动四肢和各个关节,都还能动。“你不用担心,我伤得不重,皮外伤而已。”
“我送你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喻茵扶着我坐进她的车。
去医院的路上,我才留意到她苍白的脸色,还有她红肿的眼睛,忧伤写在眼底。
不待我问,她先开口:“对不起!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我心情不好,开车时精神有点恍惚。”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敢唐突地询问,试探着问:“发生了什么事?我能帮你吗?”
“他有了别的女人。”
“你确定吗?也许你误会他了。”
她摇头:“我亲眼见到的。”
“亲眼见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他亲口承认的。”
我深深地叹息,喻茵这样的美女都留不住男人的心,这到底是什么世界啊?
沉默了一阵,她问我:“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尝试着易地而处,尝试着假设叶正宸移情于别的女人,便立刻懂了喻茵的悲恸和矛盾。可痛苦又如何,终是无法改变他决绝的心。
我说:“如果是我,我会放手,再去寻找懂得爱和珍惜的男人,和他结婚生子,共度此生。”
她看着我,飞掠的街灯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
“薄冰,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活得简单、乐观。”
我以为以我的伤情,医生顶多给我头上的伤口缝几针,打一针破伤风就把我打发回家了,可到了医院,医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内伤,没有骨折,没有脑震荡,还建议我住院观察几天。
眼前穿白大褂戴白口罩的男医生让我想起叶正宸,于是更加心急如焚,不停地看表,祈祷他再有点耐心,千万不要打电话追查我的下落。
神又一次无视了我的祈祷,我的手机还是响了。
医生正在给我处理手臂上的伤口,我不方便动,焦急地盯着我的包。
喻茵看出我心急,放开握着我的手,从我的包里翻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你男朋友,我帮你接吧。”
我记得我的手机里存的是“师兄”两个字,她居然能猜出是我男朋友,厉害!
“别说我受伤了。”我忙说,“你帮我告诉他,我有事不方便接电话,过会儿打给他。”
“好。”喻茵接通电话。
医院很静,静得没有声音,我清晰地听见叶正宸含笑的声音。
“我限你半小时内回来,否则别怪我禽兽不如。”
我……有这种男朋友真是人生莫大的耻辱。
我的脸火辣辣的烫,绝对可以和麻辣烫媲美一下。
我估计喻茵从来没听过这么无耻的话,脸都吓白了。不过,人家终究是大家闺秀,很快恢复了原有的矜持,柔声说:“你好。”
“……”
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估计某色狼正在那边捶胸顿足外加羞愧难当,我要是他早把电话挂了,拿块豆腐撞死。
喻茵清了清嗓子,语调平缓地说:“你好,我是喻茵,薄冰的朋友。”
“她呢?”叶正宸再次开口,声音里没有一点羞愧也就罢了,居然还冷若冰霜,“让她接电话。”
“她有点事,不方便接电话,过一会儿我让她打给你。”
“让她接电话,现在。”
他的声音不仅冷,而且果决,完全不给人反驳的余地。我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突然间有点陌生和惶然。我被他的气势震慑到,急忙从医生手下挣脱手臂,从喻茵手中接过电话。
“师兄,”我压低声音说,“我现在有点事,一会儿就回去。”
“你在哪?”一听见我的声音,他话语的温度明显上升了十摄氏度,“你不是说很快回来,怎么和她在一起?”
虽然他的语气好多了,可一想到他刚才的语调,我仍心有余悸,立刻坦白交代:“我过马路的时候闯红灯,出了点意外。”我怕他担心,忙补充了一句,“我伤得不重,一点点皮外伤——”
不等我说完,他马上问:“在什么医院?”
“丰中医院。”我乖乖地答道。
“等我。”
没有其他的话,他挂了电话。
丰中医院距离我们的留学生公寓非常近,我计算了一下,他十分钟应该能到,想不到他七分钟就到了急诊室。
他一进门,先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我的伤口,又向医生详细地咨询了一番我的病情。和医生聊完,他才想起和我说话:“怎么受伤的?”
他问我的时候看了喻茵一眼,似乎料定了这事与喻茵脱不了干系。
“不关喻茵的事。我闯了红灯,幸亏她刹车及时,才没有撞到我。”怕他心疼,我故意笑着说,“要不然,我欠你的补习费要等到下辈子才能还了。”
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说不出话,干脆把我抱在怀里。
他抱得太紧,压到了我的伤口,可我一点不觉得疼,只觉得自己很幸福。
喻茵站在一旁看着我们,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站在天际的仙子,落寞遥望着尘世间男欢女爱的喜怒哀愁。
我猜,她一定想起了那个人,因为她的眼睛里又有了泪光。
在叶正宸和喻茵的一致决定下,我被迫留在医院观察一周,顺便养伤。住院的费用除了医疗保险承担的部分都是喻茵交的。我特意告诉叶正宸,这次的意外不怪喻茵,让他帮我把钱还给她,他只冷淡地嗯了一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住院这几日,我发现叶正宸和喻茵有点八字不合,准确地说,是喻茵有点忌惮叶正宸。她每天都来陪我,照顾我,我们有说有笑很开心,可只要叶正宸一来,喻茵一见他冷若冰霜的脸,举止便难掩慌乱,有点坐立不安。
叶正宸只要冷冷地看她一眼,她便立刻借故离开。
我总觉得他们这种毫不掩饰的疏离有些刻意,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我又想不出来。
有好多次我都想问问喻茵到底为什么那么忌惮叶正宸,又不知如何开口,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试探着问叶正宸:“你很讨厌喻茵吗?”
叶正宸吹着牛奶杯里的热气,雾气遮住了他的眼睛:“不是。”
“那你怎么对她那么冷淡?”
他笑着捏捏我的脸:“我怕你怀疑我们有奸情。”
“嘁!”我不屑地撇嘴,“我才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女人。”
“嗯。”叶正宸十分“认同”地点点头,“不知道是谁一个劲儿地追问我喻茵漂不漂亮。”
我望天,望地,望牛奶杯:“师兄,牛奶凉了没?”
他把牛奶送到我嘴边,慢慢喂我喝。
我刚喝了两口牛奶,喻茵来了,她见叶正宸在这儿,打了个招呼,放下手中的水果。
她从水果篮里拿出两个新鲜的水蜜桃:“我去洗桃子。”
水蜜桃粉红得诱人,我禁不住多看了两眼。恰是这多看的两眼,让我留意到喻茵用一只手拿着两个硕大的桃子,空出了一只手。
我正琢磨她为什么不用两只手拿,就见她经过叶正宸的身侧时,有意倾了一下身子,屈着食指和中指,轻轻在他后肩上叩了两下。
这样类似的小动作我见叶正宸做过几次,因此印象特别深刻。
叶正宸毫无反应,拿了张纸巾帮我擦擦嘴角的牛奶。我也没有提醒他,继续喝牛奶。
几分钟后,叶正宸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号,犹豫了一下,才起身说:“我去接个电话。”
他出去之后,女人天生的敏感让我隐隐感到一阵不安。我不是个多疑的人,可直觉告诉我:这个电话是女人打来的。
我下床穿上鞋子,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说不清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叶正宸果然在和喻茵说话。
喻茵背对着我,仰头看着他,我看不见她的表情,而叶正宸面朝着我的方向,他唯一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我刚想走近些,听听他们聊什么,叶正宸便看见了我。他没有任何慌乱的反应,从容地从衣袋里掏出钱包,拿了一张银行卡给喻茵,说了一句话。
既然已经被他看见,我也不好回避,慢慢走到他们的身边问:“你们在聊什么?”
喻茵听见我的声音,立刻扭过脸,擦擦双颊,我看见一滴泪掉下去,落在地上很轻,落在我疑虑重重的心头却很重。
“没什么,我把你的住院费用还给她。”叶正宸说。
她接过银行卡,转头对我笑笑,眼睛还是红的:“对不起!我有点事,先走了。”
喻茵脚步凌乱地跑进电梯。那一刻,我发现她实在太美了。飘逸的浅灰色衣裙,漂亮的棕色长发,高雅脱俗的气质,即便哭泣,动人的脸庞也是光华无限。
“她怎么哭了?”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答应过会相信他,我不希望任何误会让我们错失彼此。
事实证明,不要试图让男人去解释误会,那是在逼他们一次次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
他深深地皱了皱眉,似乎不愿意说。
“不说算了。”我冷冷地转身。
每走一步,我就感到心往下沉了一些……心不停地下沉,沉进看不见的黑暗中……
“她希望我原谅她。”他急忙追过来,挡在我面前,“她说当时天太黑,你的自行车没开灯,她根本看不见有人……”
我清楚地记得,我的自行车开了灯。黑夜里不开自行车灯是违法的,我为此被交警拦过一次,教育了十几分钟,所以从不敢忘。
我不知道喻茵是没看见,还是想找借口给自己推脱,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叶正宸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我转回脸,问他:“那你怎么说?”
“我让她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我不想看见她。”
我半晌无言:“你怎么能这么说?太没风度了。”
“她差点撞死你!难道你让我笑着跟她说,没关系,撞死了也没关系?”
我被他弄得更无语,最后憋不住笑了出来。
“天底下女人那么多,撞死我你再找一个呗。”
他抓住我的手,青白色的灯光照在他黑色的表扣上,照见清晰的两个字:丫头。
后来,他非常认真地问我:“丫头,你真的忘了开车灯?”
“是,我忘了。”我说,“师兄,你有点风度,去和人家道个歉。”
“好吧,你是病人,你最大,我都听你的。”
“我只是一个病人吗?”我不满地瞪着他。
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膀,笑吟吟答:“你当然不只是病人,你是唯一能为我做饭、洗衣服、铺床叠被,还每天陪我睡觉的女人。我后半生的幸福,全指望着你了。”
虽然他的甜言蜜语说的不太甜,可我还是笑得比蜜糖还甜。
叶正宸向来是个遵守承诺的人。第二天,喻茵来了,他主动给她搬了把椅子,非常客气地说了句:“请坐。”
喻茵愣了愣,连忙说:“谢谢!”
我又对他挤挤眼睛,他无奈地点头,对着喻茵挤出一个挺勉强的笑容:“喻小姐,我非常抱歉,昨天对你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我是因为太在意丫头,看不得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才会口不择言,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明白。”喻茵苦笑着看向我,“她对你来说……太重要了。我不会介意的。”
叶正宸看她一眼,目光让人不寒而栗:“明白就好。”
眼看着气氛又要不和谐,我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叶正宸收回目光,留给我一个深情无限的眼神:“既然有人来陪你,我先去研究室了。你想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嗯。我知道啦,你快点去吧。”
他若是再不走,喻茵恐怕无地自容了。
从那之后,叶正宸和喻茵的关系改善了很多,偶尔也会聊聊天,虽然只有只字片语的寒暄。然而叶正宸还是不喜欢喻茵,经常明示暗示我不要跟她走得太近。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喻茵?”
他说:“因为她的心机太深,你被她整死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我还是想不通。喻茵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没有理由要整死我,我只要诚心诚意待她,她自然不会害我。怀着对喻茵的真诚之心,出院之后,我特意请喻茵来我家里吃饭。
她细细地研究着我的家,当然也包括叶正宸挂在衣架上的外衣和墙上写满的“正”字。
“这是师兄给我补课的次数,写着玩的。”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不好意思地解释。
“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还好吧。”我随口说,“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三个月。”
“三个月,刚好是热恋期。”
“是啊,三个月是爱情的保鲜期。爱情一旦过了保质期,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喻茵没说什么,看着满墙的“正”字。
几天后,喻茵也请我去她的家,我欣然同意。
她开车载我去她家,途经好多便利店,哪个都比我以前工作的便利店近。
喻茵的家和我梦想中的一样,白色的镂空围栏圈着小小的花园,里面种满了黄色的郁金香。经过一条砖红色的小路,我们走到她的门前,白色的喷漆木门上挂着金属的风铃。她打开门,铃声轻扬,一阵风迎面而来,夹杂着梦幻的香气。
门的对面是一扇落地窗,窗上挂着淡绿色的暗花窗帘,此刻正紧合着。风一过,窗帘迎风飞舞,青翠的阴影落了满地。
喻茵说:“不好意思,他一向不喜欢打开窗帘。”
淡绿色的窗帘,常年不拉开,这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另一个房间——我的隔壁。再看一眼眼前的窗帘,我暗暗晃头,让自己尽量不要把毫无关系的事情往一起联想。
“请进。”
喻茵拿了一双女士的拖鞋放在我脚边,自己则穿了一双墨绿色的男式拖鞋。我穿上,踩着白色的暗纹实木地板走进去。喻茵应该特别钟爱暗纹的东西,连这两双同款同色系的拖鞋都是暗纹的。
喻茵先带我参观了一下这个家。一楼是客厅和厨房,厨房里的东西都是一对,且只有一对:一对嵌了金边的古瓷咖啡杯,一对透明的琉璃碗,一对白漆的筷子,连餐桌两侧都只摆了一对红木的椅子。显然,这是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而且,根据我所学的有限的心理学常识来判断,这里的主人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暗示,排斥外人介入他们的二人世界。
跟随在喻茵身后,我们走上二楼。楼梯口的两侧有两间卧房,一间和式,一间西式。和式的房间里只有榻榻米,窗边垂着竹制帘子,把房间遮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空无一物,足见自过去的主人搬走后此屋再未用过。西式的房间则被精心打理过,梳妆台上放满名牌化妆品,正中是一张看上去柔软舒适的双人床,淡绿色的薄被铺得没有一点褶皱,洁净如新。
“你喜欢绿色吗?”我问喻茵。
喻茵笑了,放下那高不可攀的矜持:“不,他喜欢。”
我静静地看着那张温馨浪漫的双人床,生硬地牵动嘴角,微笑:“师兄也喜欢绿色,可我不喜欢,我喜欢粉色。”
我的床单是叶正宸陪我买的。那时,我对着两种款式左右为难,其中一款自然是纯净的浅绿色,我猜叶正宸一定喜欢,可是另一款真的很漂亮。
“你说我该选哪一套?”我问他意见。
他指了指另一款,淡紫色印着甜蜜的粉色碎花,典型的小女人风格。
“你不觉得很幼稚吗?”
他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碎花:“有一点,不过……这种粉色总会让我想到你,然后,我就有种想睡在上面的冲动……”
我红了脸,偷笑着将那套粉色的放进购物车。
我想对喻茵说:人,不会永远只喜欢一种颜色,他会改变,直到遇见能改变他的人。迟疑了一下,我选择先对自己说:人和人不一样,叶正宸和喻茵的男朋友也不一样。
参观完卧室,喻茵又带我去了他们的书房。书房的书柜几乎都空着,里面只放了一两本日文书,其中有一本《临床病理学》。
“咦?你学医的?”我有点好奇。
“是的,我是北大医学院毕业的。”
“这么巧,师兄也北大医学院……”说着,我拿出《临床病理学》随手掀开一页,只看了一眼,我便将书快速合上,放回书柜中。
我深吸口气,说:“对不起!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那边。”
她指了指走廊最里面的位置,我顺着她指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站在卫生间里,我背倚着门,双腿不住地颤抖。视线所及之处,一套男式的洗漱用具整齐地摆在右侧,毛巾折好,搭在一边——这也是叶正宸的习惯。我和他住在一起之后,别管我的化妆品摆得多乱,洗手池右侧的位置都是专属于他的,他必定把自己的东西整齐地摆在一侧,毛巾也要折好放在一边,不许我动。
这些习惯我可以全当它是巧合,可是那本书上批注的字迹不会是巧合,那刚劲有力的笔锋我再熟悉不过。
用冷水拼命洗脸,直到纷乱的思绪被冷水冷却,我才走出洗手间。喻茵站在走廊尽头等我,背着阳光,阴影下的轮廓让我想起台湾的某名模,同样充满诱惑力的还有性感的双腿、名门闺秀的高贵气质和甜美的嗓音。我要是男人也会动心,也会想去征服,然而,能把这样的女人藏在金屋之内,绝非等闲男人能做到。
叶正宸,我太低估他了!
和喻茵品了一下午的苦茶,聊天。聊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只记得茶很苦,苦得我无法下咽,可我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
傍晚时分,我回到家,坐在床上呆呆地数着满墙的“正”字,嘴里的苦味才慢慢淡去。
叶正宸打电话说他回来吃饭,我才洗了洗脸,在厨房做了几个他最爱吃的菜,摆好了碗筷等他回来。
吃饭时,我夹了一块辣子鸡放在他碗里,笑着说:“我今天去喻茵家喝茶了。”
“哦。”叶正宸的筷子顿了一下,夹起鸡肉放在嘴里慢慢嚼。
“她的家很温馨。”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是吗?有我们的家温馨吗?”
我环顾了一下我的房间,太简陋了,简陋得连墙都不隔音。
我摇头:“没有,她的家没有你……”
叶正宸蓦然抬头,眸色幽深,随即笑了,嘴角噙着调侃的味道:“她的家也没有你。”
我也笑了,冲他甜蜜地笑着。叶正宸不该做医生,他该去混演艺圈,以他傲人的外表、绝佳的演技,说不定能混个影帝当当,再配上某方面的超常能力,想不大红大紫都难。
吃过饭,收拾好房间,我去洗澡,在浴盆里躺了四十几分钟,才围着浴巾出来。叶正宸坐在桌前看资料,窗帘已合上。我走近他,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他刚刚沐浴过,味道清爽极了。
油腻的烟火味散尽了,清爽的薰衣草香中夹杂着另外一种淡香,不是窗外的青草香,是另外一种香,我最爱的那款香水的味道。
法国香水有个最大的优点,淡而不散,久而不觉。
或许是女人天生钟爱香气,我对香气极为敏感。我瞄了一眼他看的资料,如果我没猜错,那是香气的来源。我感到有点悲哀,纵然叶正宸把一切都掩饰得滴水不漏,终不如女人更了解女人,不如喻茵心思独到。
只是我想不通,喻茵如果有意让我知道她和叶正宸有染,直接告诉我就行了,何必做这样弯弯绕绕的暗示,万一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
难道,她是不敢说吗?想起前几日在医院里,喻茵见到叶正宸时那种低眉顺目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恨意,我朝着叶正宸的右颈狠狠咬下去。他一惊,急忙躲开。一咬一避间,齿痕反而更深,甚至沁出了紫红色。
他摸了摸齿痕,扑过来,扯下我围在身上的浴巾,在我身上留下更多青紫色。
整个过程中,我对着他又亲又咬,恨不能在他全身每一个隐私处都留下欢爱过的痕迹。他说我难得一见的狂热简直让他受宠若惊,故而格外温柔,格外动情。
我触摸着他额边的汗珠,轻缓地用指尖描绘他脸上的棱角和唇际的线条。烟火在黑暗中燃放,我仿佛回到了那个疾风骤雨的夜晚,摇晃的天地间,落花簌簌。
清晨时分,我拉开窗帘,沉睡中的叶正宸立刻伸手遮住眼睛。
“这么早?”他问。
“我今天要去神户。”
“去神户?”他坐起来。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我有个同学在神户大学,她约我过去玩……”我确实有个同学在神户大学,来大阪玩过一次,叶正宸见过她。
“我陪你去吧。”
“我晚上住在她的公寓,你去不太方便。再说了,女人和女人的约会,你去了也不合适。”
见我没有让他去的意思,他也不再坚持。
吃了早饭,我换上运动服,穿上运动鞋,背上双肩包,还不忘带上一大瓶水。临走时,叶正宸帮我戴上遮阳帽,笑着拍拍我的头:“早点回来。”
“好。”我走了两步,站住,又跑回来,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
我真的很留恋,留恋他柔软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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