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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捂住闷痛地胸口,封野那仇视的目光令他肝肠寸断,他颤声道:“我现在……没时间解释,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封野恨恨说道:“燕思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曾经信过你!”
燕思空咬住了后槽牙,从地上爬了起来:“佘准,带他走!”
佘准一把将封野从地上拽了起来,封野反手想要回击,但此时却力不从心,被佘准擒住了往牢房外拖去。
“爹——”封野用力挣扎起来,一手徒劳地伸向封剑平,那双尚未闭合的眼睛,道尽了他的冤屈与不甘。
佘准吼道:“燕思空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救你,你要是个男人,就活下去为你爹报仇!”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封野狂吼一声,手肘狠狠撞向了佘准的胸口,右肩向上一顶,从佘准的钳制下滑脱,再次扑向了封剑平。
佘准气得脸色发青,抬手想打,却被燕思空眼神劝止了。
封野用力抱着自己的父亲,汲取那正在消散的最后的体温,而后,才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覆在了封剑平的面上,轻柔抹下了一双眼皮。他眼中酝酿着深不见底的风暴,就在这一刻,那个出身尊贵、狂傲不羁、稚气未脱却一身血性的靖远王世子,仿佛彻底死了,活着的那个他,瞳眸中再没有了温度,他流着泪,轻声呢喃道:“爹,你的狼儿会为你报仇,负我封家之人,必万劫不复!”
燕思空心中一片寒凉。
封野为封剑平整好衣襟,顺好碎发,扶着靠坐在墙上,他跪于地,咣咣咣地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站起身,紧握着双拳,强逼着自己旋踵离去。
燕思空抓起封剑平留下的血书,揣进怀中,也匆匆磕了三个头,心中念道:“殿下,我燕思空定不负你的嘱托。”
佘准催道:“快走!”
一行人往外跑去,封野身体孱弱,需扶墙而行,佘准干脆令手下搀着他,他们穿过幽暗的牢房,拾级而上,可还未走回班房,已经听得外面传来骚动,佘准道:“我去开路,你们不要管我,按计划的路线冲出去。”
燕思空看了看手上衣服,那是狱卒的常服,原本是打算给封剑平穿的,他将衣服扔给佘准:“换上这个,或许能瞒过去。”
佘准快速换上了衣服,跑了上去。
几人潜伏在下方,听得佘准将他们骗向另一个入口,直至上面没什么动静了,他们才跑了上去。
柴房的方向火势渐弱,大批的禁卫军被调集到了诏狱,院子里到处有人在巡逻,已经出不去了。
“他妈的……”佘准的手下道,“不行就硬闯吧。”
燕思空皱起眉,犹豫不决,若不是封剑平和封野拖延了时间,他们应该在火势被控制之前跑出去,现在已经晚了,可硬闯无异于送死。
“不必。”封野寒声道,“等着。”
“等……等什么?”
话音刚落,平地炸起一声巨响,伴随着爆闪的串串火光,将这个注定不平静的夜推向了更加危险的高潮。
那是——火器!
火器造价高昂,数量稀少,除非大战、要战,都难以配备,京城内的火器营戒备极其森严,定期还要盘点仓库,想要盗取一只火铳,根本是难如登天。
京郊唯一配备火器的只有赵傅义的卫戍军,但不可能是他,除非是——封家军!
春猎当日,封剑平从大同府带回的两千封家军几乎全军覆没,但仍有少数逃走,一直在被追捕,久而久之,就没了下文,能带来火器,又能拼死劫狱的,怕也只有他们了!
只是,他们原本可以里应外合,封野竟什么也不说,是不相信他吗……
燕思空感到无比地心寒,但此时也无暇顾及太多,他催促道:“快,趁乱逃出去!”
火器的威力不容小觑,半个皇城都被叫醒了,在天子脚下公然使用火器,简直是胆大包天,燕思空可以想象大批的禁卫军正在赶往诏狱,那些来劫狱的封家军必是一批死士。
他们趁乱冲出了班房,火器和刀剑往来之声不绝于耳,院内喊杀冲天,几人护着封野往他们计划好的路线逃离,虽然大批人马都被火器吸引,但他们仍然很快被发现了行踪,遭到了围堵。
佘准带着剩下的人手赶了过来,一群人边杀边退,他们意图退向诏狱运送粪便的小门,那处位于整个大院最偏远的地方,门里门外都恶臭难闻,鲜有人靠近,此时快马正在门外候着。
就在他们快要退到偏院时,一大群禁卫涌了过来,同时领着封家军杀过来的,还有一个熟悉的人——薛伯。
燕思空不知薛伯是如何逃出去的,恐怕昭武帝下旨抄家时他就已经跑了,他已是半百之龄,此时一身浴血,面若罗刹,与从前笑面迎人的慈祥管家判若两人。
“薛伯!”封野叫道。
“世子快走!”薛伯大喊道,“我等殿后,世子快走啊——”
佘准一面杀敌,一面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既有援军为何不告诉我们!”
封野冷冷道:“我不相信你们。”
“你他娘的……”佘准气得一剑砍倒了一名禁卫,冲到了偏院的小门前,忍着恶臭踹开了门,吼道,“走!”
封野徒手抢过一名禁卫的剑,连斩数人,气喘吁吁地叫道:“薛伯,快跟我走!”
“世子先走!”薛伯杀红了眼,吼道,“走啊!”
燕思空逼退了几名禁卫,但包围还在不断缩小,他们逐渐被逼退到了门前,薛伯一咬牙,硬是将封野等人推出了门外,昂扬喝道:“我一生追随殿下与世子,虽死无悔!世子,为我们报仇!”
薛伯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
“薛伯——”封野瞪着猩红的双目大喊。
喊打声、厮杀声、皮开骨挫的血腥之声纷纷灌入骨膜,听得人寒毛倒竖,这一墙之隔,就是天人永隔。
佘准牵过一匹快马,催促道:“快上马!”
封野频频回头看向那道门,嘴唇生生咬出了血来。
燕思空将他推向那匹马,厉声道:“赶紧走,唯有你活下去,他们才不会白死!”
封野恶狠狠地瞪着他,拉住缰绳想要上马,但脚下虚浮,怎么也使不上力,近半年来的囚禁、刑讯、折磨,已经令他十分虚弱,这一路上的打斗更是耗尽了他最后的体力。
燕思空半跪下身,任凭膝盖浸入泥泞恶臭的土里,他托住封野的脚,将人抬上了马,自己也翻身上马,抓住缰绳,低喝道:“走!”
一行人纵马疾驰,朝着城南奔去,但身后很快就追上了一群禁卫。
封野脱力地伏在马背上,突出的肋骨鳞次栉比、节节分明,怕是已经瘦掉了半个人,燕思空想起曾经倚靠过的宽厚的胸膛,想起他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模样,鼻头顿时酸涩起来。
撤退的路上,佘准早已部署完毕,当他们通过一株古树,埋伏在一旁商铺里的人引燃了火药,轰隆一声巨响,半条街都被炸得一片狼藉,追在前头的一群禁卫纷纷被甩下了马去。
他们半途弃马,逃进了一处废弃的民宅,那是佘准多年前暗暗部署的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穿过密道,外面有人接应,到时封野多半就安全了。
找到密道,佘准瞪着封野:“我送你出城,城外自有人接应,你先养伤,待风声过了,拿上准备好的盘缠,你就可以走了。”
封野扶着墙,深深地望着燕思空,沉重地喘息。
燕思空心中五味陈杂,他哑声道:“佘准,让我与他单独说两句。”
佘准皱眉道:“不要拖延太久。”
佘准和几名手下退了出去,燕思空深吸一口气:“封野,你我自此,怕是……永别了。”
封野一双眼睛拉满了血丝。
“你既不信我,我也不必解释,你我桥归桥、路归路,终究是……”燕思空深吸一口气,硬是将眼泪逼退了回去,“终究是无缘。”
封野握紧了拳头:“你若要我信你,现在,与我一起走。”
燕思空摇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我要留下。”
封野瞠目欲裂:“你可是舍不得你的大婚之夜?”
“对,我舍不下我辛苦得来的所有。”燕思空哽咽道,“我救你出去,就是最后的情分……”
“你救我是为了你自己!”封野嘶声吼道,“为了让我返回大同,引兵讨贼,助你报仇!”
燕思空心痛如绞,他一步步走到了封野面前,眼中悬泪:“这世上无人懂我,我也不稀罕,封野,你走吧,好好活着,你我就此……恩断义绝。”
封野气血上涌,又恨又痛,只觉肝肠寸断。
佘准推门而入,急道:“追兵来了,你该走了!”
燕思空抹掉眼泪:“你带他先走,我殿后。”
“你一个人逃不出去的,你赶紧走!”
“若被他们发现密道,岂不是前功尽弃,你快带他走。”
“南玉!”佘准厉声道,“你若有危险,我还救他做什么?!”
燕思空抓住佘准的肩膀,正色道:“我发誓,我会逃出去,阉贼一日不死,我就要活上一日,你们快走。”
佘准咬了咬牙,吩咐手下:“誓死保护燕大人。”说完抓起封野,走向了密道。
封野回头看着燕思空,眼神是无尽地绝望,燕思空心中大怮,无法自抑地冲上去,握住了封野的手,泪如雨下:“封野,活下去,活下去!”
封野张了张嘴,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却仍在艰难地、垂死挣扎地用嘴型吐出三个字:跟我走。
燕思空摇着头,封野死死绞着他的手指,他只得用力掰开了封野的手,眼看着封野眼中弥漫的痛苦和恨意,心脏似是被万剑凌迟。
佘准带着封野跳下了密道,燕思空抽出佩剑,擦掉泪水,悄悄潜出了院落,此处是城中最杂乱、拥挤、贫瘠的一片民宅,羊肠小路复杂地穿梭,不熟悉地形的人,拐过两个弯可能就迷了路,而他们早已将地图熟记于心。当大批禁卫涌进来时,他们一边引着禁卫远离密道的入口,一边伺机逃脱。
诏狱被劫,将京城在寅时被唤醒,调派来追捕他们的禁卫的数量远超过燕思空的预估,他和佘准的手下决定分兵逃跑,各由天命。在朦胧的月色之下,燕思空与追兵在窄巷暗道之间追逐。
尽管此处的地形燕思空了若指掌,可追兵实在太多,已经穿入了条条巷道,令他几乎无处可逃,他发觉自己已被包围,倘若被擒,一切就都完了。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异响,燕思空猛然转身,举剑就要刺,却借着月光,看到了一个身形有些眼熟的黑衣人。
此人……此人是!
“你是什么人?”燕思空压低声音问道,“为何几次三番跟踪我?”
此人正是他与夜离见面那夜出现的黑衣人,之所以能辨认出来,是因为这人身形颀长矫健,不是一般的体格。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扔给了他一套便服。
燕思空接住衣服,还有一股皂角的味道,怕是百姓晾晒在外的衣服,他不解道:“你为何帮我?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沉默了片刻,开口了:“你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燕思空愣了愣,那声音,隐约令他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根本想不起来是谁。他记性极好,记得就是记得,不记得就是不记得,鲜少有这样模糊的感觉。
背后传来禁卫的脚步声,那人突然足见一点,身体腾空而起,仿佛乘风一般轻松地跃上了房檐。
燕思空心中暗叫,好功夫。
“在那里!”禁卫大喊道,朝着那人追了过去,顿时,所有的追兵都被引开了。
燕思空快速换下了夜行衣,扔掉了佩剑,趁乱逃出了暗巷,朝着他府邸外的密道入口跑去。
他心乱如麻,已无暇思考那黑衣蒙面人究竟是谁,脑海中全是封野临别时那双含恨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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