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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书房,燕思空与沈鹤轩并行,久久未言。
直到走到了门廊,沈鹤轩顿住了脚步。
燕思空知他有话要说,也停了下来,等待着。
沈鹤轩沉声道:“我知提及海税一事,必使老师不快,但如今国用年年吃紧,左支右绌,岂是长久之计?加征海税可能是唯一不会伤及国本的法子了。”
燕思空左右看了看,朝沈鹤轩拱了拱手,悄声道:“沈兄也是江南子弟,却这般大公无私,小弟钦佩不已。只是……有些事不可想当然,老师也未必是徇私,得罪江南士族,就几乎等于得罪一半的朝臣,这比削减宗室开支又容易多少呢?”
沈鹤轩重重叹了口气,感慨道:“我怀抱一腔热血入仕,现如今却发现,自己什么用处也没有。”
“沈兄切不可自薄,你我如今不过区区小吏,但未来定有施展抱负的时候,若想一图宏志,首先得有足够的根基。”燕思空认真地盯着沈鹤轩的眼睛,“沈兄有倾世之才,可别被埋没了。”
燕思空是真心欣赏沈鹤轩,认为此人是暮气沉沉的朝堂里的一股清流,将来必成国之栋梁,这样的人太少太少,但必须得有,才能抗昏腐、举正道。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颠覆了一切,还需沈鹤轩这样的人来匡扶江山、慈济万民,所以,他才会破例劝告沈鹤轩,不要忤逆颜子廉,小心被雪藏。
沈鹤轩何其聪明,自然听得懂,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朝燕思空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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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拖着疲倦的身心回了府。
他时常觉得自己像一条明明缺水,却又快要被溺死的鱼。
他的身体很强壮,但意识永远感到无尽地疲惫,仇恨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力量。
刚跨进门槛,阿力就跑了过来,快速比划着。
燕思空灰蒙蒙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他来了?”
阿力点点头。
燕思空大步朝厢房走去,脚步都变得飞快。
推开门,一室温暖扑面而来,瞬间逼退了身后的寒意,将他笼罩。
封野正坐在窗边,扭头看来,俊脸上绽放出一个由衷欣喜的笑容,燕思空的心脏一颤。
封野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抱紧了怀里,亲昵地说:“好想你。”同时一脚踢上了门。
燕思空掩不住心头那一丝喜悦:“你回来了。”
“年底军务繁忙,我一直脱不开身,都有两个月没见到你了。”封野闭上眼睛,将脸埋进燕思空的脖颈间,用力呼吸着他身上温暖好闻的气息,快马踏着风雪归来的倦乏顿时一扫而空。
“是吗,两个月了。”燕思空心道,应该是五十五天。
“嗯,我每日都想你,梦里也想你。”封野抱着燕思空晃了晃,“你想我吗?”
燕思空淡笑道:“想。”
封野擒着燕思空的腰,转身将人放坐在了桌上,他凝望着燕思空的眼睛,嬉笑道:“让我仔细看看,你的眼里有没有对我的思念。”
燕思空的目光在封野脸上逡巡,不过几十日未见,封野好像又平添了几分男子气概,他笑了笑,柔声道:“有吗?”
“我要近一些看……”封野缓缓凑了过去,显然是要亲他。
燕思空却一把搂住封野的腰,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封野愣了一愣:“思空,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累……”燕思空闭着眼睛,只觉倚靠的胸膛俨然是世上最安全的所在,他轻声道,“你吃饭了吗?我饿了。”
“没有,在等你呢。”封野温柔地抚摸着燕思空的后背,“累了便好好歇息,我陪着你。”
“嗯。”
俩人一同吃了饭,还喝点小酒,屋内炭火烧得正旺,热辣的酒液下肚,他们都出了一层薄汗。
燕思空听着封野畅聊景山大营与大同府有多少不同,他也与封野说起翰林院的琐事,以及朝中发生的种种,俩人再相见不过半载,却已如相交多年的老友,有着说不尽的话。
南方雪患,封野也早有耳闻,他道:“世人皆以为国用大头在大同,其实大同府每年的军费都不能足额,全靠我爹百般筹措。加之军士们有战持枪,无战推犁,军粮大抵能自给自足,否则哪可能坚持这么多年。”
燕思空点点头,叹道:“这我早想到了,当年辽东的军费也时有拖欠。”
封野正色道:“要纾解国库拮据,还需从冗赘无用的宗室下手,可惜,太难了。”
“宗室繁衍百年,必成一国大患,历朝历代均是如此,若要拔毒,每每都要付出惨痛代价啊。”纵观历史,哪一任王朝想要解决宗室之患,都免不了流血流泪,宗室根基深厚,动一发则牵全身,一个不好恐有覆国的风险。
“如今大晟国力示微,人主大权旁落,恐怕没有解决宗室之患的能力,但不解决,也只会一日一日地恶化下去。”封野摇了摇头,“有一天怕要烂透根系。”
燕思空沉声道:“你说得对,若能拔出宗室毒瘤,大晟还有焕新的可能。”
“可是颜子廉与你说了什么?”
燕思空苦笑:“是我主动提的,但老师也是有心无力。”
“嗯,此事怕是没人能办成,削减宗室俸禄,那些皇亲国戚岂能罢休。”
“我想的比削减俸禄还远,只是不敢跟老师说。”
“哦?”封野等着燕思空说下去。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我以为,应该削藩。”
封野脸色微变,半晌才道:“思空,你当真敢想。”
削藩便是指削减各个亲王的势力、兵力、财力,这样不仅能大大地充盈国库,也能解决地方冗员繁多、尾大不掉的烦恼,从根本上斩除谋反的可能。
削藩历来就是每一任皇帝都想干但几乎都无法干成的大事,大多是不敢动手,极少是动了手被反噬,汉景帝因削藩有七国之乱,唐德宗因削藩有奉天之难,建文帝因削藩有燕王靖难,每一个都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真正削藩成功的,少之又少。
可一旦成功,则大大受益。
燕思空何止感想,他也敢做。
从他决定暗中推动削藩一事时,便已经想好了。成,则国富民盛,是泽被万民之功业,不成,也有很大可能逼反了梁王,梁王若反,葛钟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跟着梁王反,死罪,二是抵抗梁王,多半还是个死。若是梁王真的篡了位,那就更好了,梁王贪婪却不昏聩,总比昭武帝强,何况当年他没少受谢忠仁的欺压,他若称帝,能把谢忠仁剐了。
此一石三鸟之计,用好了,能剩他十年的力气。
燕思空笑了笑:“我入朝为官,自然也希望能建功立业,惠国惠民,再说,我也只敢与你说说这酒后狂言罢了。”
“你呀。”封野捏了捏燕思空的脸颊,“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眯起双眸,“不,我可能……从来都没能看透你。”
燕思空笑道:“我若那般容易看透,你怕是反而不想看了吧。”
“你说得对。”封野着迷地看着燕思空,“越是看不透你,我便越是想看,看着看着,便再也无法移开眼睛了。”
燕思空心中微酸,淡道:“有些人,你最好一辈子也看不透。”
“那个人一定不是你,我想知道你的所有。”封野凑了过去,轻吻住了燕思空的唇。
屋外寒冻刺骨,屋内暖意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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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天气寒冷,封野将封魂接回了王府,燕思空见到它时,发现它的皮毛赫然比夏日厚实了一倍,看上去更加雄壮庞大,普通人看到怕是要吓尿裤子,就连府内侍仆见了都绕道走,可他却已经不怎么怕了,甚至几月不见,竟还有些想念。
他用力搓了搓封魂的两腮,笑道:“魂儿,你这一身皮毛,看上去简直像头熊了。”
“那你怕是没见过熊。”封野抚摸着封魂的脑袋,“熊可比它大多了。”
“你们当初碰到熊,定是凶险万分吧。”
“嗯。”封野点点头,“若不是魂儿冒死引开了它……”他突然凑到燕思空耳边,暧昧道,“你可就见不到你的夫君了。”
燕思空笑骂道:“就会瞎说。”
封野得意地直笑。
那日傍晚,他们一同迎来了今冬的初雪,那雪下得纷纷扬扬,很快就积了厚厚的一层,俩人坐在暖塌之上,饮酒、赏雪、闲聊,看着大雪逐渐缀满槐树枝头,封魂兴奋地在雪地里追自己的尾巴,这份宁静令人难以言喻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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