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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二)

龚瞩这才想起自己应该爬到那堆稻草上去躺着，那里远比这又冷又硬的水门汀地面要来的温暖、舒适。可她浑身的每一根骨头都似乎已经被余爱珍的手下敲断了、每一寸肌肤都似乎已经被余爱珍的皮鞭撕裂了，而且，她十根手指的指甲虽然没有被竹签挑掉，但每根指甲其实都已经和指甲下的皮肉分开，鲜血直流的同时更是痛断肝肠——叫她怎么爬得动哟！
“你醒了？”墙角里的那个人原来是个女的，不知怎的，龚瞩总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她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只见墙角里依稀坐着衣衫襤褛、蓬头洉面的女人。

尽管光线昏暗，不过龚瞩仍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是阿香！就是那个被她用钓鱼战术从闸北的通天大戏院里抓到的妓女阿香——阿香在龚瞩连哄带骗之下供出了她从前的姐妹苗翠花眼下正落脚在日本租界的海伦路一带。而阿香在说出了一切之后便被龚瞩违背诺言关进了七十六号的大牢，准备等手头的这个案子一了便拉到中山北路了刑场去枪毙。

当时和阿香一起被关进来的另一个妓女阿芳则因为受不了监狱内的恶劣条件已经一命呜呼了——阿芳由于入狱前的生意一直不错，所以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依然能够过上吃香的喝辣的滋润生活，哪里受得了监狱里的罪？反倒是生意一向很差、吃惯了苦的阿香忍了下来——监狱里的伙食尽管和猪狗食差不多，但起码一日两餐有了保障，在她看来这里的日子比之她在外面的苦日子居然还要好上一些。

“真是冤家路窄啊！”龚瞩不禁感叹起命运弄人来，眼前的阿香正是被自己投进监狱准备枪毙的，没想到时隔不久自己也被关了进来，而且惨遭酷刑日子过得比那阿香还要悲剧。面对阿香，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阿香在牢里关了这几日，看着身边的难友死的死来走得走，连一起进来的要好姐妹阿芳都被人像拖死狗般地拎着脚拽了出去，只有她一个人还好好的，此时的她俨然已经有了些坐牢的经验。她倒是并没有认出地上躺着的这个满脸是血、浑身是伤的女人居然会是当初在通天大戏院里见过的那个神气活现的、言而无信害得她蹲了这么久大牢的女军官。她见龚瞩只是抬了抬头却不和她搭话却误以为对方是惨遭酷刑后还没有回过神来，当下并不介意，只是关切道：“哟，他们把你打得可真够重的，这帮畜生，连你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也下得了这样重的手！”

龚瞩没想到阿香竟然这么一个热心的人，自己却害得人家坐牢，一时间又感动又羞愧口中喏喏的还是说不出话来。

……

爱文定路，董金涛突然之间推开了搂在怀里的苗翠花，只一个箭步便闪进了路边的一条小弄堂撒开腿来狂奔。

那些在他身前身后出现的可疑人物正是七十六号行动大队柴武的手下。

此前，特务们一直躲在马路边的小弄堂里和用做临时据点的一处民房里。作为此次抓捕行动指挥的柴武本人一直躲在那幢民房的二楼的窗帘后面用望远镜观察着董金涛等人的动向。这也是董金涛先前总感觉有人在监视自己却找不到那道目光来自何方。在董金涛等人离开了北四川路桥上的日本关卡上日本兵的视线后就柴武就迫不及待地发出暗号让隐蔽着的众手下紧紧地跟上了他们，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特务们见董金涛正搂着一个女人亲昵地走着，无不在心里起了几分轻视——这种死到临头还在和女人调情的地下党他们倒是第一次见到，一点儿也没有意料到董金涛居然会暴起开溜。不过，众特务毕竟训练有素，反应也是极快，一见目标逃跑立刻有几个特务加入了追击的行列，离得稍微远一点的几个特务则分开往几个小弄堂口跑去以兜住董金涛的后路。

个子最小的一个特务甘藏既跑不快也跑不动，四下里一望便把目标选在了还愣在那里的苗翠花的身上。在甘藏眼里像他这种受过训练的特务对付一个弱女子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这样的便宜货不捡白不捡。眼见着同伙们都一窝蜂地去追董金涛，他便毫不客气地向着苗翠花猛扑过去。

苗翠花毕竟是站过街、接过客、睡过红眉毛绿眼睛外国人、见过大世面的妓女出身，从业经验是何等的丰富？警察抓妓女、小瘪三抢包的场面她见得多了，自然知道该如何应付。

她很快就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一见有人扑上来便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想她身高腿长，跑起来本就拥有先天的优势，而她自从和董金涛姘居后一直衣食无忧、营养良好，身体素质也是不差。

更重要的是，除了“每个月的那几天”苗翠花每天晚上都会和董金涛“大战”几小时，这种“有氧运动”最是锻炼人的耐力，因此阿莲这一逃跑非但令特务甘藏追不上，甚至跑得比爱文定路上行驶的电车还要快！而且有不断加速的趋势。

跟在苗翠花身后的特务甘藏简直悔得肠子得青了，天晓得这个女人竟然跑得跟飞毛腿一般。他个子本来就矮，今天还偏偏穿了件长过膝盖的皮风衣，奔跑起来好不碍事。

甘藏追了半天不但不能缩短和目标之间的距离，反而越追越远。急得他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叫着：“你个死女人、小骚货、臭婊子……快给我站住……给我……站住……你再跑我就……再跑我就开枪啦！”

说着，甘藏从口袋里掏出他的二号勃朗宁手枪来打开保险朝天开了一枪打算吓唬吓唬苗翠花——行动前，他们的领导柴武特地关照过他们一伙特务，这次行动的目标重要一定要抓活的。哪知道这朝天一枪打得实在太不巧了，正好打断了头顶的一根梧桐树粗大的树枝，那根树枝掉下来的时候又偏巧砸在了甘藏的脑门上，甘藏当场被砸得摔倒在地、晕头转向。等他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苗翠花早已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