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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气候可谓十里不同天,峰顶落雪半山飘雨是常事,可这一次却是漫山遍野都被雨幕笼罩。这阵暖风来得蹊跷,雨丝又太细,周遭景物慢慢变得模糊,像是滚油淋过的冰面,居然升腾起大雾来。这雾气被冰冷的地面牢牢吸附住了,膝盖以下愈发浓稠,人走上去像踩在云朵里,如梦似幻的。没过多久水滴就结成微小的冰晶,包裹了所过之处的一切,弄得满眼无颜色,像从面袋子里滚出只熊猫来,白得毫无特色。
可小男女们情愿相信这是天意使然,要不这难得一见的梦境为何在此出现?这对爱恋中的人来说是惊喜,就好似电影院里突然多了特价的爆米花。当然,七年之痒的会觉得不放糖的才香甜。
阿呆的人孤单了很久,心孤单得更久,一个肯安静听他讲话的小妹妹真的很解渴,让人轻健得想飘起来。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早就汗津津的,却宁愿在泥沼里搅来搅去,这会儿真的天打雷劈都无法把它们分开,海誓山盟自然更不在话下。两个刚刚掉进蜜缸里的人儿,期待着海枯石烂的那一天,却不知道这大陆的天真的要变了。
崇山峻岭的另外一边,狂暴的海风直冲云霄,甚至越过了雪线,漫过了山巅。终年不化的皑皑圣山正在消融。
这里是风暴海边,巨浪的侵蚀之下,难觅一片和缓的沙滩,多的是破碎的崖壁。嶙峋的海岸仿佛擎着巨矛的军阵,泛着白沫的海浪咆哮着冲过来,顿时在锋利的豁口上撞得粉碎。没有船只经受得起这撞击,没了避风的港湾,打鱼人就没了踪影。狂风将一切连根拔起,没有什么可以在此生长,除了礁石上的苔藓。几乎终年不变的坏天气,让岸边几乎成了坚壁清野的沙场。
飓风登陆,瞬间化雨倾盆而下,劈面而来如莽鞭狂抽。如果是平常人,根本无法在岸边站直了,所以这里本该空无一人。漫说是人,就连海鸟都不该见到一只。
时值黄昏,在狂风呼啸波涛汹涌之间,渐渐有了其他声音。那竟然是一队人马,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说他奇怪,是因为在如此恶劣的气候里,它走得异常从容,为首二人赫然还是两个老者。
最前方的这位长者,须发皆白,配上一副高大挺拔的骨架,不看衣着就让人肃然起敬。他昂首挺胸双臂负在身后,脚下轻描淡写的踱着方步,在凄风苦雨里像逛后花园般安逸。身后这位,体态稍胖显得略矮一分,笑容满面的正说着什么,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还能谈笑风生的,就不是件寻常事。二人身后是三架轻车,十几个随从。那些随从全身罩在青袍之下肃穆无语,身下的坐骑与驾辕的灵兽步履矫健,默然跟随之中自有一股剽悍的味道。那三辆车子也混体漆黑毫无花巧,唯有车顶上方若有若无的异象,暴露了惊人的符阵威能。
那是三尊怒目圆睁的山魈,身形庞然笼罩十丈方圆,鹰鼻厉口獠牙森森,仿佛正在择人而噬。
此刻,两只信天翁恰巧在雨云中探出身形。锋利的鸟喙迸溅上雨滴,寒光闪闪的如利刃划过,巨大的羽翼之下,这群人类显得尤为渺小。
寸草不生的黑色山峦挺立在雨幕里,被潮湿的海风吹得油亮亮的,如灶间里熏得黝黑的房梁。可万仞之上,在那峰顶,却白雪皑皑纤尘不染,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景色异常怪诞和醒目。这队人马不断向高处攀登,三箭之地是一大片嶙峋的怪石,毫无章法的地表凌乱破碎,岩石森然的尖角直指苍穹。
那堆乱石被风蚀得毫无人工的痕迹,身在一线更无法窥其全貌,只有在鸟瞰下才显露真容。那是一朵盛开着的石头牡丹。
这朵花开得如此唐突,偏又栩栩如生,又像是陨星坠落在海中掀起的波澜。磅礴大雨里,在这天堑之畔,赫然存在一座传送大阵。
“老友!难得你来一趟,却不多盘横几日,真是甚憾呐。为兄今日只能送到这里了。保重!”为首那高大老者环臂一揖,神态难得的轻松。
“这鬼地方,也就是你这驴修才呆得住,老夫是没办法这才过来扫一眼。放着花花世界,傻子才愿与你作伴。劝你一句,老骨头一把了,用不着总拿命扛。没事了多回宗门住住,享享清福多好?
得!……还是这副驴脾气,啥时候能软一软?老夫活得硬实着呢,倒是你个夯货该多保重才是。哎--!走了!”见那高大老者一副洒脱摸样,知道自己这番话又白搭了,矮胖老者轻叹一声,转身率众步入阵中。
不久,大阵的光辉泛起,一道通天巨柱砰然而立,阵中身影就此消失不见……。
此时,大阵旁只剩五人三车。那高大老者负手而立抬头呼出一口浊气,望着那两只受了惊吓的大鸟,不知想些什么。老人在惊涛拍岸中驻足良久,任雨打风吹,护体神功竟然也散了去。随从心中不忍,开口道:“主人,宗主已经回去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了?”
“不忙,这里人迹罕至反道最是祥和……这才是透透气的好地方。今时不同以往,今年的风浪尤甚……我心里不静,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可要说哪里不对,一时间又毫无头绪……或者是在东边……一万年也许够久了。”
那随从默默听着也不接话,知道老者有很重的心事,让他听见是因为亲近,却并不需要他的加入。可这份信任已经让他心里很温暖,因为自己并不是云梦家的人,却参与了太多。
这些年老人的腰背依然挺拔,可他知道这具身体正在江河日下。上岁数的人话多是常态,但出自强者之口,尤其是以决断著称的强者,就落差很大。近来,除非事情紧迫,他总爱多说一些,尤其是想告诉身边的人他是如何思考的。这比训诫更让人心酸,托付这种意味也更让身边人无所适从。
岸边的夕阳美景要等到三个月之后,所以天黑得很快,一晃就漆然如墨。飞舟之上的符阵闪起光辉,身周也亮起来。一把古朴的长剑横担在双膝上,被一双满是沧桑的手轻轻擦拭着…………这将是个缅怀的夜晚。
夜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将军把酒解情愁,江东海桑依旧?阿呆这位曾经的游击将军,此刻正有点江山美人壮怀激烈的嘚瑟。那把流云斩却很煞风景,只有半截不说,刃口也是钝的,单拿出来干啥都不顺手,可这不耽误一颗取悦心上人的心。
淡蓝色的剑气在夜色里光华夺目,阿呆只担心它不够蓝,却对切得七零八落的红鳟肉熟视无睹。小苗一副西子捧心状,专注的围观着,有心的人们早就尿遁了,实在是看不下去……太辣眼睛。
二人乐此不疲地,完全忘记了警戒这回事,直到两个人影已经走到火堆旁。阿呆悚然一惊,屏息收起剑气,那流云斩下意识地缩到衣袖里。小苗犹自咬在鱼肉上,烧焦的鱼皮在她的口鼻间留下一道印记,像是一撮很俏皮的胡子。
借着火光方才看清来人。为首的是个发福的老者,身后一人甚是魁梧,此时尚在暗处,还不甚分明。
看见阿呆戒备的神情,来人很温和地笑了,“二位小友莫要惊慌,只是两个过路人而已。”望见篝火上的烧烤架子,还有两串红鳟烧的正在流油,此刻飘香扑鼻的,那来人显得很是欣喜。“小友雅兴,不介意行路人搭个伙吧?”
话落,竟然大大方方就坐了下来。地上铺着厚厚三层兽毡,尺幅所限到底不会太大,故此相距已经很近。那随从面容隐在罩袍里,却不肯就坐,默然立于老者身后。老头儿见状佯怒道:“大晚上的,你遮遮掩掩地,想吓唬谁呀。还不赶紧把兜帽摘了?蹭饭啦,又不是打劫。”
训完自家人,老头儿望向小苗笑意却更浓,那神态从容的就像在子侄家的炕头上。“丫头,好吃么?能给老夫尝尝吗?”明明一脸慈祥如弥勒降世,不料咕噜一声,竟然有口水顺着喉管吞咽了下去,比糖果店里的孩童还猴急。小苗还懵着,茫然地就将手里的鱼串递过。
阿呆见状伸手一按,隐隐用身形阻在中间。先将火上一串取下放人盘中,再附上一双筷子,这才用手托着递向那老者。至始至终都未言语,显得既有分寸又颇为警惕。那老者看在眼里也不介意,二话不说入手就开动。那大汉想拦,却最终缩回了动作。无论善恶,面对饥肠辘辘的老者,没人忍心冷脸相对。
老头像是个重温旧梦的食客,走了九条街只为这一家。吃一口就赞一声,也不吹吹,烫的直吸气。“对!就是这个味儿,哎!”临了还叹了口气,大摇其头神情甚是享受,连给阿呆这个主厨客气的机会都没有。
“小友还请坦诚相告,除了人间五味你还放了些什么,好像多了些调料,味道很是香甜。”说着说着,鼻翼耸动,眼角瞄向小苗膝畔的酒坛,目光炽烈得让小女子赶紧捂住胸口,尽管那里的规模还只相当于地基。阿呆连忙起身捡起酒坛,将自己的酒海斟满递到老头手里。二人只有两只酒具,并没有多余的可用,阿呆言明之后,道了声:您将就。那老者还真将就着一饮而尽,胡须之上尽是残酒也不抹去。只赞道:“好酒!”又将酒海递还阿呆,不忘示意他填满。
阿呆无奈接过话茬道:“其实只是条烤鱼而已,您老谬赞了。如果可口,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对了,还有新鲜的狍肉。”其实心底里说的是:这大半夜的,想消停点吃个夜宵都有人搅和。
老者伸手向那随从,一只酒囊就恰到好处地塞到他手上。那从者又犹犹豫豫地掏出一包肉干,看样子是想拆分一番。那老者低斥了一声“小气”!批手一把夺过,将两样东西抖手置于兽毡之上。
“喝了你们的酒,吃了你们的鱼,那也尝尝我的吧”。
同杯共饮这事是讲心胸的,荒郊野岭,接受陌生人的吃食,更是件试探胆量的事,一时间场面多少有点尴尬。可人家刚才吃得那叫一个干脆,自己又怎好拒绝。阿呆抱着试药的心思,轻启酒塞浅尝一口,眉头不禁皱起。这味道竟然似曾相识,下意识地又来了一大口。那火龙开路的劲道,浓烈的口感,回甘无穷的绵香,这……这竟然是忘忧城底那酒坊的味道!刻骨铭心的滋味啊,打死都不会忘记。
小苗见他眉头紧锁,还道心上人有多不妥,小手直接就攥在他大腿软肉上,关切之下力道颇为沉重。害得这位爷大半口酒喷在火堆上,一时间火头大盛,直窜起一人多高……。
二小一时间手忙脚乱,那老者却哈哈大笑还挺喜闻乐见的,不经意间仅剩的那串烤鱼就进了他的手。火中取栗的动作飞快,二小竟然毫无察觉。
口中还遮掩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小心遭尽了东西。我这酒可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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