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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2章 淑慧与宝林（番外一）

那年夏日，知了蝉鸣，我如往常一样，吃过早点后开始祈福。
皇后病了，病得很严重，天下的臣民都在为她祈祷。

这日，经文才念了个开头，却听到外面震天的哭声响起，随后门被打开了，丈夫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身子不住地抖着，他张了好几次嘴，可最终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祥的预感盘旋在心头，难道？

“药，药香……”

丈夫哆嗦着唇，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滴落，“皇，皇后，薨，薨了……”

我猛地一颤，随即觉得脚下有些发软，尽管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依然觉得震惊，一点都不真切，恍如做梦。

我担忧地望着丈夫，皇后在他的心里有着不同的分量，这点在我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

曾经，丈夫是她的护卫，他们在小青庄，一同骑马，游猎，说是青梅竹马也不过分。而且我也不止一次听到，自己的丈夫与曾经的皇后感情不一般。

若不是天子下旨赐婚，我想，他们才是一对。

可明知如此，当我面对着那个女人的时候，却是生不出半点嫉妒。

因为她太优秀了。

绝美的容貌，出色的才学，还拥有着天下第一的智慧……

一个人如果只比你优秀一点点，或许你会生出嫉妒来；可当这差距很大，大得已无法丈量的时候，剩下的只有折服和崇拜。

我扶着丈夫坐下，我看着他悲伤的侧脸，往事如潮水般涌现。

那年，我十六岁，当天子的赐婚旨意到家的时候，我正在花园里荡着秋千，心里想着的是关于那个神奇县主的传闻。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的心里是羡慕的，因为她可以无拘无束，不畏惧任何人的目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我，却只能被锁在这小小的后宅，只能任由思绪飞翔。

想着想着，就会生出不甘来，我渴望成为她那样的女子，不受任何拘束，自在翱翔在天际。

我在秋千上慢慢荡着，任由思维飞翔，直到母亲匆匆前来，拖着我去沐浴更衣，我这才知道，我被赐婚了。

对象是那个被京中贵女嘲笑为尉迟大傻的尉迟宝林。

其实他不傻，我一直这样认为的。

大家这样说他，我觉得多半是嫉妒。

一个十四岁就能名扬天下的人怎么会傻呢？一个傻乎乎的人又怎能带兵打仗呢？

所以我觉得他们是嫉妒，才这样说他的。

因为天子即位之初，封得所有国公中，一共才四位有1500户的实封，尉迟恭就是其中一位。

宝林是他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他的爵位的，而他自身有是这样有才干，容貌也不差，所以才会让人嫉妒吧？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人会成为我的丈夫。

从卧房到花厅的路不长，可我却迷迷糊糊地觉得好漫长，这一路上都觉得人有些眩晕。

关于他的传闻并不少，除了傻以外，还说他性情残虐，在战场上生吃人类。

好几个传闻都互相矛盾，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呢？

他就要成为我的丈夫了吗？

隐隐间，我竟是有些期待。

女儿家都是爱英雄的，尉迟宝林在我心里无疑是英雄。京城的贵公子在我看来好多都太过女气，阴柔。他们身上没有宝林那种豪气干云的英雄气概。

其实在这之前我有见过他，是在除夕朝会上。那时，我便想，这人才是真男儿。

或许，心里隐隐有过期待吧。

当母亲把消息告诉我时，我内心竟雀跃了起来。

可很快地，便有闺蜜告诉我：尉迟宝林与程家女郎不清不楚。

谣言很快传起，但又很快被掐灭，没多久，天子就昭告了天下，程家女郎成了太子妃人选。

刚开始那些谣言传到我耳里，我是嫉妒的。因为那个人即将成我的丈夫，我怎能不嫉妒，不伤心？

可女子三从四德的教育又在告诉我，我不该嫉妒。

又或许真得只是谣传，毕竟程家女郎比丈夫小了好几岁，毕竟太子那样优秀，年岁相仿……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丈夫的一厢情愿吧。

他接受了赐婚，或许也想明白了？

带着这样的忐忑我穿上了嫁衣。

新婚那个夜晚，对我来说是人生中最长的一次煎熬，起码我曾经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我不知，他会忽然消失不见。

烛光下，他默不作声地坐着，任由司礼摆弄着，我看着他的面无表情，心里酸楚。

他一定很喜欢程家女郎，因为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哀伤。

那一.夜，我们和衣而睡，他并没有亲近我，我借着烛光偷偷打量着他，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酸楚在心里放大，我忽然开始不安了起来。

都成婚了，他依然放不下，甚至没有和我行周公之礼。

这样的情深，他能放得下吗？他会接受我吗？

第二日天亮了，他带着我去跟公公婆婆请安，他沉默着，我跟在他后头，仿佛看到了一堵无形的墙，把我和他隔开，任我怎么伸手触摸，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后来……

他走了……

去了边关，没有和任何商量，我不知天子为何会同意他走的，直到后来我才慢慢回过味来。

天子忽然的赐婚是有深意的。

或许程家女郎也喜欢丈夫，可程家女郎那样的人就不该为人臣所有。

天子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他上位后，矜矜业业地打理着他庞大的帝国。他虽没有表态过，可谁都知道他想成为千古一帝，想超越秦皇汉武，以此来洗刷玄武门的残忍。

程家女郎太过优秀，优秀到好似不是这个世间的人一般，她还那么小，可她的才学已让世人开始仰望。

那门名为“科学”的学问在后面的日子里露出了狰狞，像一个巨蟒吞噬着世人固有的认知。在随后的几十年里，爆发出来的力量让人惊惧。

天子早就看到了这点，所以这样的女子只能是他的儿媳。

天子切断了她与宝林的爱情，丈夫不可能成为她的骑士，又无法接受我，只能黯然离开。

他，选择了成全。

这是爱情最好的诠释。

他走了，走得干净利落，完全没有想到我这个妻子，这时我才发现，男儿心里有了一个爱慕的人，他真得可以违背他一切的良知，对另一个女人冷酷无情到极致。

那些个夜晚，泪水默默浇灌着寂静的夜，婚房内的红色依旧，可只剩下了我独自对镜梳妆，黯然神伤。

冬天了，下雪了，可他依然没有回来。

一个念头在我心里执拗的升起：我要去找他。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使这个丈夫对我无情，可我成了他的妻，就该跟随他到底。

起码，我该努力下，而不是在这里天天以泪洗面。婆婆为此都不敢面对我，公公也气得生病了，我只有把他找回来，这个家才能幸福起来。

我走了，在一个太阳还未升起的清晨，我算着开城门的时间，带上我的小婢偷偷出了家。

我必须得带着婢女，在大唐，我这样的人是不能随便行走的。若是不带小女婢，很可能被误会成逃奴，那样就什么都完了。

我只说要赶早去祈福，因着丈夫的离开，我从被人同情的对象到现在沦为笑柄，明面上的流言虽被制止了，可暗地里那些嘲讽，怜悯却未停止过。

这里是长安，我嫁得又是尉迟宝林，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世人的眼睛。

守门的将领见我面容憔悴，还温言安慰了几句，然后放行。

看着他眼里的怜悯，我感到心痛。

即使是个路人都能瞧见我的痛楚，我的丈夫呵……

你在哪里？

你看见了吗？

我骑着马，按照之前的计划开始行事。

一路上多次躲过前来追我的人，我忽然发现，原来我也是可以这样聪明，坚毅的。

路上的日子不好过，我与婢女相互扶持，女扮男装，后来遇见了一个商队，后面的路才慢慢好走了起来。

可纵使如此，我也不敢大意。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两个弱女子行走在外，太需要谨慎了。

晚上的时候，我与婢女二人轮流睡觉，都不敢睡死，生怕有人起歹心，旅途孤寂漫长，每一个夜晚我都带着对他的期待与惊恐入睡，我开始消瘦。

许是苍天垂怜，我终于平安的到达边关，可等我去寻他的时候，面对着的不是一张惊喜的脸，而是惊惧。

是的，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恐惧。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他眼里的恐惧意味着什么。

因为，他没想到我是这样执拗的人，我的勇敢让他恐慌。

他不想切断与程家女郎的羁绊，他把对她的思念深深藏在心底，他要为她打下一个太平盛世，可我的坚决让他动摇了。他开始害怕，他总有天会把程家女郎忘了。

所以说，大傻诨号名副其实，有时，他真得挺傻的。

很多年后，当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说起这些时，他受到了我的调笑。他红着脸，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呵呵傻笑。

当时的心情，他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所以他继续傻着，我继续执拗着，他慢慢地没了耐心，开始躲避我。

我看着营帐里他的身影，我脱下了华装美服，彻底成了一个农妇。

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会成为一个好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