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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妖冶的烛光

回首往昔，我的青春充斥着耻辱。
对我来说，人类的生活怪诞得可怕。这种怪诞可能因为这个世界瞬息万变的所谓新颖。

我出生闭塞的乡下，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被并非刻意的一扇门挡在了外面。直到某天我不小心撞开这道门的一道缝隙，我才明白自己被这个世界甩得有多远。

近乎在不长一段时间的自我寻求之中，除了肮脏的躯体还挣扎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任何与这世界联系的东西了。

我开始怀疑，开始恐惧。

一成不变死板的生活像一副锈迹斑斑的枷锁，铁链禁锢着我，空气中蔓延开的铁锈一并折磨着我，仿佛被人用膝盖猛击胸口时喉咙里满满的涩味。

我像是害了绝症的垂死者，恐惧着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死亡，也恐惧着周遭无时无刻都存在的苦痛。

在生与死之间，就如同无边大海里的无根浮萍，脆弱、渺小……

孩提时代，我一直觉着枕套，被单都是作为人来讲彰显自身品味和追求的华丽装饰品，是体现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存在差别的一部分，直到长大一些，当我切实的知道这些不过是生活的实用品之后，不禁大为扫兴，一度以为原来一个人竟是活的如此节俭和无趣。

就是吃饭这件事情，我原本也以为是因为一种“饥肠辘辘”的感觉，可事实似乎于此相去甚远。纵观过去不长人生的体验，吃饭这件事或许应该说是一种仪式更为贴切。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菜品，就连吃饭时的气氛也颇为严肃单一……这难道不是一种全家人聚集到一起向房间里或者路过诸神做祷告的告神仪式？

乡下流传的诸如“不吃饭就会饿死”“人活着就一定要工作……为了吃饭”一类的话，在我看来简直就是迷信。为此我还做过绝食这样的可笑事情，最终当然没死，只是真切体会到了“饥肠辘辘”的感觉，以至于更真实的体验了一次因为“饥肠辘辘”而吃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至于说“人活着就要工作”这点，为了证明它与“吃饭”没有本质上的联系，直到现在我都以此为借口，逃避着工作。

我对人类的营生仍旧感到困惑不解。甚至我自己的幸福观念都因此而与人不同。这种格格不入让我深感不安，淤积的不安又使得我夜夜辗转难眠，呻.吟不止，乃至精神躁动发狂。

我因此而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被这个世界承认，是否都不应该获得幸福？

我究竟是不是幸福的呢？说实话，打从幼时开始，因为父母的关爱，纵然出身乡下，我极少接触农活，于是我常被人说成是幸福之人，可我却总觉得自己身处阿鼻地狱之中，反倒羡慕那些说我幸福的人，他们的快乐，让我望尘莫及。

我弄不明白，那些人苦恼和迷惑的东西的性质和程度。我捉摸不透仅凭一顿饭、一盏茶就能一笔勾销的苦恼，是否真如他们所说那样痛感强烈。

纵然真就惨烈到如同十八层地狱里刀山火海的折磨，他们也能免于疯狂，不屈不挠，毫无痛苦的继续跟生活搏斗，他们又几时痛苦过呢？

既然不曾痛苦，又何以逢人即说自身坠入深渊，挣脱不得呢？

他们修炼成彻底的利己主义者，并视为理所当然。

我无法抗争也无法辩解，只要谁“看着”我说话，我就会怀疑他是不是正在说我的坏话，一度极力从余光里辨识着对方的语言和行为，绞尽脑汁的思索着与对方存在的恩怨……

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承受着自己给予的各种打击，在一种狂乱的恐惧里怀疑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战战兢兢的蜷缩在堆满东西的小房间里。

就像鸵鸟小心翼翼的将头埋在沙子底下，看不见世界，世界也就看不到我。

我甚至认为自己背负着莫大的灾难，即使将其中的任何一个交给别人来承受，都会将他置于死地。

我一直对人类畏葸不已，甚至为此而战栗。我竭力寻求自己作为人类的本性，指望能够借此而不再活的空洞。可一旦想到本性是人类赖以生存的资格之一，便又对自己的存在感到绝望。

我对自己作为人类一员的言行毫无自信，只好将独自的懊恼装进一个深藏在胸间的狭窄而且黑暗的小盒子里，一并把精神上的忧郁和过度敏感封存起来，伪装出别人喜闻乐见的天真无邪，一步步把自己彻底打磨成散失了本性的畸人。

无论如何都行，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成。如此一来，哪怕我处在所谓的“生活”之外，也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了吧？总之，也不会有碍他们的视线了！

我是“虚幻”，是“风”，是不存在的“空无”，这种想法愈演愈烈，也就越发的承认自己“畸形”的存在。

无论如何都不给别人添麻烦。

我偶尔会梦到自己身处哥特式的古堡里，空寂的大厅之内，烛光像跃动的精灵，白色的蜡烛仿佛是禁锢精灵的锁链，绘着精美图案的红毯上，妖冶的血色凝固成花的样子，粘稠却显得无比真实，像是从毯子上剥离下来一样。

我的灵魂飘在半空，烛光下竟是那样的暗淡。

脚下蜷缩着的尸体，安静的躺在血泊里，就像睡着了一样。那妖冶的红色仿佛世间最盛大的背景，映衬着凄凉的死亡。

我的灵魂无法解脱，他就像我的躯体一样肮脏畸形。他或许应该扑向几百根蜡烛的烛火，被这些如同精灵的火苗净化。

我的灵魂没有勇气这么做，他只是安静的看着空无的躯壳，守着它渐渐腐朽。

灵魂没了寄居的躯壳，也并散了。

总在现实与幻想之间跳跃和重复，分不清真实与虚假。

我看着自己灵魂脚下流干鲜血的尸体，那妖冶的颜色，也许是这个世界给予的最大善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