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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巧遇

离开家之后，林枫担心遇到熟人，并没有选择在熟悉的龙首街上走动，而是直接从街口转上了华中路。华中路是一条六车道的大马路，此时此刻，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有稀少的车辆间或驶过。
原本高耸如林的商业大厦一个也没有诞生，远远望去，居然能看到市中心的宁南饭店。宁南饭店是宁南的地标，自建国以来一直是整个江南省的最高建筑，直到2000年之后，才淹没在众多高楼之中，逐渐沦为配角。

‘一点也没变，果然是93年。’林枫静静地眺望着宁南饭店，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缅怀了一阵之后，林枫缓步行进在华中路上，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关心，脑子里却在回想着93年发生过的大小事件……

93年对于林枫来说，并不算太陌生，因为这是林枫高中毕业的年份，对于任何一个经历过高考的人来说，都是毕生难忘的回忆。读大学之前，林枫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学习好、懂事、听话等这些褒义词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可自从今年七月高考放榜之后，一切都变了。

545分，这是林枫当年的高考成绩。对于一个普通高三考生来说，710分的总分，考到545分，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但是对于林枫这个省重点高中的尖子生来说，却是一个无比重大的打击。仅仅是3分之差，让他落榜于京城大学，那间全国高校的翘楚。

放榜之后，林枫并不是没有想过复读一年，但现实总是那么残酷，在他准备向父母提出这个想法之前，却意外地听到了父母在卧房里的小声私语。当时的林卫国恰巧下岗，和明宝凤商量拿出一笔钱做生意，俩人在投入的金额上面争执不下。明宝凤主张必须留下供养林枫四年大学的经费，这样一来，家里原本不多的积蓄就所剩无几，与林卫国期望的数目相差了不少。

这次无意的偷听之后，林枫将复读的想法直接烂在了肚子里，从此之后对任何人也没有再提过。林枫就读的七中对于复读生的收费高得吓人，比之大学的学费都犹有过之，家里条件原本就不富裕，这种情况之下，一向孝顺的林枫又怎么会再去提出要求。

考试之前，心气甚高的林枫根本没有考虑过其他学校，他的第二志愿几乎是随手填的，南方的一所二流大学。师长的悉心安慰，同班好友的惋惜，再次深深刺痛林枫那颗高傲的心。进了大学之后，示爱又遭到高中暗恋了两年的女生拒绝，巨大的落差让林枫自暴自弃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以致于桀骜不驯，屡犯校规，差点被大学清退。

所以今年七月的那次高考，说是林枫人生最大的一次转折点也不为过。之后的许多年，高考、京城大学等一系列字眼一直是林枫心中不愿触及的痛。

“咯吱！”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之后，一辆公交车停在林枫身侧，伴随着车门打开，车灯也跟着亮了起来。

林枫一转头，看见驾驶座上胖胖的中年司机正冲着自己微笑，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是一个公交车站，自己走得太慢，可能被司机误会了是等车的乘客了。刚准备示意自己不是等车的，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看了看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外空无一人的公交车，林枫一脚踏了上去。等林枫站稳之后，胖司机一踩油门，发动了汽车。

“到哪里？小伙子。”女售票员应该才参加工作不久，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岁都不到，脑后扎着个马尾辫，jīng致白皙的脸蛋上有着淡淡的几颗雀斑，却并不感觉失sè，身上穿着崭新的红sè呢子大衣，喜庆十足，语气中带着很浓的老宁南口音，让林枫感觉异常亲切。

“买六毛的票吧，坐到哪算哪。”林枫随口应道。

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市内公交车起步是一角钱，封顶也就六角钱，本来就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想随便逛逛，重温宁南的旧貌。一句话说完，林枫却陡然发现，从里到外，一套衣服都是刚换上的，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也找不出一分钱来。

看出来林枫的窘迫，女售票员大气地摆了摆手，微笑道：“别找了，快坐下吧。这趟车姐姐请你坐。”说完从大衣内侧口袋取出一个jīng致的红sè皮夹，抽出两张纸币放入票夹，然后撕了一张车票递给林枫。

胖司机也笑着说：“就是，坐下吧，小伙子，出门在外的谁没有个难处，你可是我们今晚出车的第一位乘客。”

“谢谢！”林枫无奈地接过车票，心里却暗自腹诽，几毛钱就当姐了，谁大还不一定呢。不过俩人朴实无华的话语到是让林枫心中的尴尬之情荡然全无，并不算密封的公交车厢却让林枫感到了些许暖意。

原本林枫准备在车尾处找个位置坐下，静静地欣赏一下90年代宁南城的旧貌，经历这个小插曲之后，却在车头处最靠近司机的位置坐了下来。

倒后镜中，林枫的眼神异常飘忽，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历尽了沧桑，根本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应该拥有的，看得江志刚心里直发毛，怎么感觉这孩子要出事啊。

“小老弟，这是去哪啊？”

“也没什么目的地，走到哪算哪。就是随便逛逛，看看我们宁南。”

林枫那不着调的回答更加坐实了江志刚心中的判断，这大年三十的，坐个破公交车逛宁南城，还身无分文，这种事发生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怎么看都有问题。

“小老弟住哪的？”根本用不着询问，大家都是一口地道的宁南话，一开口就知道对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龙首街。老哥贵姓啊？”林枫看得出来，江志刚是一个很能侃的热心人。与他聊天林枫并不排斥，毕竟他是一个陌生人，说话没有任何压力。

“龙首街，好地方啊，我有个亲戚也住那里。我叫江志刚，不见外的话就叫我一声江哥，刚刚请你客的姐姐叫杨茜，刚进厂半个月，她可是我们车队公认的队花。”江志刚刻意把“队花”两个字加重了语气，生怕林枫听不清楚似得。

“江师傅，人家又没问我。”杨茜虽然没插话，但是一直在认真听着二人交谈，听到江志刚突然扯上了自己，立刻开口道。

“哦，酱紫啊。”林枫根本没理会杨茜的抱怨，边说边向右看去，刚刚还真没怎么仔细看，只是觉得那红sè大衣实在是惨不忍睹，经过江志刚的隆重介绍之后，没理由不欣赏一下美女。

原本落落大方的杨茜，脸上微微发红，察觉到林枫目光注视过来，愈发的不好意思，赶紧将头扭向窗外。

杨茜的肤sè在暗黄sè车灯的印shè之下，显得异常白皙，五官的搭配也很协调，尽管看不到身材如何，但也勉强达到林枫心目中美女的标准了。

林枫心目中美女的标准，气质、相貌、身材、人品缺一不可，四者必须综合判断。杨茜的人品、相貌和气质都不错，只是那大衣包裹之下，根本看不出身材如何。

林枫用欣赏的眼光看了十几秒之后，就移开了视线。一转头，正看到倒后镜中江志刚那既惊讶又欣赏的目光，林枫随意地眨了下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江志刚的心思林枫理解，刚刚他的介绍只是随意的调侃，他和杨茜俩人恐怕根本就没想到，林枫会认真去观察杨茜的长相，估计在他们心里，自己已经归咎于早熟的不良少年一类了。

这种事发生在几年后并不算什么，那时改革开放的大cháo将直接冲击全国人民的思想，当街对着漂亮女孩子吹口哨的初中生比比皆是。不过现在是93年，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用这种眼光去看一个同龄女孩子，的确会遭人非议。

感觉车厢里气氛有些尴尬，林枫赶紧转移了话题：“江哥你们辛苦了，大过年的还坚守在岗位上。”

江志刚说：“还好，再跑两趟就下班了，一家人在家里等着我吃饭呢，小老弟你吃了没？”

“吃过了，刚从家里出来的。”林枫早就察觉了江志刚时而偷偷在倒后镜中用审视的目光观察自己，却故作不知。

江志刚现在发觉林枫的眼神举止都很正常，除了刚才看杨茜的时候有点“爷们”之外，表现得没有任何不妥，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雪天路滑，车速很慢，开到一处红灯前，缓缓停了下来。江志刚点了支烟，想了想，从烟盒里又取了一支，回头递向林枫，问道：“小老弟，要不要来一根？”

江志刚不提倒也罢了，这么一邀请，林枫还真有点扛不住，有点不好意思地起身接过香烟，与江志刚就着一根火柴点燃之后，才又返身坐下。

深深地吸了一口，浓郁香醇的烟味弥漫在口腔之中，林枫只觉得神清气爽。黄红梅，比较老的一个牌子，几块钱一包的香烟，林枫抽在嘴里，感觉却比以后几十上百块一包的香烟味道都醇正，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林枫那陶醉的表情看在另外俩人眼里，却各有心思。‘原本看他挺乖的。现在看来，不仅是小sè鬼，还是个小烟枪，不是个好东西，早知道赶他下去了。’林枫不知道，在杨茜的心里他已经被再次扣分了。

‘难道是脸嫩？’江志刚一眼就看出林枫烟龄绝对不短，看着林枫那标准的学生打扮，一时间对林枫的身份迷惑起来。

“小老弟哪个学校的，几年级了？”

“七中，上高三。”

“七中！”杨茜发出一声惊呼，看向林枫的眼神中充满了质疑。

“好学校，省重点啊，老哥祝你考一个名牌大学。”

林枫听得出，江志刚话里并没有多少祝福的意思，反而敷衍的成分居多，明显也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话。也难怪俩人会有这样的反应，印象之中，自己的高中同学还真没有一个吸烟的，自己也是到了大学之后心情不好才抽上的。

“承你吉言，我也祝你家庭美满，万事如意！”对于俩人的误解，林枫并没有去解释什么，车厢里陷入了沉寂。车子再次经过一个信号灯，右拐之后速度放缓，准备进站。

林枫站起身来，微笑道：“江哥，杨……杨茜，今天谢谢你们了，祝你们新年快乐，我要下车了。”林枫好坏也是快四十的人了，一时之间很难调整过来，就算杨茜比他大一两岁，这个姐还真叫不出口。

林枫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没有任何自虐的念头，这里离家五、六个站，风雪之中走回去至少也要大半个小时，下一站要过桥去河西，离家更远。

“再见。”杨茜嘴上说着再见，却正眼也没有看林枫一眼，心里明显是不想和林枫再次相见。

看着杨茜与之前买票时判若两人的态度，林枫心里觉得有点好笑，想不到重生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小美女，刚刚认识十来分钟时间，就被人判死刑了。

林枫扬了扬手中的票，笑着说道：“七中高三二班林枫，有空来找我玩，这张票我会留着的。”

杨茜的xìng格林枫是比较欣赏的，善良、乐于助人、爱憎分明，还可以加上一条——会脸红。

后世有人曾经说过这样的一段话：当你向一个女孩子表白的时候，无论拒绝还是接受，如果会脸红，那她就是好女孩。当然不能一概而论，女孩子脸红这个问题和时代发展有很大关系，不过有些东西既然存在并广为流传，就有一定的道理。放到后世，杨茜无疑是一个会脸红的好女孩。

林枫的xìng格一向是恩怨分明，今天换了另一个人，就算不赶自己下车，也不可能主动掏钱为自己买票。冲着这一点，有机会就一定要还杨茜这个人情。

“等等。”停车之后，江志刚钻出驾驶室，将香烟和一盒火柴连同一张一元纸币硬塞在林枫手里，“还有两根，拿着路上抽，累了就坐车回去，大过年的，闹点小别扭算什么，别让家里人太担心。就在对面坐车，20分钟一班。”

林枫看着那皱皱巴巴的香烟和破旧的纸币，鼻子一酸，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摆摆手道：“这怎么行，江哥，我不能要。”

林枫终于明白了刚上车时江志刚为什么一直用那种眼光看自己，原来是担心自己会做傻事。

“看不起我是不是。”江志刚冷着脸，直到林枫伸出手，才微笑道，“好好学习，真要考取了大学，就来车队里找江哥喝上一杯，让江哥也长长脸。”

“一定。”林枫点点头，不管考得怎么样，江志刚这个朋友是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