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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儿第二天清晨醒了好几次,最后索性拉开窗帘,一直看着外面渐渐发白的天边,看那暗红的暖阳一点点将云彩镀了一层金边。
她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天亮。
舒姨叫了她起床便去厨房准备早餐了。歇儿自己扶着墙小心翼翼的拐去洗手间刷牙洗脸。门外响起了几声敲门的声音,歇儿没顾得擦脸便起身要去,见舒姨从厨房出来,歇儿喊她,“我去开门。”
似乎是忘了小腿上被烫伤的阵痛,歇儿跛着脚小跑似的过去打开门,嘴角还未完全扬起,一看到来人后脸就立马冷了下来。
“歇儿,腿是怎么烫伤的?为什么不给爸爸打电话?”
来人是羽霆义,羽歇儿的爸爸。
歇儿扶着墙慢慢往回走,头都没回的冷冷道,“我就算是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羽霆义身子瞬间一僵,脸色也立马沉下来,提高了音调警告她,“羽歇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是你爸,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已经读初中了,该学会懂事了!”
羽歇儿冷哼了一声,“那我能请您别叫我的名字吗?这个名字从你嘴里念出来我真是讨厌极了,羽歇儿,羽溪,您给我起名字的时候还真是用心良苦。呵,她们不是都回去你家了吗?你还管我做什么?我这个替代品,就不牢您记挂着了。”
羽霆义的指甲深深的嵌进手心,眉头也拧到一起,眸色深深的看着面前那个瘦瘦的身影,如此抗拒的看到自己的表情,以及,那句你家,他心里便说不清的罪恶感以及疼惜,但此刻,面对羽歇儿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或许从她母亲半年前去世开始,从他把羽溪母女接回家开始,又或者,从她知道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叫羽溪开始,她便表现出了十三岁孩子不该有的仇恨,以及叛逆。她在学校做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她故意要变成坏孩子,去偏离当初自己对她设定的一切生活轨迹,用她自己的方式反抗着,来表现出对他的惩罚,以及,她的不甘,这些,他都知道。
可他偏偏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开解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世事刚刚懵懂,却又执拗的不可一世,心里认定了一个想法便是谁都无从改变。简单的解释,他自己都数不清说过多少遍,而关于他们当年的种种现在去跟她解释怕也不合适,他只好期盼着她可以快一点长大,可以等她成熟起来之后再去试着理解自己,能够释怀这些好好的生活。
“歇儿,你姐姐,”羽霆义说到这里后顿了下,轻叹了口气,眉心微拧,又改口,“羽溪已经去国外读书了,跟爸爸回家住吧。”
“我再也没有家了。”歇儿在洗手间把水龙头打开,听着水流与池壁清冷的冲击声,此时,眼泪掉落的声音便小的几可不闻了。
她绝不在他面前掉眼泪,搬出来的时候及此,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母亲生病去世,她可以理解,生老病死,人之常态,她即使难过,即使再舍不得,也可以坚强的面对接下来的日子,因为她知道,她还有一个深爱她的爸爸。那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住进她家,就在母亲去世三个月后的暑假里,她也可以试着去替爸爸考虑,他还年轻,不该就这样一个人孤独终老,他总会给自己找个后妈,这个问题,她也想过,并且试着说服了自己要接受。
可是偏偏,那个女人,他们曾经在一起过,而他们还有个女儿,那个私生女,叫羽溪。
她曾经问过那么多次,她名字的来历,那一刻,她终于懂了。
她替妈妈感到不公平,她也接受不了,她活了十三年,在爸爸的身边十三年了,难道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替代品的存在吗?为什么连名字都要跟那个人的这么相似?爸爸叫了她十三年的歇儿,是不是每次叫出口后想的都是羽溪?想的都是他与那个女人的孩子?
她不明白,那个她本最敬重的爸爸,为什么是这样的人,她以为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自己和妈妈,原来,在这之前,他早已有了别人。
他们一家终于团聚了,而她,变成了那个家的外人。
她再也不知道,自己要懂事给谁看,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像是澄亮的世界瞬时变的昏暗下来,连一颗弱小的星光都寻不到,她就在那片黑暗里迷了路,怎么都走不出来。
舒姨在门口犹豫了好久,听着里面的流水声一直没有停下,最终还是叩响了门,轻声叫她,“羽小姐,先吃饭吧,待会上学要迟到了。”
这句话被水声干扰的有些听不太清,歇儿在隐约听到“上学”这个两个字时才回过神,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个影子,那个像是从阳光里走出来的哥哥,那个说话很好听,笑起来很温柔,眼神像是可以安抚人心的景颜。
关掉水龙头,歇儿擦擦手便开门出去。
正小口的吃着馄饨,门又一次被叩响了。
歇儿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还是示意舒姨不用管,自己跛着脚一蹦一跳的过去。她先仰着头趴在猫眼那里看了眼,那时候的歇儿还很矮,只有踮起脚才将将看的到猫眼那里。
看清外面的人后,歇儿嘴角立马就高高扬起,小手也转着门把手开了门。
“景哥哥。”她甜甜的叫了一声。
景颜身上像是还带着清晨暖暖的曦光,居高临下的对她笑了笑,看着比自己矮了几乎两个半头的小脑袋,又微微弯腰与她平视,刚想揉揉她有些乱蓬蓬的短发,就见眼前的小丫头眼圈红红的,不禁皱了皱眉,声音也压的低低的,“歇儿又哭了?是不是伤口太疼?”
歇儿微微怔了一下,脸蛋竟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她移开目光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局促的盯着脚下驼色的地毯,摸摸鼻头解释说,“刚才洗脸的时候可能是进水了。”
景颜微眯了下眼睛,似乎是不太相信,鼻子嗅到客厅的香味,站直身子往里面望了望,见餐桌上还放着食物,便又低下头耐心的看着她的眼睛,“歇儿先去吃饭。”
“好。”歇儿抬起头欢快的应了一声,转了身,跛着脚小心翼翼的往餐桌走。
景颜随后进门,把背包放到玄关那里关上门,再转身过来的时候发现歇儿才走出了几小步,便跟过去轻轻将她一提,直接抱起来往餐桌那里走去。
那么小小的一个,提起来也十分轻松,身子瘦的像是摸不到肉一样,他明明跟她还没有那么熟悉,此刻却也莫名的有点心疼。
歇儿怔怔的看着那个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脸庞,近到他清浅的呼吸声就在自己耳边,他的心跳,每一次跳动的起伏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隽秀的眉眼,那微抿的薄唇,那线条优美的下巴,让她脸颊微微有些发烫。景颜垂眸,对着怀里的人儿笑了笑,那双清亮的眸子便晕开了一层细碎的笑意,里面映着歇儿那张微讶的小脸,温暖的不像话。
歇儿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着小馄饨,并未抬头,含糊不清的问了句,“景哥哥早晨吃饭了吗?”
景颜正耐心的看着那张比同龄孩子要瘦很多的小脸,吃东西时总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咀嚼着,慢条斯理的样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微勾了唇角,嗓音淡淡,“嗯,我吃过了。”然后他像是笑了一声,又说,“歇儿吃饭的时候很好玩,跟歇儿一起吃饭一定能多吃一些。”
歇儿低下头看着碗里的小馄饨,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等了会才说,“那景哥哥今天陪我一起吃午饭吧。”
景颜低低的笑了两声,应下,“好,不过今天的交换条件,是歇儿戴的这对耳钉。”
歇儿把最后一个馄饨咽下去,抬头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软软糯糯的问了句,“景哥哥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手链和耳钉,都是女孩子的啊?”
景颜不慌不忙的从旁边抽了一张餐巾纸给她擦了嘴角,这才笑着说,“一个月后告诉你原因。”
歇儿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从耳垂上摘下那对并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骷髅头形状的耳钉,又去房间找了个小盒子放进去,这才递给景颜。
清晨的阳光带着属于这秋日的温暖肆意的洒在身上,路边的梧桐树被微风吹动,那叶子发出一阵阵轻微的沙沙声,歇儿坐在车子后座慵懒的舒展了下身子,景颜微微侧了下头,轻轻地提醒她,“歇儿,抓紧我的衣服,小心待会掉下去摔成小花猫。”
“哦。”歇儿弯了弯唇角,两只小手紧紧的抓着景颜的T恤,纯白的没有一丝污渍和暗黄,上面还带着一股皂液淡淡的香味,干净,又美好。
上午半天注定又是难熬,这期间盛安安帮歇儿打过一次热水,又搀着她去过两次厕所,临近最后一堂课下课的时候,她又扔过来一个纸条,“中午一起去食堂?我就好事做到底吧。”
歇儿看了眼前面那个时不时偷瞥自己一眼的盛安安,笑了笑,回她,“不用了,谢谢你。”
安安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明明之前讨厌极了这个飞扬跋扈的坏女孩,可上次在食堂看了她被烫伤后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的那一幕后像是不知不觉的就变了,说不上来喜欢,反正也不会觉得讨厌了。
中午,景颜拎着两个餐盒进教室的时候歇儿正无聊的趴在课桌上照镜子,她坐的座位是靠窗的最后一个,午间的阳光正热烈,就那么温暖的将她包裹了一层,小小的脸蛋,小小的鼻子,粉嘟嘟的嘴唇似乎是受了委屈的嘟着,黑亮如子夜的眼睛,那么可爱的模样。
“歇儿,吃饭了。”他笑了笑,还是打断了正自恋的不能自拔的人儿。
歇儿愣了一下,收起面前的小镜子,又手忙脚乱的把课桌上的东西收了收放到窗台上,腾出了吃饭的空地。
景颜把餐盒打开,两份米饭,一份香菇油菜,一份清炒西兰花,一份糖醋排骨。他坐在盛安安的座位上,取了一双筷子递给歇儿,却发现她小嘴嘟的高高的,看着那份排骨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他垂眸细细打量着那张嘟着嘴巴的脸蛋,耐心的问,“歇儿不爱吃糖醋排骨?我问了班里的女生,她们都说女孩子爱吃这道菜,据说是一周只做一次,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歇儿像在撒娇,瓮声瓮气的说,“景哥哥,我忘记告诉你了,所有的荤菜,我只吃鱼,其他的都不吃。”
景颜不免有些意外,忽而低低的笑了两声,把那份排骨往自己前面放了放,素菜都推到歇儿面前,又往她的米饭上加了一些,这才说,“我记住了,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饭吃了一半,他又问,“歇儿昨天去高中部的食堂就是想看看哪个窗口有鱼吗?”
“嗯。”歇儿嘴里正吃着东西,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景颜耐心的往她碗里夹着素菜里为数不多的香菇,随口说了句,“以后我看到了都会打好给你吃的。
歇儿正往嘴里塞了根油菜,听到这句话后便抬起头,就见景颜正微垂了眸子仔细的给自己挑着香菇,阳光正打在他的脸颊上,暖色的光影从他挺俊的鼻翼间扑簌跃过,那眉眼间皆染了一层柔软,让她心头一荡。
耳边传来他那低沉温润的声音,口吻随意,却足以让她柔软了心头,“歇儿把香菇都吃了,对身体好。”
有多久了,没被人这样关心过?蓦地,让她有些不习惯,之余,又开始贪婪的希望这种关心可以久一点。
“景哥哥,你会这样,陪我多久?”
他抬头,眼底氤氲着一层细碎的笑意,歇儿那期待的模样就这么映在他清澈的眸底,他牵了牵唇角,“陪你到长大的那一天。”
后来,这句话却又像个魔咒,让他把自己禁锢起来,折磨了那么久。
歇儿抿着唇,不再看他的眼睛,低下头漫不经心的搅着碗里的米饭,小声说,“可我对你来说,是个陌生人。”
“是法律上的陌生人,但是,我想做歇儿心里的哥哥。”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在她心里深深的生根,再也没能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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