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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故人

当她看见元宁宫那熟悉的宫门，忽然停了下来。
圆子在前面走了一会，回头看见安如锦没有跟上，不由走回头问：“安尚宫，你怎么了？”

安如锦面上神色很苍白。她笑了笑：“没什么，忽然觉得有点累。”

圆子恍然大悟：“安尚宫才大病初愈，而且元宁宫和甘露殿这么远，实在是辛苦你了。要不要让奴婢去找人拿个软椅让安尚宫坐一会？”

安如锦摆手：“不用了。都快到了。我们进去吧。”

圆子点头，十分紧张：“是极是极，我们快些走。”

他在前面领路。安如锦和他悄悄入了元宁宫。

元宁宫中的人和事安如锦很熟，虽然后来太皇太后故去，太后入住带了一大批人，但是看门的洒扫的压根没有换过人。

这一路她畅行无阻。圆子又是个机灵的人，早就打点好了一切。

安如锦随着他走过几道影壁，终于看见了大殿前的汉白玉殿前平地。那边除了几个洒扫的人外看不到她想看见的人。

她问：“人呢？”

圆子匆匆去打听了下，然后回来悄悄道：“被领着去偏殿说话了。”

他说着一指那飞檐一角。安如锦心中顿时明了。她对圆子道：“你去外面等着，我去去就来。”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裸塞给了圆子。圆子吓了一跳：“不不不……这……安尚宫这使不得。”

安如锦笑道：“你这几日跑前跑后也辛苦了。这点银子拿去喝茶。”

圆子还要拒绝，忽然看见安如锦脸上坚定的神气便不再说话。他悄悄离开。

安如锦看着那熟悉宫殿，深吸一口气飞快地隐入了其中。

……

偏殿中过堂风凉凉的，风中带着香炉中上好的香，令人昏昏欲睡。金水砖平滑如镜，光可鉴人。

此时金水砖上倒映着殿中三人。凤座上是年过四旬的太后，右手边坐着的是云太妃，左手为尊，第一位坐着的是应召入宫的苏渊。

他着一件极淡的灰色儒士服，面容沉静。他英俊秀气，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令人十分难以忘怀。

坐在凤座上的太后和下首的云太妃互相交换了眼神，都十分满意。

果然庆元公主的眼光不差，这样的相貌和人品一点都不输给世家勋贵家的公子们。只可惜年纪轻轻竟然就娶了妻。

太后和云太妃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换后传达了千言万语。

太后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她温和问道：“苏侍郎家中一切都好吗？”

苏渊低头行礼：“回太后娘娘的话，家中一切都好。父母俱在，身体安康。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他回答得谦卑有礼，太后满意点了点头。不过这一句问了之后她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

云太妃连忙笑着问道：“苏侍郎看着很年轻，可曾娶妻了？”

苏渊奇怪看了一眼云太妃。他去年高中榜眼，家中情况宫中应该早就知道，怎么还有此一问？不过他向来沉稳，心中有事也不会表露面上。

他恭谨道：“回太妃娘娘的话，下官去年娶了一位贤妻，今年已怀孕三月。”

“哐当”一声，所有人都看向发出声音的来处。

太后尴尬地示意：“手滑了下。没事，没事……”

她虽说没事但是面上沮丧的神色已经泄露了她的心情。若是娶妻了还好，还可以用利益去说服苏渊，可是现在他的结发妻子竟然还怀有身孕。

这下彻底难办了。

云太妃脸色也僵了僵。她也没想到会是如此。人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太后和她现在是在拆人姻缘，而且还带着一个可怜无辜的孩子。

云太妃也犹豫了。

殿中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古怪的气氛中。无人出声，也无人愿意第一个打破沉默。

另外一边的殿旁，安如锦默默地看着。她躲的地方是从前纳兰韵躲过的位置。这里离偏殿就一道木墙之隔，透过缝隙不但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里面的人说什么话她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安如锦默默看着苏渊沉静的面色，等着他如何应对。

终于，苏渊抬头，慢慢问道：“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今日召下官是有何要事吗？”

他的脸上有恰到好处的迷惑。安如锦慢慢捏紧了手掌。她太熟悉这个神情。这是他撒谎时的表情，因为太诚挚根本无人会怀疑。

果然太后脸上浮现惭愧：“这让哀家怎么说呢？哀家这张老脸都要被丢尽了……”

她只是说着自责的话，对庆元公主的婚事一个字都不提。

云太妃不得不插话。她叹气：“苏侍郎，不瞒你说。听说你见过庆元公主？”

苏渊点了点头：“见过，庆元公主很是活泼可爱。”

太后眼中亮了亮：“你……你当真这么觉得？”

苏渊笑道：“公主天之骄女，却活泼可爱，看得出心地十分善良。”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一旁的云太妃连忙趁热打铁：“那这么说苏侍郎对公主的印象极好了。”

苏渊点了点头。

太后和云太妃互视一眼，俱是欢喜。

太后再也忍不住：“若是哀家把公主赐婚给你，你当以为如何？”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铜漏滴滴答答令人不耐烦。

所有的视线都盯在苏渊的脸上。安如锦死死盯着他，想从他的面上看出一点点情绪波动。可是她注定失望了，苏渊面上依旧平静。

太后和云太妃都紧张看着他。

终于，苏渊起身跪下，声音清晰：“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太后闻言又惊又羞：“你你……你不答应？”

苏渊沉默。沉默得令人觉得他比解释一千遍还更令人难受。

云太妃苦口婆心地劝：“苏侍郎，这事你能否考虑一下？毕竟公主一片痴心……”

她不断地说，可是苏渊却是一声不吭，只是跪地不起。

终于云太妃说得口干舌燥，只能失望看向太后。太后叹了一口气，面色灰拜：“罢了！罢了！庆元，不是为娘不帮你，是……是无能为力啊。”

她话还没说完。不知躲在哪的庆元公主冲了出来。她哭着对苏渊怒喝：“你凭什么不娶我？！你……你大胆！你若是不娶我，我让母后赐你死罪！”

苏渊不卑不亢：“苏渊甘愿受死！恕难从命。”

“你！”庆元公主气得俏脸发白，她高高举起手想要狠狠抽眼前这不开眼的男人，可是不知怎么的竟落不下去。

太后气得话都哆嗦了：“你你……你给哀家退下！有你这样的公主吗？哀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你还这样胡闹！”

她连连呼喝，庆元公主的哭泣还有云太妃的劝解之声形成嘈杂的一切。整个殿中乱纷纷，乱成了一锅粥。

不必看下去了，今日是不会有结果的。

安如锦悄悄退了出去。

不知为什么，她今日不觉得难受，也不觉得欢喜。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是一切却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中的是苏渊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答应接受公主，意料之外的是，她没想到庆元公主对苏渊这么执着……

她慢慢地走。

“这位姑娘，请留步。”身后传来熟悉得令她发抖的声音。

安如锦背猛地僵住。

身后的声音不急不缓：“这位姑娘很眼熟，不知怎么称呼？”

他的脚步慢慢靠近，一步一步仿佛都要踏在她的心中。安如锦定定看着前方，此时眼前宫阙重楼纷纷都退去，只有一片白茫茫。

有多久了，她不曾听见他的声音。又有多久，她不曾和他面对对面。

“这位姑娘怎么不说话呢？”苏渊的声音平静得犹如陌生人。

安如锦良久才听见的自己的声音：“这位公子叫奴婢做什么？”

她不回头，可是声音的颤抖已经泄露了她的心情。

她听见背后苏渊淡然从容的声音：“这位姑娘的背影很像在下的一位故人。所以好奇留住姑娘。”

安如锦木然道：“既然是故人何必又想起？想必你心中的故人和奴婢是完全不一样的。公子你认错人了。”

“是吗？”苏渊的声音依旧彬彬有礼，可是却越发笃定，“既然是故人那就是永远放在心间的那个人。姑娘你以为如何？”

她？她以为如何？

安如锦只觉得口中血腥味渐渐弥漫。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咬破了下唇，血的味道那么浓烈，让她难以呼吸。

她以为如何？她一个“已死”的人又能以为如何？

她顶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份和名字的躯壳，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在这幽暗的深宫中。每一刻，每一个时辰都朝不保夕。

她会以为如何？

故人故人……她不是故人，她是死人，早就该死的人！

她还能以为如何？他以为她能如何？当他高枕无忧拥着娇妻，做着富贵荣华梦的时候，他想过她吗？他念过她吗？他知道她被囚天牢，生不如死吗？他知道傅家一百多口性命含冤受死吗？他知道她活到今日是度了几次劫，受了多少苦？

不，他都不知道！

她猛地回头，一双美目冷冷盯着眼前的苏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