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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静夜

安如锦在一旁静静看着。庆元公主终于哭着跑了，只是在走之前狠狠瞪了安如锦一眼。看来在她心中，安如锦的罪过又添上了一笔。
安如锦上前出示了腰牌，侍卫顺顺当当放了她过去。她回头，庆元公主的身影已经不知道消失在何方了。

……

长夜寂静，安如锦睡了一会忽然被人推醒。她看了看铜漏，已是深夜。

那女官一脸倦意道：“安御侍能帮忙去伺候吗？我今日不舒服。”

安如锦点了点头，梳洗了换上女官服色就匆匆到了甘露殿。她才刚到甘露殿，就愣了下。眼前所见一片灯火通明，有种要燃到天明的架势。

安如锦问身边的女官：“皇上夜夜都是如此吗？

那女官感激她的帮助，连忙苦着脸道：“是啊，自从皇上登基以来都这么勤勉。”

安如锦看出她的愁苦，不由莞尔一笑。皇帝不睡，底下所有的人都不可以轻易离开。茶水要备着、巾帕要备着。甚至小厨房都要有人当值。

如此下来整个御前人人苦不堪言。萧应禛年少力壮，精力充沛，但是底下的人半夜没有睡好，第二天又要早早起来当值一个月下来就吃不消了。

安如锦眸色掠过异样，在女官的千恩万谢中慢慢到了甘露殿中。

刚进了殿中，一阵清淡的龙涎香传来。她抬头看去。龙案上萧应禛伏案疾书，四周烛火明亮，映着他过分刚毅的脸。

安如锦悄悄走上去为他拿下凉了的茶水，为他默默整理堆在龙案上的书籍。她做这一切的时候，萧应禛头都不抬，依旧在写着奏折。

她终于把事都做完了，无事可做，只能走到暖笼中查看燃着的熏香。这些日子雨水多，殿中的熏香都是点燃的香丸。宫中的人相信，燃香可以祛除湿气。

安如锦看了快要燃完的香丸，想了想，拿来一枚如婴孩巴掌大的香饼，然后放于冰片上。不一会，整个殿中飘着清雅宜人的香味。

萧应禛莫名心中一动，不由抬起头来。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位窈窕女官正跪坐在暖笼前仔细地挑弄着香。

是她！

他眼中微微闪过一道异样的神采。他不由放下手中的奏折静静看着她调弄香丸。

柔和的宫灯下，这女子穿着一件天水蓝短襦，绸缎很新，看得出是新裁制的。不同于普通的女官，短襦上绣着一只只姿态优雅的白色仙鹤。

远远看去，那一只只仙鹤犹如停在她的身上翩翩起舞。她下身穿着紧致的白色筒裙，筒裙外罩着一件天青色纱罩衣。不盈一握的纤腰间系着女官们统一佩戴的仙蝠结。两边垂着如意璎珞。

她没有施脂粉，面色衬着这件素净又寻常的衣衫越发清丽无双。

许久不见，她渐渐恢复原本美丽的容貌，而没有人怀疑。

也是，她这人这么心思巧妙，不然也不会制出种种神奇的香丸。

萧应禛竟看得出了神。等他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安如锦身后。

安如锦再三探了暖笼，正满意收回手时，忽然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安如锦吓了一跳，一回头猛地对上萧应禛那双深邃的眼眸。她心头猛地跳了起来。已经有多久不曾怎么近的与他独处了？

那元宁宫的哭泣犹如隔世的梦一样。他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则是卑微的御前女官。这不是咫尺天涯的距离，而是云端和泥地的区别。

他是不是已忘了一切？她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眼下的两人恐怕早就把那一日的发生的一切深藏在心中，尘封起来。

四目相对，两人各怀心思，竟一时半会都忘了要做什么。

萧应禛最先回过神来，他轻咳了两声。

安如锦急忙伏地：“如锦打扰了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萧应禛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你刚才点的是什么香？”

安如锦见他的脸色不像是责怪的意思，这才含笑道：“方才用的是双井陈韵。”

“哦？”萧应禛挑眉：“好奇怪的名字。朕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安如锦掀开暖笼的盖子，指着香饼道：“双井是山谷道人的家乡。山谷道人不但擅长作诗，也极其擅长调香。此香清雅悠合，最合适皇上静心凝神批阅奏章。”

萧应禛低头看了看，看了半天都只见那香饼毫不起眼，可偏偏散发出那么奇特的香气。

他一侧头，问：“这香怎么做的？”

他靠得很近，一股属于他龙袍上的龙涎香幽幽淡淡沁入她的鼻间。安如锦下意识想要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退。在她身后就是烧得热烘烘的暖笼。

她低头：“皇上想要知道？”

萧应禛深深看着她：“朕不但想知道这香怎么制出来的，更想知道你是怎么懂得这一切的。”

安如锦心中重重一跳，面上却是平静：“皇上言重了。此香方在古书上有。用沉香与丁香削成极薄之片，或压碎亦可。沉香宜用惠安沉。丁香用洋丁香之公丁香。以此二品之混合与西红花之干花瓣，再混放入龙脑中合清水中浸一个半时辰，取出阴干即可。”

她说完看着萧应禛：“这些制香的法子太繁琐了，皇上只需要知道这香好闻就行，至于来历和制法根本不需要知道。”

萧应禛沉默了一会，才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他干脆坐在她身边，看着暖笼出神。安如锦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和自己说了这么多的话。可是看他出神的样子，又不敢轻易唤醒他。

正在这时，外面福泰走了进来，禀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安如锦看见萧应禛眼中浮起不悦。不过他依旧温声道：“传。”

过了一会，一位眉眼极其清秀的宫女走了进来。当她看见萧应禛坐在暖笼跟前而不是坐在龙椅上时，不由大吃了一惊。

她急忙跪下：“奴婢受皇后娘娘吩咐，给皇上送补品参汤。”

萧应禛面上很平静：“嗯，替朕回去谢谢皇后。”

宫女十分欢喜：“是！奴婢一定会把皇上的口谕带到。”

萧应禛挥手：“你回去吧。让皇后早点歇息。”

宫女放下参汤，退下时忍不住看了一眼跪坐在萧应禛身边的安如锦。她眼中有些许的失望，也有些许的狐疑。不过她还是很识趣地退下。

殿中又恢复安静。萧应禛垂眸看着放在地上的参汤，不知在想什么。

安如锦跪得腿都要麻了。她忍不住提醒：“皇上，参汤再不喝就凉了。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就浪费了。”

她还没说完。萧应禛已淡淡打断她的话：“朕赐给你喝。”

安如锦愣住。

萧应禛已起身：“朕不需要这补品。”

“可是这是皇后的心意。”安如锦又一次提醒。

萧应禛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继续批阅奏折了。安如锦看着地上孤零零的食盒，叹了一口气，认命拿起来慢慢喝了下去。

如果皇帝不喝皇后送来的参汤，明天也许整个宫中就会传言帝后不和的消息。在皇帝刚刚登基又大婚，十分依仗荣宁侯的节骨眼上，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安如锦喝完，一股倦意悄悄爬上四肢百骸。她守着暖笼不由打了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依靠着暖笼沉沉睡去。

龙案上，萧应禛埋头批阅奏折，偶尔一抬头看见暖笼依着的安如锦，唇边渐渐溢出笑容。

……

第二天安如锦醒来时吓了一跳。她竟然在龙床旁边的软垫上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一件沉重又暖和的狐裘。

龙帷外有宫人紧张又有序的声音。隐隐约约中萧应禛挺拔的身影正立在外面，由着宫人帮忙穿戴龙袍。

安如锦急忙起身，她正想要出去时，忽然听见福泰压低声音问：“皇上，要不要叫醒安御侍？”

安如锦的脚步猛地僵住。

她听见萧应禛淡淡的声音传来：“不用了。她昨夜累了，让她多睡一会。”

福泰的声音带着笑意：“好，老奴遵旨，都听着，皇上有旨，要让安御侍睡个够。”

宫人们也都低低笑了起来。安如锦想要掀开龙帷的手僵在半空中进退不得，脸上的热意开始火烧火燎地蔓延。

终于，皇上的御驾离开甘露殿，每天如一的早朝开始了。

安如锦站在寝殿中不知是该出去还是该继续睡自己的。有宫女走了进来，见她杵着，不由笑道：“安御侍起来了？”

她捉狭的目光在安如锦略微凌乱的衣上打转。

安如锦想要发作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宫女见她局促，笑道：“安御侍不用害羞。这是好事，也是幸事。也许过了不久，安御侍就又要高升了。”

她羡慕至极地看着安如锦。安如锦忽然警醒过来，她在宫女羡慕的眼神中忽然看了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形。

她脸色一白，猛地推开宫女匆匆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