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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都是种子,我就是给大小姐你看了,你也未必认得!”
在朱莹那炯炯目光中注视下,老咸鱼显得异常爽快,直接就解下一个包袱递了过去,笑容可掬地说:“您瞧瞧,这就是我闲来无事折腾的东西!哎,从前我常在海上漂,也没个其他爱好,就常常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觉得好吃就种,不知道什么品种的也种。”
“日久天长,也就折腾出一个大菜园子,好多东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说什么秘密花园,其实也就和二公子说得那样,图个好听而已。但自从我年纪大了,不大出海,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丁点爱好了,所以藏着掖着不想给外人知道,之前真不是耍弄二公子。”
“而且,从前我不合信错了人,带他去了我当初的一个菜园子,结果那小子不是东西,竟然偷了菜去卖,我去追问还遭了反诘,恨得我把那菜园子全数铲平,挪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些年来,别说小花生,就是云河,也没去过我的那个新菜园,二公子还是第一个外人。”
朱二闻言悻悻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你带我去,那还是瞧得起我?也不看看我是谁,我能看得上你那满园子只能吃的玩意?”
可他突然看见对面的张寿瞪了他一眼,一下子醒悟过来,赶紧改口道:“我是听了阿六从沧州回去之后的说法,为了访求那些产量高品质好的种子来的,可我一不图钱财,二不图前程,就是想扎扎实实做点事情而已。再说,你这点手艺,到了京城还不是得全拿出来?”
那可不一定!若是到了京城,发现皇帝老儿乃是成天吃喝玩乐,不理国事的昏君,又或者是被朝臣玩弄于掌心,自己却困于宫廷的庸主,抑或是状似铁腕,但实则喜欢玩弄人心的雄猜之主……他宁可装得无能一点,拍拍屁股走人!
老咸鱼一面想,一面却非常殷勤地把其中一个包袱递给了朱莹。见朱莹还真的解开了包袱,看到里头一个个纸包,就把包袱让朱二拿着,自己一包包打开,饶有兴致地检视里头的东西,他瞥了一眼张寿,又把另一个包袱递了过去,随即笑得脸上皱纹都舒展了开来。
“张博士你既是国子博士,又有大学问,就我之前那些食材,你竟然全都知道物尽其用,那眼下这些种子,也请你给掌掌眼?说实话,有些东西其实我也不大认得。”
张寿在得知冼云河居然也没进过老咸鱼的菜园,便已然体会出,那个菜园子确实是老咸鱼最大的秘密——相反,刚刚阿六背进去的那些碑石,在那条老咸鱼看来,恐怕无足轻重——反正不认得。此时,他没有接过包袱,而是直接就在老咸鱼手中解开,从中取出一个纸包。
朱二见自己被朱莹当成拎包的,不禁有些气苦,嘴里就埋怨道:“莹莹,你连花都没种过,更不要说这些种子,你怎么可能认得?我之前在那菜园子里也瞧过,一多半的东西都是没见过的,愣是不认得。你别看妹夫他有学问,他肯定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说话间,朱二就看向了张寿,见人正从一个纸包里拈出里头一粒长着白毛的黑色种子,在那若有所思地翻来覆去看,他顿时有些不确定了。
张寿到底是在乡间长大的,总不会是真的……种过地吧?
果然,下一刻朱莹就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我第一次见阿寿的时候,他正带着人在水田里和人说丰收呢!这些种子就算我不认识,他肯定认识!”
老咸鱼一直竖起耳朵倾听众人的每一句话,听到张寿竟然下过地,他连忙赔笑道:“大小姐这话说得,我倒不信了……看张博士这人品,这样貌,就算生在小户人家,那也肯定是被捧在手心里当宝贝的,怎么舍得他下地?”
“我也没说他亲自下地干活啊!”朱莹微微一扬眉,狡黠地笑道,“我的意思是说,阿寿略懂农事而已。”
她咬文嚼字似的特意加重了略懂两个字的语气,这才不慌不忙地说:“他之所以和人在水田里话丰收,那是因为,开渠引水入田,改麦地为稻田,就是他说服村里人的。如今京城南方人多,京城常年麦贱谷贵,再加上放柞蚕收丝织绢,他村里的各家各户收入多多了。”
老咸鱼忍不住再次侧头偷瞥张寿,见人仍然在翻来覆去看那黑色种子,他就试探着问道:“张博士莫非知道这是什么?”
“要是我连这都不知道,岂不是要被你笑话死?”张寿呵呵一笑,随即泰然自若地看着老咸鱼说,“这不是棉花种子吗?莫非这也是你从海外带来的?”
朱莹倒还好,朱二却一下子暴跳如雷了起来:“好你个老咸鱼,你竟然耍我?这不过就是棉花种子,你骗我说什么是从海外带来的!”
老咸鱼不慌不忙,鄙视地斜睨朱二:“棉花本来就不是产在我国,最初还是从西边传进来的,二公子自称好农,莫非连这个都不知道?”
朱二顿时如同打足气却突然被戳了个洞的皮球,一下子完全泄了气。
见他满脸心虚,张寿就打岔道:“好了,也不用一直在外头说话,都进屋吧。至于这棉花种子,就如同老咸鱼说的,其实我国从前并不栽种,而且就算如今栽种的,品种也不算好,若有海外优种,真的种成功了,那可以说是比新式纺机和新式织机更重要的功绩。”
见张寿说完这话,拈着那一粒棉籽,若有所思地自顾自回屋去了,朱二见朱莹连忙三下五除二包好了手中那种子,塞到他怀里把包袱重新打过结,随即就匆匆往前去追张寿了,他想想自己刚刚那肯定被人认定为无知的话,心里顿时老大不是滋味。
大哥文武双全,妹夫又通算学,居然还能“略通”农事,他真是没法活了!
老咸鱼收起自己手中那包袱,随即又一探手轻轻松松从朱二手中把另一个拎了过来,这才意味深长地对朱二说:“二公子,你要真的好农事,还得和你那老师兼未来妹夫学很多东西,否则连个棉花种子都不认识,那说出去可就成笑话了!”
“哼!”嘴里发出了一声不忿的冷哼,但朱二到底知道人家没说错,跟着进院子的时候,他就悻悻说道,“我家是勋贵,武艺没天分,就会被押着去读书,就算家里有农庄,那也轮不到我去,我又不是从小在小乡村里长大的,怎么认得这些东西?”
说到这里,他觉得这话好像是在讽刺张寿的出身,赶紧又强行把话题岔开:“话说回来,你既然说那棉花种子是从海外弄到的,那我倒想问你,种出来之后和咱们这边的棉花相比如何?是产量高,还是品质好?”
走在前头的老咸鱼嘿然一笑,却没有立刻回答。
直到进了屋子,见阿六已经把那些碑石碎块整整齐齐摆放在了居中桌子上,小花生正好奇地看个不停,他这才开口说道:“这棉花是我在海外的时候见那些当地人种的,无论产量,还是棉絮长度,又或者是韧性,都比咱们这的好。”
张寿依旧拈着手中的棉籽在端详,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着老咸鱼,似笑非笑地说:“但是,你拿回来试种之后,应该发现效果一般,远没有你在海外时看到的那么好,是不是?”
老咸鱼没想到张寿竟然判断得这么精准,愣了一愣后,他只当没瞧见朱二的幸灾乐祸,讪讪地点点头。
“确实。这玩意我带回来过好几次,也托别人带回来过几次,但种出来的结果都不怎么好,远不如那些番茄花生之类的东西。”
他却也坦诚,索性历数自己的一次次失败:“有一次都是因为船在海上漂的时间太长,最后到沧州的时候已经误了播种期,种下去的时候,这棉籽根本就没动静。”
“一次是种得太密了,好多棉桃都没法打开,于是产量稀少,结出来的棉桃又小又轻。我琢磨着,估计是日照不够的关系。”
“一次是好不容易种出了棉花,收成还凑合,我请人轧棉之后就发现,那棉绒又细又长又韧,确实是好东西,比咱们现在的强。我寻思着能不能混种,于是把沧州本地长势最好的棉田,拿了一批种子回来,结果混种的结果是越种越差……唉,真是气死我了。”
老咸鱼不惜仔仔细细说明自己的一次次失败,见张寿听得专心致志,他就苦笑道:“我这也是气不过。像那些番茄、红薯、花生之类的东西,哪怕是最初口味差异,可种个三五年,最终就差不多了,只有这棉花,我都记不得折戟过多少次了。”
这一次,朱二没了嘲讽老咸鱼的心情,他扪心自问,要是换成自己,有可能这么锲而不舍地只为了种好棉花?就连朱莹,亦是忍不住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耐心。”
张寿则是又好气又好笑。要知道,后世大陆棉——民间大多称作为美棉——引入中国的时候,据说时间跨度长达几十年,最初那简直是官府拼命推广,民间却是哀鸿遍野,非但没成果,而且常常会少收甚至绝收,甚至辛辛苦苦种出来,所谓的洋棉还不如中棉。
而在那时候,从官府到商人到民间,不知道多少人投入进去,简直是遍及全国的大规模试种,动辄十吨种子,老咸鱼真的就靠一个人在推进这么一桩足可称得上伟大的事业?
之前老咸鱼既然说,后来还几次让人从海外给他带过种子,显见是有常年漂洋过海的人作为帮手,那么,那么,某人的那个菜园子,真的只是他自己亲自照料,没有外人在?
可种地这种事,朱莹朱二这样的千金和公子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哪怕只是一两天不管,浇水施肥且不说,光是杂草和虫子就能把菜园祸害得一团糟!尤其是棉花这种容易遭到病虫害的东西,杂草丛生很容易引来各种虫子,没人伺候根本不行!
张寿正这么想着,就只见老咸鱼突然朝他看了过来,他气定神闲地与人对视,直到人非常不自然地把目光避开了去,他就知道,老头儿到底还是心虚。
当下他也不揭破人这点鬼把戏,笑眯眯地说:“你手头大概有多少棉籽?不会就刚刚我看到的那一包吧?”
见老咸鱼踌躇着不说话,他就自顾自地说:“据我所知,这种海外过来的植物,刨除咱们这儿从来都没有的番茄那些不提,像棉花这样有本土品种的,一旦把海外品种和本土品种随意混种,哪怕外来品种再优良,种在一块的结果往往很糟糕。你是从哪听说混种的?”
虽然不知道张寿这据我所知是从哪知道的,但老咸鱼还是吞吞吐吐地说:“我听说,把不同品种混种在一块,授粉的时候捣腾一下,也许能培育出更好的种子……这好像叫杂交?”
张寿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这时候,他已经没有一点怀疑了,能在这时代习惯于用这样的名词,却又不是穿越者——那么,老咸鱼必定得到了当年太祖皇帝的某些遗泽。无论是资料、人脉还是其他什么的,总之这绝对是一个不能放过的人!
当然,现如今这不知道是海岛棉还是陆地棉的品种,老咸鱼应该是引进本地试种并不久,如果真的试种了很多年还这结果,那他们那失败他真是想鞠一把同情之泪。
就他前世里偶尔看过的一篇资料,谈及美洲棉的退化,声称直到二十世纪中期不断在引入乃至于培育优良品种的中国,退化还是大问题,现如今这年头,不先保证其始终自交,从而保持种子的纯化,避免退化,拿去和那些远远不如的亚洲棉品种杂交……这是搞笑吗?
要杂交,那也至少得是不同陆地棉品种之间杂交……话说这真的是一群种地老手在瞎忙?
于是,他不得不语重心长地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这话用在棉花上,其实也是一样的。正如同不同类者不为配,海外棉花的类别,其实和我国棉花的类别不一样。你就算要杂交,也得是不同的海外棉花带回来培育出种之后,再尝试互相杂交。”
“否则,那就和马与驴杂交之后的骡子没有生育能力,那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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