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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氏十指的丹蔻涂得极红,白故宇望着她的手出了神。颜桃之也爱涂丹蔻,只是每次都只叫蒟蒻轻飘飘地为她打上薄薄的一层,相比辞氏浓重厚郁的鲜红,那样淡淡的樱色更为纤丽明亮,不会有让人慎得慌的感觉。
两个侍卫架起白故宇走到湍御河岸边缘,他的双脚悬空了起来。
“卑职只忠于嫡长公主与灼华宫。”他知道他很快就要被扔到河水里了。还好他幼年时曾学过游水,白故宇盘算着待会直接从湍御河下游游出宫去到会凌阁。
都说最毒妇人心,白故宇低估了女人的心狠程度。
辞氏冷笑着让两个侍卫将白故宇的手脚都绑在了一起。白故宇任由他们行动,尽管以他的力气,这两个人能轻而易举地被他推进河里。
他迟迟不肯出手,辞氏看出他的顾及,阴厉松弛了唇角,音量提高了许多。
“白统领还真是忠心,本嫔倒要看看你一会儿还会不会这么嘴硬!”她朝那两个侍卫示意,白故宇猛地被其中一人踹进冰凉的湖水里。
这初春时分的河水仍旧带着凛冬之冽,再者又是午夜湖水最为冰凉。白故宇的身子一触到湖面便已浑身冻得僵硬。
他还没调整好气息,以至于下河时憋下的一口气太短,过了不到片刻,实在忍不住浅浅吸气。这下不得了,大片的河水涌入鼻腔,难受到神志都有些模糊不清的白故宇只能强打着精神。
这个女人再怎么大胆,也不会杀他。
他只要撑到殿下回宫便好。
白故宇想着,忽地手脚与腰上一紧,他又被拉回岸上。
湍御河上浮出一颗脑袋,在泠泠月光下诡异甚是。
白故宇睁开眼,冷笑着。
他承认他从来都不太看好这位供养侍臣的嫡长公主,可不论安良人是如何折磨他,他都不会去愧对自己的良心。
只因他的职责便是护着嫡长公主,护着灼华宫。
“再推他下去。”辞氏不耐烦道,她吐出的字被夜风拉得远了些,可白故宇却是早有准备,故而这次没让水涌入鼻内。
习武之人气息绵长,这样来来去去几回,他也只是浑身冰凉。
把人用绳子捆起丢在御河里又拉上来,这是宫里惯用的伎俩了。若是严刑拷打,身上难免会留下痕迹,如此就不用担心会落下口舌。
但辞氏入宫时间不长,没多大可能会知道这种既磨人又不留痕迹之法的。
一阵冷风刮过白故宇的双颊。
难道她身后有宫里的老人帮着出谋划策?
且说会凌阁这边颜桃之抽了签条,上面苍劲有力的“七绝平起”四字让她犯了难。
她算是明白为何谢归提出加入抽签条规则后众人的怒火了。她原以为这签条只是规定上交文稿是诗或是词,哪里晓得签条上竟然会规定着如此之细。
幸好她抽的是“诗”,若是抽的“词”,岂不是连词牌写何都要按照签条上的来?
“殿下抽到了什么?我看看。”江浮碧话音未断,颜桃之手中已然空无一物。
她瞧着他的幼稚之举,多多少少被逗笑了,神色也缓和了些。
“七绝平起?没想到这诗连载体都定得死死的。”
江浮碧面上轻笑,淡如微风和煦,“殿下,看来这能在半个侍臣内交出文稿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奇才。”
颜桃之想了想,允颔点头。
他略略沉吟,眼中精光一轮。
“那能败下这些百里挑一奇才之人,想必是千古难得一见的旷世之才。”
不就晋到第二轮了么?至于这么无耻自夸么?
“看来江某真是旷世之才了。殿下觉得呢?”
颜桃之:“……”
文会第二轮时间过去大半,江浮碧早已经写好了文稿。此刻捏着纸,目光在几行字上看了许久才满意地一笑,站起身交了词稿于谢归。
颜桃之对他这种反反复复推敲的方式很是不屑。
诗词之性,随性即来。这般刻意去写,反倒不美,伤了诗词风骨。
“这第二轮,江某觉得实在是稳进不疑。”他一回座位便又跟颜桃之搭起讪来。
她没多少表情,眸中傲色睨于他。
“那本宫就拭目以待。”
江浮碧怔愣望着她漆黑的眸,那么一瞬间,这样骄然桀骜的她耀眼得让人难以直视。
他笑意在唇边扩大,“殿下不会失望的。”
按照历年规矩,入第三轮决赛五人,每人诗词文篇会挑出一篇优秀的出来,供众文士评定优劣,最后定下魁首。
江浮碧与颜桃之在这轮狭路相逢。
另外晋级的三人中除了蓝袍的洛姓文士外,还有两位同姓为张的文士。
颜桃之反正没得挑,她只写了第二轮之诗,这会儿拿了唯一的一张纸第一个交到谢归手中。
“这女子竟然会入决赛?!”儒家之派为大颜正统学派,其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地位低下可见一斑。众文士又大都师学儒派,对女子的偏见自然也就极大。
谢归再一次用眼神制压住全场。颜桃之递给他宣纸时悄悄瞅他一眼,面上哪里还有半点冷硬。
这翻脸似翻书,只怕没几人学得来。
其余的人也陆续交了文稿,谢归一一接过,沉思了半晌,决定先从较差的开始念。其实这差也不是真差,能在众文士里脱颖而出,顺利入第三轮之人绝非等闲之辈。所谓差些,不过是未有多出彩,以稍显平俗而已。
蓝袍中年文士一直静静坐在位上茗茶,大有胜不骄败不馁之气度。
“丛缛森森铺覆,鹄鸟随云飞首……”
待谢归念到他的词时,此人亦是毫无紧张之态,颜桃之不禁暗自点头。可待谢归念完余下几句后,颜桃之心里狠狠一惊。
“翎羽扇,燕窝糕,檀玉桌前尽取。奴伏,官戮,贵胄苟贪人炙。”
谢归的声线不算低,他念到后几句时,为了符合整阙词的通篇情感,特地加重了音。尤其那“贵胄苟贪人炙”一句,更是字字清晰,直击颜桃之心尖。
亏她还想提拔此人入朝为官,却不想此人如此痛恨朝廷。
江浮碧轻笑,正想过去安慰被打脸的颜桃之,却被她嫌弃推到一旁。
洛姓文士之词被谢归排在第三个念,文笔俱佳,其选题亦非俗人可想。以奢靡之景入手,既切合了第二轮的主题又将这延伸到朝廷腐败层面。可以说是将这首风流子填得极好。
颜桃之神色古怪,终究没忍住起身反驳道:“小女子认为这词写得不妥。”
“不妥?天子脚下我等自然不敢造次,但官戮至民怨,我等只是借词以抒百姓之意,百姓之苦。”蓝袍文士还没答话,他旁边一脸正义凛然的一文士就率先开了腔。
很快又站起一个文士,看向颜桃之目光微带蔑色,“女子就是女子,胆小如鼬鼠。即便真是天子在此,我等一样将此词洪声而念。”
“就是就是。”附和声如春笋般冒起。
江浮碧启唇想说什么,颜桃之却扯了扯他的衣袖。
她自己的事,用不着每次他都掺一脚进来。
这个“弱弱”扯衣角的动作萌到他了,他两眼一闭,鼻间感到有流体向下而出。
嗷嗷!
颜桃之再一回头吓了一大跳,这厮怎么流鼻血了。
“不碍事,皇宫伙食太好,上火了。”江浮碧颤颤巍巍擦着鼻血,有几丝没擦到的流到了下巴,颜桃之觉得他那个样子又蠢又好笑。
“蒟蒻。”她轻唤了一声,蒟蒻会意,准备去替江浮碧擦拭,却是被他侧脸一躲。
蒟蒻也不尴尬,收回锦帕,归到原位站着。
奴才伺候主子天经地义,但他也不知怎的,就是不愿去碰那准驸马。
蒟蒻那点小情绪,江浮碧尽收眼底。
他派人查过蒟蒻的身世,不过就是个窑子里出来的小倌,他不愿碰他,他还不愿他碰呢。
秦艽叹气,这蒟蒻与江阁主也不知谁嫌弃谁多一点。
蒟蒻对颜桃之的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而江浮碧又是帝君钦点的嫡长公主驸马,这两人迟早要撕起来。
不过颜桃之可没闲情去管这些,朝廷用人迫在眉睫,她忙着招揽贤士都忙不过来,能放在儿女情长上的时间少之又少。
“洛先生的诗也说了,鹄鸟随云飞首,其自是官宦臣服君上,然则不为。天高皇帝远,地方官所为何,远在帝都之帝不得而晓。再说檀玉桌前尽取一句,亦是非也。”颜桃之没有理会那些说闲话的文士,而是直接开口与洛姓文士论起诗来。
儒家讲究学术争鸣,既然他们喜欢按儒派的来,那她就以此为点切入。
果真,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嘘声听着。
“姑娘所认为何?”洛姓文士起身拱手,于颜桃之行了个儒家礼。
颜桃之也赶忙回礼,撑开了笑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所谓尽取,也不为过。”
“奴伏,官戮,贵胄苟贪人炙。”她吟着,又是摆了摆首,“奴伏则官戮,若奴非役,官者自是清廉。”
洛姓文士嘲讽一笑,“姑娘这话就不对了。贵族皇胄奢靡,不顾百姓生死,人人得以诛之。”
“啪。”颜桃之忽然一拍掌。
众人不明所以。
她梨涡轻陷,“如此之说,朝廷而今混乱不堪。先生既有此觉悟,那么便更当为百姓尽一份力了。”
绕了一圈,终于绕回来了。
她说这么多,说来说去,还是想招这些有能之才为朝廷效力。
“可……”
“先生方才信誓旦旦说百姓有苦,而今来了机会,能解救这些百姓,先生怎又推脱起来了?”颜桃之穷追不舍道。
江浮碧看时机差不多了,于是起身了身,“在下江浮碧,愿随姑娘引荐,壮我朝皇威。”
“在下张从卫,也愿同江公子一般。”在江浮碧之后,很快站起一名样貌清秀的少年,作揖道。
颜桃之对他有些印象,这人便是此次文会进入第三轮之中的一人。这样的人才,也是不可多得的。
而他身边与他同是张姓,眉目又略和他相似的中年文士应该就是他的哥哥了。
张从济不悦地瞪了弟弟一眼。
颜桃之这才想起,那张从卫之兄便是方才第一个站起来反驳她话之人。
这也难怪张从卫一表明心迹,他兄长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了。
“在下傅介,也愿姑娘引荐……”
“在下涂林方……”
……
有了江浮碧的推波助澜,在场已经陆陆续续有十几个文士表明愿意为朝廷效力了。
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得快,颜桃之不禁重新审视起江浮碧这便宜驸马来。他真的就一无是处么?
如许月色正上,研开几缕春风送暖。会凌览山阁灯火通明,繁华与喧闹充斥着这座帝都最高的楼阁。
“先生之意呢?”敛去心中杂思,她撇开眼不去看正向她邀功的江浮碧。
洛姓文士于颜桃之扯唇,“姑娘一介女流尚有此想为民,鄙人若再不答应便觉羞愧了。”
“呵。”嘲弄之声传来,原是那张从济又找起茬来,“可笑可笑。一个小小女子三言两语就将我等耍得团团转,她何德何能敢放言引荐我等?”
“就凭这个。”江浮碧也不知从哪掏出一块玉牌,上头用篆体刻着几个字,待颜桃之看清后心中一惊。
这是她灼华宫的玉牌。
以牌为信。这原本是大颜朝边防所用之法,将领手中持虎符牌,作调兵遣将之用。后来这法子传到了宫中,先皇后便令尚寝局制下各宫玉牌,分发于各宫宫人。持玉牌者,无须通传便可进入各宫内室库房。
颜桃之黑了脸。她是说前些日子怎么总听蒟蒻在哭库房的器件像是被人拿去了几件,看来这贼如今就在眼前呐。
江浮碧在接收到颜桃之鄙视的目光后,摸不着头脑地转遛了一圈眼珠。
他这又是哪惹到她了?
“看此块玉牌的质地,选料乃上乘,莫非这是宫里流出之物?”
“莫非这两人是宫里的贵人?”
几个文士见风使舵,竟有两人跪下来给颜桃之和江浮碧磕起头来。
这年头想进宫当个官不容易。寒窗苦读数十年还是没个指望,这些文士大多都是因为屡次落榜而心灰意冷,这才开始吐苦水,将矛头指向朝廷的,其实他们心底对青云仕途还是抱有无限希望。
今日中了狗屎运,遇上这么个大贵人,想来离发达之日不远了。
颜桃之扶起一个老泪纵横的白胡子文士,“先生快请起,这礼,我是万万受不得的。”
要是早知道这玉牌这么好用,她干嘛还要去费那么多口舌。
江浮碧贱贱一笑,“殿下,看来最后还是得江某出马。”
无视,无视,自动无视。颜桃之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过头去。
“你们这些墙头草啊!”张从济气急败坏,最后看了眼自家弟弟张从卫一眼后甩袖夺门而出。
好罢,这里真心跟朝廷过不去的也就只有张从济一人。
至于其中原因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颜桃之这回钓了这么多鱼,她正谋算着朝上还有何空闲职位可用任命。
“家兄失礼了,从卫在这里给诸位赔礼。”俊逸少年与颜桃之对视,他说着说着双颊竟然多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江浮碧眯眼。好家伙,他这可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颜桃之装作没看见,朝张从卫点点头,“无妨。”
从颜桃之与诸文士争论到众人下跪参拜,自始至终,站在远处的谢归都未说过何话。
如玉温凝的面上勾笑连连,细看下那笑容恶趣十足。
是宫里的人么?
怎么办,他的兴趣越来越浓了。
但看江浮碧那小子如此宝贝他家丫头,谢归突然觉得自己要是再想和颜桃之独处论道是件异常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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