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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尘看着距离他们几十米远的事发地点:“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有人刻意在沙滩底下埋了电线,也是不会留下丝毫痕迹的。”
常思齐赞同:“对,海浪会将痕迹冲刷干净。”想了想,“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么个被废弃的地方埋根电线呢?”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有人故意针对这个剧组,而且目标也很明确,吴尘心想。
如果没记错,王杨是为了将他的导演监控器搬走才触电的,那电线末端就埋在导演监控器下方的沙地里。而且这个人很聪明,知道利用海浪,当海浪退去,人们厚实的鞋底基本隔绝了沙地上的电流,大家根本想不到这里有电,但是一旦海浪上岸,打湿了人的鞋子,浸没了人的脚踝,那么电流将瞬间电击到这个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来不及逃跑,海浪还帮这个作案的人抚平了作案痕迹,不留下一点证据。
有人冲着自己来的吧。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呢?能够事先知道剧组要到这里取景,还精准地将电线头埋在了他导演监控器的下方。
这个人,必须事先知道他所踩的点。
今天上午,吴尘开着车径直抵达这岸边,与等候在此的王杨会和,具体的踩点,被记录在王杨的笔记本上。原本,吴尘第一个应该怀疑的就是王杨,可他自己就是受害者,如果电线是他埋的,他就不可能亲自去搬那监控器。
那么会是谁呢?王杨到底把笔记本给谁看过?除了他二人,还有谁能事先了解到他监控器要摆放的位置?
吴尘握着常思齐的手忽然紧了紧,他感觉事情有点复杂,常思齐也感受到他手中的力度变化,但不明所以。
常思齐:“说不定是哪个孩子的恶作剧呢,我之前开车过去,看到附近海边就有另一个小作坊,再往里,就是城中村了。”
吴尘见她正看着自己,目光中还残留着学生气,那种孩子般的灵动和润泽,他点点头:“嗯,有可能。”有些事情,在得出结论或想出办法之前,还是不让她担心的好。
这时,吴尘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不知那边说话的是谁,也不知说了什么,常思齐只看到吴尘的眸光顿时黯淡了,原本握着自己的手也松开了,他低着头,放下电话:“王杨抢救无效,死亡。”
常思齐惊叫:“什么?!”
王杨,你到底把笔记本给谁看过?又跟谁提到过我们的踩点内容呢?
现在,唯一的线索断了。
空中的彩虹已经彻底消失,吴尘看着天边,心情沉重。
那彩虹,救了他一命,甚至是救了他们剧组好多人。
为了拍摄这突如其来的彩虹,他要求众人退后十米,将器材往回搬五米,好用广角将彩虹整条拍摄进去,作为背景。
正是这五米的距离,让带电的海浪没有吞噬其他无辜者。
可是,王杨呢?
这彩虹,为何没有庇佑他呢……
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吴尘将Y城常思齐遇刺的事情经过一并告知了G城警方,剧组的每一个人都接受了询问和笔录。
王杨的家属已经赶到,他的妻子抱着病房里王杨的遗体哭得泣不成声,跪倒在地,众人去扶她,她一把挥舞掉这些人的手,哭嚷着:“是你们害死了他,是你们杀死了他!”
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初中生模样,估计是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被通知噩耗的,赶到这边时还穿着校服,站在远处观望,静静地流泪,一声不吭,那是王杨的女儿。
道具组几个跟王杨关系好的同事小声聊天。
“那孩子挺可怜的。”
“是啊,很小就没了妈,现在亲爹也没了。”
“啊?那个不是她亲妈?”
“后妈,泼妇一个,别看她哭得这么惨,不过是想剧组多赔点钱。”
常思齐听在耳中,面色发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她理解这种痛失亲人的感受,忍不住走到王杨的女儿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她不知该如何帮助她,事实上,她也明白,旁人的一切行为、语言都是无济于事的,这样的伤口,只能靠自己熬过疼痛期,靠时间来弥合。
那姑娘却轻轻挣脱了常思齐的手,小步走到吴尘身边,声音有些嘶哑,她清了清嗓子,开口询问:“听说,我爸爸是为了帮导演抬监控器才触电的?”
姑娘声音不大,语气也轻柔,不像是责备,只是普通的询问口气,但这样轻声细语的一句疑问,比刀扎还疼。
吴尘沉默了良久,才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那电线是针对吴尘埋的,而王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替他死的。
那姑娘的眼泪顿时如雨下,湿润了她干涸枯裂的嘴唇,她哭诉:“是我……是我央求他进《寻找神谕》剧组的……我说,我想要吴尘的签名,我说,我是吴导的粉丝……”
那姑娘泣不成声,说话都断续了:“我爸爸本来不会死的,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姑娘哭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哽咽、啜泣。
她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吴尘的签名照,眼泪就大颗大颗滴落在照片上:“这是我爸爸……口袋里看到的,我刚刚……刚刚拿出来的。”
吴尘靠在一旁的墙壁上,一直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掩盖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
常思齐已经忍不住低头啜泣,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哭诉的,她手拿着东湖景区的门票,哭得很无助:“是我害死了爸爸妈妈……是我要走那个玻璃栈道的。”
失去亲人的打击已经很沉重,但是把亲人的死归咎于自己更是压得人踹不过气来,是此后的人生都无法承受的负重。
她拿纸巾擦干了脸上的眼泪,深呼吸一口气,走到那姑娘跟前,蹲下,从她手中抽出那张吴尘的签名照,强行挤出了一个微笑:“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任何错。你可以怪这个剧组,你可以怪导演,你可以怪我们剧组每一个人,甚至……你可以怪你的父亲,狠心地把你丢下……”她擦掉脸上的水泽,再次深吸一口气,让声音保持平静,继续劝说,“但是,你不能责怪自己,为什么呢?因为你只是一个孩子,你还未成年,你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也没有那么大的责任……”
常思齐明明是想微笑的,想微笑着、温柔地安抚这个小姑娘,可是眼泪却根本止不住,大颗大颗往下砸,因为这些话,是她想对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自己说的,这些道理,是她被痛苦和愧疚折磨了二十年才悟透的。
“你的父亲有责任爱护你、陪着你,我们的剧组有责任保证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安全,城市的相关部门有责任保证公共场所没有任何电线威胁到路人,医院有责任尽力抢救患者……唯独你,是没有责任的……”常思齐双唇在颤抖,声音跟着带了哭音。
孩子天性善良单纯,习惯性地把任何错误都归咎于自己。
爸爸妈妈离婚了,他们问:“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你们才离婚的?”
考试成绩很差,他们问父母:“是不是我学习不好,你们就不要我了……”
如果二十年前,有人能对常思齐说“你的父母有责任陪你、爱你,景区有责任保障游乐设施的安全运行,工作人员有责任在落水事故的第一时间赶去救援,目击者有责任第一时间帮忙打救援电话,监管部门有责任对景区实施更严格的监督管理”,那么哪怕那的确是一场意外事件,哪怕最终还是失去了双亲,她至少不必忍受这么多年的自责,不用承受那个年龄段根本承受不起的心理负担。
常思齐看着那个小姑娘,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所以,好孩子,你没有错,不要责怪自己。”
那个初中女生,哭得肩膀颤抖,常思齐轻轻抚着她的肩头,她知道现在让她马上脱离悲伤不可能,但她相信,自己的这些话,在她未来的日子里,可以让她少承受一些痛苦。
病房里,连空气都是哀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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