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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只是经过驿馆,很多行李都没拆开,又因为原本计划第二天就出发,绿果儿和绛葡儿很快就把出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肖折釉走在夜色里,脚步匆匆,时不时回头张望一眼。
走在她身边的霍玄笑了一下,说:“别担心,郡主追不出来。”
肖折釉一怔,装作若无其事地放慢脚步往前走。
“理应在驿馆歇一晚,只是如今情况特殊,倒只能委屈你跟我在车上过一夜。”霍玄立在马车前,朝肖折釉伸出手。
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乘一辆马车的确有些不成体统。可是肖折釉却是知道霍玄一直把她当成个孩子。他言中的委屈是指栖身在马车里过夜,而不是男女大防。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霍玄太过粗心。
“将军能带着我回家乡去看望嫂子,折釉已经很感激了。”肖折釉将手放在霍玄的手掌里,任由他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朝南继续前行,因为是夜里,四周安静得不像话。肖折釉和霍玄对坐在马车两侧的长凳上,长凳很宽,似小型卧榻,可坐可卧,中间隔了一张小方桌。
纵使马车里点着一盏灯,烛火也因为马车的颠簸摇曳得光影淡淡,不甚明亮。
“时辰还早,睡一会。”霍玄拉过一旁小矮柜里的毯子递给肖折釉。
肖折釉抱着毯子,问:“将军不歇着吗?”
“不急,你睡你的无须管我。”霍玄重新回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虽然霍玄的这辆马车宽敞气派,可因为霍玄太过高大的缘故,他动作时,马车那一侧还是显得逼仄。
肖折釉想了想,睡着了总比这样在夜里对霍玄干坐着强,她褪了鞋子躺下,又拉了毯子将自己裹好。
“别把嘴也一并挡住。”霍玄道。
“知道了……”肖折釉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霍玄,又将盖到鼻尖儿的毯子往下拉了拉。每次霍玄把她当成个孩子的时候,她心里都是有些别扭的。
肖折釉闭上眼睛,努力入眠。她脑子里沉沉的,躺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睡着。半夜的时候马车颠簸了一下,肖折釉迷茫地睁开眼睛,一时之间有些懵怔,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她偏过头,望向不远处的霍玄。霍玄坐着倚在车壁,一动不动地合着眼小憩。
肖折釉眨了一眼睛,将目光明目张胆地落在他的脸上。因为他合着眼睡着了,肖折釉才能这样静静打量着他。光阴晦涩,看得也不是很真切。
小方桌上的烛火摇曳不休,在燃尽最后一点光的时候灭了,马车里一下子黑下来,什么都看不清了。肖折釉只能隐约看见霍玄在不远处的轮廓。
安静几许,肖折釉轻手轻脚地掀开毯子,踮着脚尖、弯着腰从小矮柜里又抱出一条毯子来。她走过去,想为霍玄盖上毯子,免他着凉。
“怎地醒了?”霍玄忽然开口。
抱着毯子刚要盖在霍玄身上的肖折釉吓了一跳,她说:“之前马车颠了一下就醒了。然后看将军睡着了,怕将军着凉,所以才从柜里抱出一条毯子,想给将军盖好。”
黑暗中,霍玄探手接过肖折釉递来的毯子。
“这马车一路颠簸,是难以睡得踏实。辛苦你了。”
肖折釉忙说:“没事儿的,不辛苦。”
顿了顿,霍玄道:“多谢,回去睡吧。”
他本来想夸一句“孝顺”,可又觉得还没到说这话的时候。
肖折釉“嗯”了一声,回到另一边的长凳上躺下。肖折釉盖好毯子,翻了个身面朝车壁,却再也睡不着了。
肖折釉忽然在想,有没有可能这一生再嫁给他呢?
很难。身份的不对等,年纪的相差,还有最重要的是……他心有所念。肖折釉隐约猜到霍玄今生恐不会再娶除了他心里的那个人之外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连尊贵貌美又痴情的公主都拒绝。更何况,肖折釉纵使沦
落到身份再低微,也不愿意嫁一个心有所属的人。这一路,因为带着肖折釉的缘故,霍玄故意放慢了速度,夜里尽量全部歇在驿馆和客栈,省得她跟着吃苦。所以他们八月下旬出发,等到了南广州已经十一月末。南广州水路四通八达,他们要改成船只去
南青镇了。
即使是南广州,在十一月末也开始天气犯凉。尤其是清晨和傍晚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凉飕飕的。肖折釉下了马车,被凉凉的风一吹,她摸了摸胳膊,感觉有点冷。
“折釉,再去添一身衣服。”霍玄道。
肖折釉动作一滞,她才刚觉得有些冷,也不知道霍玄是怎么看出来的。她翘着嘴角应了一声,回到马车里又添了身衣服出来。
下了马车,换了船。
蓦地登上船,肖折釉有些恍惚。她已经三年多没有坐过船了,望着河提两岸不断后退的风景,肖折釉心里也竟是生出一抹百转千回。
水路越来越细,横跨两岸的小石拱桥也多了起来,肖折釉忽然笑了出来。她总是浅浅地笑,蓦地笑出声来不由让霍玄有些意外。
“笑什么?”霍玄走到她身边。
肖折釉收了笑,靠着身后的围栏,转过身来看着霍玄,说:“想起第一次见到将军的场景。”
霍玄也笑了一下,问:“你当时为何看了我那么久?”
肖折釉愣了一下,追问:“很、很久吗?”
“近一刻钟罢。”
“哪有那么久,将军忒夸张了……”肖折釉皱着小眉头,默默转过身去,继续去看沿岸的风景。
霍玄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多看了肖折釉一眼。风将她的长发微微吹起,露出一张稚气的巴掌大的小脸。
还是个孩子而已。
霍玄失笑,他摇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想多了。肖折釉下了船,就直奔过去的家里。虽然她知道她的家里早就空了,还是想回去看看。肖折釉望着眼前院门落的锁,微微发怔。南青镇潮湿,锁头上已经长了一层青苔。看着这浅浅的、碧绿的一层青苔,
肖折釉心里有点发酸。挺不是滋味儿的。
“想进去看看?”霍玄问。
肖折釉收起心里的低落,仰着头望着高高的院墙。南广州这边的建筑黑瓦白墙,白墙又砌得很高。
“爬墙头?”肖折釉疑惑地问霍玄。
霍玄不言,朝肖折釉伸出手。
肖折釉被霍玄揽着腰跃上墙头的时候,她忽然很盼着这墙更高一些……
不过肖折釉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院子里的杂草引过去了。院子里的杂草葳蕤,肆意生长,已越过她的膝盖。
霍玄见肖折釉一动不动立在这里望着院子里的杂草发呆许久,问道:“不进屋子里看看?”
肖折釉摇摇头,说:“看一眼已经够了。走吧,去纪家。”
“好。”霍玄虽不理解肖折釉为何只是看一眼又要走,却也什么都没说,带着她离开。
“呦!这不是肖家大姑娘吗!”肖折釉和霍玄刚出去,就被人喊住。
肖折釉看着眼前的大娘好半天才想起来她是谁,喊了声:“孙六婶。”
“回来看望你嫂子的吧?你嫂子现在可是咱们南青镇的大名人了!”孙六婶笑呵呵地走过来。
肖折釉有些疑惑。
“你嫂子可不容易咧!一个女人,还是个寡妇!居然在咱们南青镇办起了学堂!请了秀才给咱们南青镇的孩子们教书哩!而且分文不取!”
肖折釉急忙跟孙六婶问了地址,匆匆赶去。
还没有走近,肖折釉和霍玄就听见了朗朗读书声。待走近了,肖折釉仰着头,怔怔看着学堂门楣上的牌匾——
文器学馆。
文器,肖文器,肖折釉兄长的名字。读书声停下来,原本乖乖坐在凳子上的孩子们跑闹着嬉戏。肖折釉和霍玄走进小院子,一眼就看见坐在树下的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儿。虽然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也遮不住他们两个极为相似的五官。尤其
是哪个小男孩有着和肖文器一模一样五官。
肖折釉慢慢走过去。
“大姐姐,你找谁?”小男孩站起来。
肖折釉蹲下来,仔细望着他的脸,问:“你……是不是叫肖我寄?”
“哇!”小女孩儿也站起来惊愕地望着肖折釉,“你居然知道哥哥的名字!”
肖折釉红着眼睛揉了揉她的头:“肖雪满。”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小姑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小的手儿拉着肖折釉的手:“大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和哥哥的名字!”
“你好笨哦,大姐姐一定认识娘亲呗!”肖我寄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肖折釉笑着问:“是的,我认识你们娘亲。还……认识你们爹爹、爷爷、奶奶、姑姑、叔叔……”
两个孩子相似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一脸惊讶地望着肖折釉。小孩子总是这样,藏不住心事,都写在脸上。
“你们娘亲在哪儿?”肖折釉笑着问。
“在后院和许先生说话!”肖我寄指着一个方向。
肖折釉揉了揉他们两个头,才去找纪秀君。
霍玄本不想过去,又一想,把人家晚辈接走,如今把人送回来看望,也应该像个长辈一样跟过去说一声。
肖折釉和霍玄刚走进后院,就听见那个许先生问:“秀君,就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肖折釉愣了一下,略一犹豫,刚想离开不听别人这样私密的对话,就听见纪秀君轻若柳絮的声音:“许先生,您可知道秀君的夫君是如何去的?”
听纪秀君提到肖文器,肖折釉的脚步顿了一下。霍玄见此,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一旁的矮墙后。
“我知道,是被恶霸打死的……”
“不,”纪秀君摇头,“他是为了护着我才去的。他本可以活命,甚至可以得到一大笔钱财。”
纪秀君收回目光,看向许先生,缓缓说:“秀君知道许先生的好意,也知道您的真心。可是您知不知道我在这里与您谈真心都是对亡夫的一种背叛?”许先生向后退了一步,痛苦地说:“不……我没有逼迫你、打扰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又支撑这么大个学馆真的很不容易。当然,我许云益爱慕你的坚强、才学、温柔和、和你的
一切!所以……让我照顾你的余生好不好?让我和你一起分担!我也会对待我寄、雪满如亲生的孩子一样!”
纪秀君轻笑了一下,问:“许先生觉得我过得很辛苦,很痛苦?”
“难道不是吗?”许云益反问。“不是这样的,我过得很好。”纪秀君言辞切切,“我和他的儿女绕膝成长,我在替他完成夙愿,我有与他的回忆相伴。感情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去而终止,所以他一直都在我身边。是辛苦,但是如今的每一
日也是甜蜜的。”
肖折釉听不下去了,她匆匆离开,忍不住落了泪。
“将军,一个人真的会记着另外一个人一辈子吗?我以为嫂子早晚都会改嫁的,没想到……”肖折釉擦了泪去问霍玄,才发现霍玄的情绪也有些不太对。
“将军?”肖折釉又喊了他一声。
霍玄收起情绪,垂目看着眼前的肖折釉。
肖折釉讷讷:“四年了,我没有想到嫂子还这样念着哥哥……”
霍玄沉默许久,才道:“怀念一个人,一生也不嫌长。”
“可是不会苦涩吗?”肖折釉又问。霍玄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望着肖折釉有些酷似盛令澜的眼睛,干涩地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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