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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上跑得轰响像打雷一样,苏桢被惊醒过来,侧耳倾听,外面楼梯确实有人在跑,步伐急骤。苏桢从枕畔摸出手机,此时才到六点,平时这个点社区很安静,因为大部分居民是本地人,上班不用坐车,走路和骑自行车就行,所以一般七点过后才会有动静。
苏桢趿起拖鞋走到窗前往下看,只见楼下聚集了百来个人,大家叽叽喳喳的,苏桢一句都听不清。其中有个人是个秃子,锃亮的脑袋挤在人群中尤其明显,苏桢眼尖立即认出他来。
“孟大哥,出了什么事?”
大约楼下太吵,那孟大哥并没有听见,苏桢狐疑开门下楼,四楼陈大爷家门大开,门里门外挤的都是人,议论纷纷。苏桢猛地吃了一惊,挤进去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苏来了。”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这时一个大约七十多岁的老头出来,这老头也住在吉庆社区,姓潘,平日常组织一群婆婆爹爹活动,陈大爷和他关系比较好。“小苏,老陈头死了。”
“什么?”苏桢张大了嘴,心里扑通乱跳,难道大家都发现了陈大爷的秘密了。“大家都知道了吗?”
老潘头点点头,道:“昨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老陈头说他要走了,来向我告别。一早醒来我就觉得这个梦不妙,想找着老史头、老韩头他们几个一起来看老陈头,结果他们和我一样也梦到老陈头来告别。等我们到老陈头家时发现门没有关,进去一看老陈头穿戴整整齐齐躺在床上已经硬了。”
瞬时苏桢喉咙堵住了。
“小苏,老陈头留下一封遗书是给你的,你看看老陈头还有什么遗愿。”说着,老潘头递过来一封信。
“给我的遗书?”苏桢不敢接。
“拿着吧,是给你的,信封上写着苏桢亲启。”
苏桢这才敢接过来,拆开信,其实信里也没写多少字,字迹潦草,显见陈大爷写时已是强弩之末。信中说在抽屉里有两张存折,希望苏桢取出来替他办一个风光的葬礼;另外请苏桢将房子出售,所得款项转赠给孤儿院;最后麻烦苏桢将他的骨灰一分为二,一半葬在蓝田,另一半葬在上海。
众人也都看了这封遗书,老潘头愤愤不已,痛斥陈桥为了留在上海连老父都不闻不问,十几年不曾回来过。大家群情激愤,老潘头强烈要求给陈桥打电话,如果他不回来就把他押回来。
“大家别激动,听我一句话,昨夜陈大爷也给我托了梦,我和大家一样想把陈桥绑回来。但是陈大爷对我说,他也有他的难处,不要去为难他,他想来,来不了;他来了,回去日子又难过。陈大爷虽然很希望看见陈桥,但心里更希望陈桥过得好。我们可以给陈桥打电话,但他来不来就是他的事了,相信我们这些人一定可以把陈大爷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
苏桢的一席话合情合理,躁动的人群也都安静下来,电话由苏桢去打,老潘头几个爹爹负责守灵,要给陈大爷办足三天三夜才发丧。
事情和苏桢想的差不多,陈桥在电话里吱吱唔唔不表态,说要和老婆商量,苏桢默默挂断了电话。她先去局里请了四天假,然后去玉笋山陵园看墓地,挑了一块据说是青龙点水的墓穴,这墓穴挺昂贵,但此时苏桢只想将最好的都给陈大爷。
这钱,就和儿子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苏桢忙得不可开交,请人置办遗照和寿衣,又选了一副好棺木,和物业沟通后在吉庆社区的一块场子搭灵篷,足足办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请了戏班子唱足三天三夜。社区有的居民虽不喜吵闹,但听说陈大爷的故事不禁都对这个可怜的老人产生了同情,即使再闹大家也都容忍了。
直到第四天发丧,苏桢依照陈大爷的嘱咐,将骨灰一分为二,其中一半骨灰放在棺木里,由十六名彪形大汉抬棺,苏桢手持陈大爷的遗照,潘大爷等举着花圈浩浩荡荡排了一条街的长队,一直送到玉笋山陵园。
这个周末苏桢再次飞抵上海,将陈大爷的另一半骨灰安葬在郊区陵园,墓碑上只有几个字:一位等待儿子的父亲。
等苏桢从上海风尘仆仆赶回时,意外地发现了陈桥和他老婆,原来他们是来索要陈大爷留下的遗产。由于陈大爷留下遗书其中涉及财产归属,苏桢并没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于是陈妻威吓要告苏桢,这把潘大爷气得不行,叫来几个小伙子把二人胖揍了一顿,然后押上去西安的长途大巴车。
傍晚洒落了几点小雨,扫去了连日的炙热,自从忙完陈大爷的丧事后,又去河北出了一趟差,这一来一回差不多是一个星期的时间,苏桢始终记挂催眠唤醒记忆,此时离老常头所说的一月之期届满。
此时那片拆迁区变得热闹起来,十几部推土机在作业,机器声轰鸣不绝于耳,还有不少工人在清理现场,运送垃圾,苏桢驻足观看,估计用不了几天这片地方就可以全推平。小周讲县政府和尚兴实业(福建)集团在上海签约,由尚兴集团斥资80亿兴建购物主题公园,开发地下商业广场,总建筑面积达120万平方米,将蓝田县打造成“现代化、多功能、复合型的商贸商务旅游区”。
这对蓝田县所有人来说是个好事,开发商业区后这里的人气就会旺许多,自然会带动经济的发展,昨天苏桢的房东就暗示她等房租满后会加租金。
在浓荫的小楼一如以往的寂静,仿佛从没有人踏足过,苏桢悄悄走进屋里,尾声正伏桌睡觉,光线尽管很暗,但尾声的脸白得出奇,甚至还能看清皮肤里的毛细血管。苏桢不禁感叹男人的皮肤居然比女人还白,这些天她顶着大日头来回奔波,就快晒成非洲人了。
苏桢走到尾声身后,恶作剧地伸手去蒙他的眼睛,不料尾声猛地抬头,苏桢不由胸口乱跳吓得后退几步。“你干嘛突然抬头嘛,吓死我了。”苏桢埋怨。
“是你想吓我吧。”尾声仔细打量她,笑道:“越来越黑了。”
“过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尾声就是怕自己不知道他白吗?“就你白?”苏桢不满地哼了一声。
“黑是健康美,许多人还想不到。”
“不说这个了。”苏桢一直深为自己的皮肤遗憾,即使没有晒黑,她的皮肤也并不白。“帮我催眠吧,今天一定要成功。”
苏桢躺在治疗床上紧闭眼睛,身畔尾声清澈的声音娓娓响起,“现在开始,你发现你的内心会变得很平静,好像你已经进入另外一个奇妙的世界,远离了世俗,你只会听到我的声音,其他外界的杂音都不会干扰你。”
尽管周围没有任何杂音,尾声的声音动听得像首优美的乐曲,可苏桢还是不能进入状态,各种纷乱的画面掠过脑中,这些画面有万素兰,有周老太,有陈大爷,还有母亲和父亲,把她的记忆塞得满满的,她完全不能按要求放松下来。
尾声叹息,起身道:“你跟我来。”
苏桢丧气地下床,随着尾声来到院子站在一口大缸前,缸里的蓼萍草比上周更茂盛,叶片又厚又长,映在缸底一片翠绿。
“你坐进去。”
“啊——”苏桢吃惊地看着尾声,尾声的眼里有不容拒绝的意味,他的面孔很严肃,苏桢瞬间有种感觉,尾声比自己更迫切想唤醒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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