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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心飞走了
向远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时钟上的分针,而叶骞泽是时针,她走得快,他走得慢……其实说到底,长针不过是永远在追随短针的脚步罢了。
雅间里是一张十人的圆桌,向远把主位留给了叶骞泽,自己坐在他的右侧。原本该是叶昀坐在叶骞泽的左侧,可他却和李副总谦让了一会儿,李副总拗不过,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叶骞泽含笑对向远低语:“阿昀什么时候礼数这么周到了。”向远却只笑不答,果然,叶昀犹豫一阵之后,拉开了向远身边的凳子。
一桌人逐渐入座,除了叶骞泽夫妇、叶昀、李副总和滕云外,陪同的还有江源和山庄的其余几个职位较高的人物。其余的人员都在外间,闹哄哄的,显然没有领导在,更自在一些,已经开始喝了起来。
叶骞泽是主张喝酒节制的,不过难得大家高兴,他也不做限制。这桌的几人在宴席开始后频频向领导敬酒,向远虽然平时应酬不断,但酒量从不见长,大家都知道她对内是滴酒不沾的,所以在座的敬酒她都只回以茶。当然,以她今日在江源和山庄的身份,喝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叶骞泽倒是显得心情尚好,来人敬酒,都笑着干了。脸上有浅浅的酒意之后,他悄悄在桌下握紧了向远的手。
这时,雅间的门被人推开,只见一个理着平头、中等身材的男子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漂亮的年轻女子。
“不打扰各位吧?”男子风度极好地欠身跟在座人士打了声招呼。
滕云于是站起来介绍,“叶总,各位,这是承包山庄桑拿房的崔老板。”
崔老板走到滕云身边,谦逊地笑,“滕总,说了叫我小崔就好。我特意过来敬几位的酒,顺便带来了我们那里的几个工作人员,大家认识一下,也助助兴。”
向远和崔老板是认识的,他口中的“工作人员”,也就是那几个漂亮女子,明眼人都知道是他桑拿中心的小姐,他带来陪酒的。向远笑着说了句:“崔老板何必那么客气。”
“难得叶总和向总伉俪前来,还有江源的各位主管都在,不过来打声招呼才是我失礼了。”崔老板说完便带头向叶骞泽敬酒。
叶骞泽心知他算是山庄的合作伙伴,虽对这崔姓老板的行当和那几个略带风尘之色的女孩并不赞许,但天性的温和,还有良好的教养让他还是礼貌地回应了。喝完跟崔老板的那一杯,另外那三个女孩来敬,他只是笑笑举杯,也不苛求她们饮尽。向远这边,她既不喝酒,又身为女人,崔老板不敢为难她,几个女孩当然也不纠缠。可是敬罢了这两人,轮到其余几位,就没有那么好打发了。崔老板的巧舌如簧,还有年轻女孩的笑靥娇缠,就连李副总都招架不住连喝了三杯,一直比较安静的雅间顿时也热闹起来。
到目前为止,山庄和崔老板的合作一向愉快。向远哪能不知崔老板前来是有心拉近关系,她当然不会拂了对方的面子,乐得看热闹。
在座的除了向远都是青壮年男子,虽然平日里衣冠楚楚,但面对崔老板的那几个娇客的敬酒,其实也是甘之如饴的。尤其是另外几个主管,见向远和叶骞泽默许,也大胆起来,和那几个女孩喝着,调笑声不断。
那些跟随崔老板混的女孩,虽然都是大好年华,但都是在风尘里打滚多时,这种场面见多了,人情世故娴熟,眼色更准,喝着喝着,就自动分散开,各自找到目标。既然来了,陪好客人才是正理,而在酒场上,陪好的同义词往往就是喝好。胡乱地喝是喝不出什么名堂的,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找到恰当的人,喝尽兴了,她们才算是完成任务。
叶骞泽夫妇她们当然是不敢纠缠的,李副总成了被灌酒的主要目标,有一个女子索性搬了张凳子坐到了他身边,让他在这“温柔一刀”里边喝边苦笑。崔老板一直在和滕云寒暄,另一个女子孩则找到了江源的一个生产总调度,那中年调度原本好色,自是如鱼得水。
剩下的最后一个女子走到了叶昀身边。这也不难理解,除了已经在喝的,其余的不是不能惹,就是滴酒不沾,单从叶昀坐的位置来看,身份应该不低于其他几个部门主管,他又年轻俊秀,成为目标也在情理之中。
叶昀一看到那女子端着酒杯走到自己身边,顿时慌了神,连忙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大哥和向远。叶骞泽不看他,忍着笑闲适地吃菜,向远更是表情促狭。
“帅哥,我敬你一杯。”
眼看求助无门,叶昀不禁急得跺脚,他朋友圈子单纯,偶尔几次喝酒,也是和熟悉的同事、同学一起,那些老干警所谓的下班后的“减压活动”,他是从来不去的,何尝见过眼前这些。
他对着那女子的酒杯连连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怎么会喝。”
那女子倒也有性格,并不撒娇装嗔地纠缠,说完了一句话,就静静地端杯等待着,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却也没有走开的意思。向远的兴味更浓了,索性停筷,专注地看着这边。
叶昀身边的女子,眉目淡淡的,相当娟秀动人。
“不……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太会喝,大哥,是吧。”叶昀再次无辜地求助叶骞泽。
要是往日,叶骞泽必定替他解围,不过想到叶昀平时对异性的无动于衷,叶骞泽想,只要不太出格,让他多和女孩子接触一下也无妨。
于是叶骞泽笑道:“阿昀,你不是才说喝酒要算你一份吗?”
叶昀表情痛苦,可他面前的人看来是和他耗上了,他不回应,对方也始终保持举杯的姿势一动不动。
叶昀虽然对女孩子很少上心,但是却一向尊重,他是实在不想喝的,然而让一个女人这么耗着,也不是男人的作为。骑虎难下之际,只得站了起来,匆匆地把杯里的酒一仰而尽,然后说了句:“谢谢。”然后就坐下来低着头不停地喝汤。
他想顺利过关却没有那么轻松,那女子笑了一声,说:“何必这么害怕呢?连杯都不敢碰,这酒又不脏。”
“不是的。”叶昀听对方话外之意,竟像是有几分苦涩。他其实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怕她误会,只得无奈地自己再次倒酒,轻轻和她一碰,“好吧,我喝。”
喝完之后,叶昀看了身侧的向远一眼,向远低头拿着手机,居然在发短信,仿佛全然未理会身边的事。叶昀心中气闷,暗暗咬牙。
果然,一杯刚过,下一杯又来了,那女子主动帮叶昀倒了酒,“都说酒过三巡才是待客之道,我再敬一杯。”
“真的不能再喝了,不……不……”叶昀还在摆手,一杯酒却被那女子送到他唇边,不由分说地要让他喝下去。叶昀见一桌人大多在看着自己,窘得满脸通红,只想快快结束这折磨,手忙脚乱地要去接杯,那女子不放,整杯酒就这么灌进了他嘴里,呛得他咳了几声。
“没事吧,没事吧。”叶骞泽站了起来,大家都笑了。一般出来陪酒的女子未必都如叶昀眼前这个那么大胆,她不过看准了叶昀稚嫩,脾气又好,才敢如此放肆。
眼看还有第四杯,叶昀在桌底踢了踢向远。向远刚放下手机,顺手给他递了张纸巾,却仍不开口。叶昀当真恼了,用脚往后踢开凳子,“我去洗手间。”绕过那女子就要离席。
他开门那一刻,正好江源的八九个中层人员鱼贯而入,手中均有酒杯。向远看见他们,便笑道:“先别急着敬我们,先敬漂亮的姑娘。对了,酒过三巡才是待客之道。”
酒桌上一片混战中,向远对叶骞泽低语了几句,起身离席。她走出雅间,见叶昀果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站在走廊一侧擦着衣服上的酒渍,看见向远出来,表情更是恨恨的。
“连你也看好戏,好玩是吧?”
“怎么急成这样?不过是女孩子敬你几杯酒,男子汉大丈夫,喝了就是了,恼什么?”
“喝酒就喝酒,我不跟她计较,可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样,你也不吭声。算了,笑吧,我先回去了。”
叶昀也不知道为什么狼狈之余,最恼恨的竟然是向远。
向远拉住他,细细看他的表情,再次忍俊不禁,“我这是要告诉你,拒绝就要干净利落,答应就更不要拖泥带水。酒桌上也是这样,要不就铁了心滴酒不沾,要么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这不,我也没想到崔老板带来的那个女的这么有性格。行了行了,这里离市里也不近,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用不用我陪你三杯,向你道歉?”
叶昀这才笑了起来,“大哥也不帮我,我先罚大哥。”
回桌之后,局势早已扭转,就连崔老板都被江源的几个酒桌高手围得分身乏术,更别提那三个漂亮女孩。叶昀终于得以好好吃了点东西。眼看这热闹的气氛一时半会过不了,向远几人又坐了一会儿,就先离场了。
滕云跟了出来,对叶昀说:“跟我来,我给你安排房间。”
叶昀跟着滕云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叶骞泽和向远:“对了,你们住哪?”
“我在这有常住的地方。”向远示意他跟滕云去,“你早点休息吧。”
叶昀走后,向远看了看因酒意脸色微红的叶骞泽,“怎么喝那么多,你还回去吗?”
叶骞泽一向不喜欢酒店,这个她是知道的。
“也没喝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沾酒就这个样子。”叶骞泽走近她一步,低下头,“我等你邀请我去你常住的地方。”
滕云长期为向远保留着的小套间在一个庭院的一楼。推开阳台的门,是一片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小小花园,里面植物种类不少,看不出什么章法,就这么肆意地长着。
向远不得不承认滕云是个细心的人,她也是很久以前偶尔跟他提起过,自己不喜欢城市的高楼。有些人觉得住得越高,视野就越广阔,当然也看得更远。其实城市的远方是什么?是另一个城市。站在高楼上,只能看到更远的高楼,有何意义?还不如小小的一个院子,抬起头,看到一片切割得很平整的天空。
向远工作的重心主要还是放在江源的主业那边,山庄交给滕云,她很放心,不过是偶尔过问一下,大概一个月会过来两三次。有时在这边工作的时间长了,或者在山庄宴请客户结束的时间太晚,她就会住在这个小套间里,所以钥匙是常带在身边的。
她开了灯,也不怎么招呼一道进来的叶骞泽,自己一个人走到阳台的躺椅上坐下。周围还算安静,江源那一帮中层人员被滕云安排在山庄另一头的客房里,不过这个时候,大概还没有多少人结束周末的寻欢买醉。由于远离闹市,绿化环境又不错,这里的空气比市区要好一些,如果闭上眼睛,慢慢地呼吸,还可以感觉到泥土的微腥和露水的涩味。
向远似乎不知道叶骞泽是什么时候走到她的身后的,他的双手搭在躺椅的靠背上,继而抚上她的两肩。她有默契地放松自己绷了一整天的肌肉和神经,一言不发地在他有魔力的双手下寻求短暂的休憩。
“上次跟你一起待在这么安静的地方,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叶骞泽说。
向远笑了,其实,若是平心静气,山庄另一头的喧哗声还是会不时地随风而来。也许往日的忙碌,不安静的更多是他们的心罢了。就算他们现在置身在婺源的荒山里,还能像从前那样,在黑暗中双手紧握,相视而笑,只记得身边的那个人和眼前的快乐,没有过去也不理会将来吗?
然而,想到了过去,向远的一颗心毕竟柔软下来。她微微侧头,“一身的酒味。”
叶骞泽的笑声就在她的耳畔,“举世皆浊唯你独清又有什么意思?我都喝醉了,你一个人醒着?”
“那怎么办呢?”向远低低地笑问。
“你不肯喝,不如我把酒意分你一点。”
这个季节,夜间的户外凉意颇浓,叶骞泽的手滚烫,向远也跟着一点点地热了起来。两人相互摸索间,一张小纸片从叶骞泽上衣的口袋里掉落出来,向远眼尖,微微喘息着用手拾起,不由得吃了一惊。她原本抵在叶骞泽胸前的手略一施力,将身躯稍稍抽离,半是迷蒙半是清醒地将那张纸片在叶骞泽眼前晃了晃。
“拜托你,能不能给我个解释,这是什么?”
那张正反面都是花纹的纸片,赫然是一张黑桃K的扑克牌,背面的标志和午间几人在棋牌室玩的那几副扑克毫无分别。
向远一贯记牌,她转着那张扑克,喃喃自语一般,“我说嘛,那张黑桃K怎么忽然就不见了,你手上好得不得了的一副牌,怎么就忽然少了一张。”
叶骞泽知道瞒不过她,也不辩解,只是抱着她轻笑,胸口在笑声中轻震。敢情是他心知那手牌无论怎么打,向远一方必输无疑,所以悄悄将一张牌藏在了自己身上,牌都少了,他自然怎么都不会赢了。
“叶骞泽啊叶骞泽,想不到到头来你还让了我一把。”向远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嗔。
叶骞泽知她要强,柔声道:“我只是想让你高兴点。”
向远仍在端详那张再普通不过的黑桃K,仿佛那里面藏着她从来没有探究过的秘密。过了一会儿,她才抬头看着他,“骞泽,不要让我每次觉得自己赢了你一把,底盘掀开,才发现不过是你让了我一着,那我宁愿一开始就是输。”
向远是个处处不甘人后的女人,而叶骞泽又太过温和无争,无论在谁看来,她永远都走在这个男人的前面。而这一刻,向远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时钟上的分针,而叶骞泽是时针,她走得快,他走得慢,她绕了一圈又一圈,他只缓缓向前一步,其实说到底,长针不过是永远在追随短针的脚步罢了。
“输赢那么重要吗?”叶骞泽不解。
他不知道,向远在意的不是输牌,她害怕的是这一生机关算尽,到头来如这一手牌,万般所有不过是他毫不挂心的拱手相让,那她就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
叶骞泽见向远不语,索性拿过她手中的那张牌,叠了几下,再交回向远的手中。
“这是什么?”向远看了看,才搞明白纸牌被他叠成了一颗心的形状,不禁好笑,“跟谁学的,还玩这个,俗不俗?”
他没有说是和谁学的,只是笑着握住她抓住那颗“心”的手,把它贴在她的胸口,“如果你介意输赢,那么牌是我赢了,输了这颗心给你,不好吗?”
向远大笑肉麻,然后在叶骞泽细碎的轻吻中,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也罢,两个人之间,怎么计算输赢?她平日里占尽上风,然而每逢一个关键的转折,还不是在他的温柔浅笑中败下阵来。
他们好一段时间未曾这般激烈交缠,渴望让两个克制的人都变得放肆。间或叶骞泽含糊地问了她一句:“你说,隔壁的一间房里有没有人?”
这个小庭院里,一楼相邻几间房的绿色阳台只是用木头的篱笆隔开。向远知道滕云是个有分寸的人,四周的灯都是暗的,他不会随意将客人往这里安排,可是嘴上还是笑道:“有没有人,谁知道呢?”
叶骞泽轻蹙眉头,继而一笑,“那也无所谓了。”
夜风拂过,向远激情中的手轻颤,原本紧握着的那颗纸牌“心”脱手而出,随风而去,轻飘飘地没有重量,飘落到很远之外。
“唉……”
“怎么了?”他困惑于她的不安分。
“骞泽,你的那颗心飞走了。”
“可是我人不是还在吗?别管它,过后再去找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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