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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公主有异

竟是如此吗？看来果然如三哥所说，袁凤茵在梁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经此一事，只怕她在那喜新厌旧的梁润眼中更成了多余的人，现在梁家为了平息事态，大概不会如何，若不趁机榨干梁凤茵身上的利用价值，等将来她完全失去地位，只怕就成了一步死棋。
明珠稍作权衡，认为眼下六公主方是重头戏，袁凤茵那边只得暂且观望，见机行事。

转眼便是与苏荡约定的日子，明珠起了个大早，阖府都知道她有幸要去公主府见世面，无不雀跃，只有言玉珂闷闷不乐，特别在见到苏荡派来接明珠的八宝琉璃顶马车后，心中更似打翻了五味瓶般，推病不来相送。

听完窦姨娘苦口婆心的一番交待，明珠这才带着冬莺坐进苏府前来迎接的马车中，那马车乃是沉香木所制，坐在里头，衣袖上都好像染了一层浅浅的幽香，冬莺见车壁内还雕刻着一只长羽的红鸟，鸟眼以宝石点睛，不由啧啧称赞，甚至伸手抚摸。

“世族大家真是好气派，连马车也这般讲究！”

见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好奇模样，明珠开口笑道。

“那是朱雀，苏家的家徽，举凡名门望族都有自己的家徽，苏家是朱雀，蒋家是狻猊，梁家是金鳌，都记清楚了？省得以后别人笑话我明珠的人眼皮子浅。”

冬莺连连点头，笑着奉承。

“小姐的见识，比那些名门望族的千金也不差什么，跟着您谁敢笑话奴婢！”

主仆两人一路说笑，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公主府的大门前，早有苏家的下仆搬来马凳，掀开车帘，冬莺赶紧先跳下去将明珠扶了下来。

苏荡早已候在那里，抬眼见明珠穿着莲青色的皱丝裙，衣裳简素花纹朴拙，梳着简单的螺纹髻，仅斜插着一支白玉兰发簪，映衬着白璧无瑕的皮肤，好似绿萼梅花绽放在雪地之中，苏荡不由微微失神，直到明珠福身作礼，这才笑道。

“你这个样子，看上去倒似比平时长大了一两岁，六公主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的轻浮小姑娘，这样正好对了她的脾气。”

明珠见苏荡今日倒是特地绾了发髻，换了身檀香色常礼服，袖着双手，少了平日里那几分玩世不恭，一本正经的同时还难得带了几分书卷气息。

因为落差太大，冬莺也忍不住悄悄拉扯明珠的袖子咋舌道。

“没想到这位苏公子，正经起来也忒优雅俊美呢！”

明珠心中有点想笑，她从小便听说苏荡怕两个人，一个是曾经放狗咬他的自己，另一个，就是这位有些不近人情的六公主。

六公主百里琴比苏荡和姬尘等人都大了四五岁，苏荡幼年时，苏夫人时常带他进宫拜访容太妃，姐妹两人说话时，百里琴就领着苏荡玩耍，可这位公主不知怎的，天生一个严厉性子，十岁的小姑娘，竟跟个老夫子般，苏荡又是个连狗都嫌的熊孩子，上跳下窜十分淘气，百里琴便命人拿了戒尺来，亲自脱了他裤子打屁股，苏荡那时虽小，却也有几分男子汉的尊严，被宫女们围观了打屁股，此后见到百里琴便异常乖巧了。

难怪现在苏荡来见百里琴，都只得暂时丢掉平时那些张扬，装点得斯斯文文的，估计是幼年时留下了心理阴影。

苏荡带着明珠进了公主府大门，便有八个穿戴整齐的婢仆左右相迎，领头一个穿万字纹窄袖袍中年宫女上前行礼，此人明珠认得，是六公主跟前专管钗环的女官沈珍，她一见苏荡便笑道。

“苏小公子怎么突然想起公主府来了，殿下昨日还说‘苏荡这小子没心肝，如今大了，见了本宫，越发和耗子见了猫一般，躲得远远的，生怕本宫吃了他。’”

那番话说得有趣，听得明珠也不由勾起嘴角，听说六公主很重礼数，她身边的女官却敢这般尊卑不分地开苏荡玩笑，可见苏荡和这位表姐关系真是十分亲近。

苏荡瞥见明珠唇边的笑意，面上有些撑不住，摇扇干笑道。

“珍姑姑，美人面前，好歹给我留几分薄面吧？”

见沈珍看向自己，明珠轻轻躬身唤了声“姑姑”，沈珍回礼，盯着苏荡，面上的笑意更深了。

“这位便是传说中的明姑娘吧，真真是千里挑一的人物，难怪难怪……”

明珠听出她话中隐喻，当下也有些尴尬，好在苏荡十分体贴，很快拿话岔开，沈珍引着二人穿庭绕院，来至百里琴的住处，只见一面高约两丈的大理石照壁立在庭中，雕刻着茫茫草原，原上一队人马骑射追逐，领头的将军身姿矫健，回首射鹰，姿态极为潇洒。

明珠不由有些纳罕，百里琴她接触得不算多，只知道她性格执拗刻板。方才一路走来，这诺大的公主府便没见多少妩媚花草，连树木都修剪得齐齐整整，状如列兵，现在闺阁之中，又设了如此英气的照壁，实在不像寻常女子喜好。

眼见六公主所居正阁在前，苏荡有意拉开与沈珍的距离，低声嘱咐明珠。

“琴姐这人有些古怪，不苟言笑，也不爱听奉承话，但其实很宽厚，一会你见了她，多余的话不必说，只要一板一眼不失礼数就行了，只是有一点要记住，一定不要在她面前提起驸马。”

明珠记得季家当年没出事时，先帝曾有意将其许配给二哥季明庭，二哥也是隐约察觉到这个苗头，才立马让嫂子和少炎浮出水面以示拒绝，先帝极为不快，驸马人选就再也没考虑过季家子弟。

回魂之后，明珠便听说百里琴在择婿一事上极为挑剔，生生拖到了如今二十六岁年纪，容太妃和献帝对她的挑挑拣拣实在忍无可忍，才拍板钦定了镇西侯府的二公子梁瑞英，圣旨一下，无论百里琴怎么反对也是无济于事了。

联想百里琴对卫长卿的鄙夷，恐怕对梁端阳的二哥梁瑞英也无甚好感，这门婚事，想来也是无奈之举，明珠心中不觉对百里琴有几分同情。

镇西侯府一门，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与百里琴这般行端坐正的人，自然不是一路，将来她嫁过去，只怕也不会幸福。

“启禀殿下，苏小公子前来探望。”

沈珍的禀报拉回了明珠的思绪，她在苏荡身后站定，透过紫竹帘，隐约分辨出正阁中端坐的两个身影，一个身量略矮的必是百里琴，另一个修长高挑的却是位男子。

“总算还有点良心，没忘了本宫这位表姐，让他进来吧！”

百里琴无喜无怒的声音悠然传出，婢女打起竹帘，苏荡于是对明珠点了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一前一后进了正阁。

正阁中陈设简单，地板是光鉴如镜的竹木铺就，放着丝绢织就的山水屏风，除了四周的紫竹帘外，几乎没有他物，百里琴穿着雪白的丝袍，正跪坐在檀木茶盘前煮茶，而与她相对而坐的那个人，却是姬尘。

明珠下意识一愣，她倒没有料到会在六公主府见到姬尘，因为听说出了朝暮楼之事后，皇族子弟都不屑和姬尘往来了，没想到百里琴竟然毫不避讳。

百里琴瞥见苏荡身后的明珠，刚准备弯起的唇角突然沉了下去，犀利的目光定在苏荡脸上，当即冷声责备。

“没个正形。”

苏荡叫苦不迭，连忙挨着她坐下，郑重解释。

“琴姐可别误会，她叫明珠，就是我前些日子和你说的那位调香高手，琴姐若对这次所用香料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当面吩咐，还有您要的安神香……”

百里琴眉头一动，神色这才缓和了几分。

“你就是明珠？”

明珠跪地恭敬道。

“臣女明珠，参见公主殿下。”

百里琴点头，示意婢女拿来软垫。

“能夺魁折柳的女子，确实淑质英才，在本宫这里，你不必拘礼，坐下吧！”

见侍女把软垫铺在苏荡对面，百里琴也没有反应，明珠略觉意外，都说百里琴重礼数，整个公主府包括装潢在内无不体现着刻板，但她却对自己的商女身份毫不介意，甚至允许她平起平坐，这一点，在轻贱商贾的大魏没有几个贵族能够做到，就算是季家都不可能。

看来百里琴，确实是个胸襟不凡的人。

既然对方能有如此气度，明珠便也不再拿乔，谢过之后大方落座，目光不经意瞥见身旁的姬尘朝着她的方向点了点头，心中微微一暖，虽然知道姬尘看不见，也不禁朝他点了点头。

明珠不知自己脸上那抹淡淡红晕落在苏荡眼中，让他本能地生出几分不快。

“真是不巧，早知道姬大人也在，苏某便改日再来拜访了。”

说罢，他抢先斟好一盏清茶放在明珠面前，声音放得极为温柔。

“快尝尝这个，琴姐亲手煮的碧螺春，昨日一同用膳时我看你爱淡茶，想来你会喜欢。”

苏小霸王突如其来的体贴亲昵让明珠十分颤抖，下意识便想解释苏荡口中一同用膳的还有明府中那一家老小，抬眼见姬尘垂着目光毫无反应，似乎毫不在意，顿时略觉失望，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失望的。

“明家此次备下了月麟香、乌沉香、水安息、苏合香、迦南香等三十余种名品，对于公主殿下来说，或许都是惯见之物，不过民女特地改良了配方，使得香味更加绵延幽雅，闻起来也与寻常不同，今日每一种我都带了样品，特请公主殿下品鉴。”

说着，明珠将随身带着的刻丝锦盒放在桌上，里头又有三十余个暗格，为了让百里琴现场挑选，每种香料她都带了几片，正欲打开，百里琴却抬袖按住了她的手。

“你的名声在外，我信得过，品鉴就不必了，倒是我要的安神香你可带来了？”

明珠连忙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奉上。

“这是夜来香和沉香水等物调制的安息香，公主睡前点燃一片，必能一夜好眠。”

没想到百里琴接过那香囊，竟然不满地皱起眉头。

“这么少？”

明珠略感诧异，慢声解释。

“回禀公主，但凡有安眠功效的香料，都不宜过量使用，每次一片即可，若是用量太多，恐怕会导致昏迷，何况香料放久了也不大好，这一袋，应该够用月余了，若公主另有需要，民女再为您配制新鲜的便可。”

之前听苏荡的意思，说是百里琴试了市面上所有的安眠香都没有效果，才特意命她调制一种可以使人闻之必定入睡的香，明珠此前还用小猫做过实验，点燃一片，大概不到盏茶功夫，那猫便开会沉入熟睡，百里琴要的，与其说是安眠香，不如说是催眠香。

百里琴握着那只香囊，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半晌道。

“这东西能让人酣睡几个时辰？”

那一瞬，明珠似乎在百里琴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什么，而且从姬尘眸中一闪而过的意外来看，那必然不是她多心。

“至少三、四个时辰。”

百里琴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向姬尘。

“十三弟，横竖半个月后这里也成了空宅，那些东西本宫也不打算带走，你就不要再推辞了，收下方是领了我的情，就当是我的谢礼吧！”

姬尘还没回答，苏荡先坐不住了，笑道。

“琴姐给了姬大人什么好东西，怎么没有我的一份？”

百里琴白了他一眼。

“自然少不了你的，沈珍，把给表弟准备的东西呈上来！”

沈珍应了一声，走进里间捧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苏荡满脸期待地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把戒尺，顿时嘴角抽搐。

“今后没人辖制你，你自己要有些分寸，快是成家立业的人了，谨言慎行，明哲保身，少给姑父惹麻烦。”

苏荡盖上盒子，无奈地道。

“除非琴姐打算嫁人以后，就深居后宅做个贤妻良母，否则苏荡这辈子都注定受您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