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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旸涎穿行于地脉金光之中,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无边火海,虽未有火焰灼烧,却已肌肤焦灼,尸骨成灰。
神智便在这样的折磨中被消耗殆尽,及至最后,郁旸涎已经感受不到自身存在,那些热芒划过身体时的痛楚也一并感觉不到,脑海中唯有洛上严最后消失的影像。
“洛兄!”郁旸涎惊坐而起,周身疼痛自不必说,稍后他便发现自己处在一处幽暗之境,身下虚空一片却又似有地面。
“郁兄?”
洛上严的询问声传来,让郁旸涎当即举目四望。一片幽黑的境地中,有微弱的金色光芒靠近,光影中似有一道人影,郁旸涎确定那就是洛上严。
白衣少年向着那缓缓靠近的身影快步走去,然而因为体力收到巨大损耗只是他不过走了几步便无力支持。将要倒下之际,他猛觉肩头扶来一只手,抬眼时,洛上严正在面前。
“郁兄!”洛上严身上也有几道血痕,伤口处的衣衫有些焦黑,然而他见郁旸涎的伤势比自己严重许多,如今一身白衣几乎变了色。
得见洛上严尚且平安,郁旸涎遂安心不少,他示意洛上严扶自己坐下,随后便开始运功调息。
此处虚空之境与世隔绝,四下一片漆黑,唯有洛上严身上竟有奇异微光闪动,也就此照亮了一些郁旸涎的面容。他看着白衣少年渐渐缓和的脸色,眉间的紧张才随之放松几分,待郁旸涎睁眼,他即刻问道:“感觉如何?”
郁旸涎看来虽然虚弱,却已经恢复了不少,回道:“你进来多久?可探查到什么?”
洛上严明白郁旸涎心事,便回头望着身后的一方虚空道:“我方才在那里感觉到有异样气息,但不见你进来就不敢轻举妄动。你若觉得好些了,就随我一同过去吧。”
郁旸涎与洛上严在虚空中走了多时才发现在这个空间的深处另有一点光亮,犹如指引一般。此情此景不禁令他想起在大梁北郊山崖下的一切,他立即扣住洛上严,似是要阻止身旁这少年的靠近。
“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错,那里应该就是封印的真正所在。”洛上严凝眉道,“你随我身后过去。”
不待郁旸涎反驳,洛上严便先行提步上前。郁旸涎未免突发意外,即刻跟上,又走了一段之后,他们终于站在了光点之前。
这处光源中的确有隐约的纹路联结,郁旸涎仔细去看,发觉光路连城的形状和当日见到的沁尧山山林组合图案如出一辙,而且当他回忆起大梁山崖下的封印时,也能对应出相应的部分,因此他能断定,这便是古丘的封印所在。
洛上严见郁旸涎若有所思,自己却如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引导,缓缓抬起手,掌心正对着光源中的图案,随后自那图案中探出一缕光线,与他的手心相连。
就在这样的联结完成的瞬间,原本平静的虚空之境内突然发出了震动,从最初极其轻微的动静慢慢演变成犹如地动山摇之势,而光源处的光亮也伴随这逐渐强烈的震动而越发明亮,一切就仿佛当日大梁的情境重现。
郁旸涎暗道不妙,想要立即将洛上严推开,然而正在他出手的瞬间,光源内的封印的力量似是达到了极盛的境地,伴随着轰然一声,金芒迸射而出,将一切就此吞噬。
待郁旸涎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洛上严正躺在自己身边。他将昏迷的少年唤醒,又在此同时听见了犹似野兽的嚎叫声。
“封豚……”洛上严虽是方才醒转,却已被这叫声惊醒了神智,他下意识地拉住郁旸涎道,“不可轻举妄动。”
郁旸涎只等洛上严稍作恢复之后便循着那叫声而去。
不同于封印之外的虚空无极,此时郁旸涎和洛上严似是处在一处洞穴之中,周围石壁嶙峋,犹被火光映照一般满眼赤红。
极其干燥的空气让郁旸涎十分不适应,耳畔阵阵不歇的野兽叫声更是让他心烦意乱起来。
察觉到郁旸涎的异样,洛上严当即停下脚步,这才发现郁旸涎的脸已然通红,满头大汗,他不禁问道:“郁兄,还能坚持么?”
郁旸涎稍稍定神之后才道:“继续。”
洛上严此时伸手拉住郁旸涎,见郁旸涎登时吃惊地看着自己,他只认真道:“这样安心一些。”
如此六字,平淡至真,郁旸涎内心的烦躁之意也仿佛被抚平了许多,见洛上严要走,他便立刻跟上。
及至地脉山洞的终点,眼前景象令他二人震惊不已。前方那一坛血池汩汩沸腾,自四方高悬至血池之上的粗壮铁链正锁着一个巨大的兽形头骨。许是年深日久受这血池熏染,现今那只头骨已呈现出血色,看来诡异非常。
郁、洛二人正要靠近,嚎叫之声猛然加剧,随即顿起狂风,竟将那铁链吹动发出了声响,血池中的血水也犹如倾覆一般,崩腾涌来。
郁旸涎凭空画下一面虚无屏障暂时抵挡汹涌的风势同滔天血浪。
体内持续不断地气息乱窜在此时变得更为难以控制,洛上严感觉到正在膨胀的力量试图冲破身体的限制,他亦无法在这样的时候加以控制,只能咬牙忍受着这股强大力量的侵袭。
疾风并着血浪来势汹汹,郁旸涎本就负伤,如今应对这样攻势自然十分吃力,僵持不过须臾,他便觉得难以抵挡,然而洛上严此时的情况极不乐观,他却无法再分心关顾。
当血浪一点点渗透过那道气障沾落至洛上严身上时,那些在洛上严体内杂乱无章的气息似是立刻找到了交汇的方向,齐齐而去,也随之带动了那股不断涨大的力量。
满眼血色之中,有金芒穿透而出,犹如利剑一般,劈斩开铺天盖地涌来的血浪。
郁旸涎从未见过洛上严有过像此时此刻一般弑杀的模样,然而在他眼底涌动的戾气之下,又似有无可亵渎的威严正义,让郁旸涎以为眼前之人再不是他所认识的洛上严。
洛上严在疾风血浪之间冲向那血池上方的巨大头骨,却始终无法穿过最后的那一道阻碍屏障。他犹如疯了一般,将金芒幻化而成的巨剑在虚空中挥动,每每斩至屏障之上,便有野兽的惨叫声传来。
“洛兄!”
血浪之上的玄色身影本有金光相护,然而在彼此抗衡的僵持之下,那阵光芒被逐渐淹没在滚滚巨浪之中。
郁旸涎眼见金光衰弱,血浪扑涌在洛上严身上,那人却依旧举着金光之剑试图破除那道屏障。他心知再这样拖延下去,洛上严兴许将被血浪吞没,自己也将葬身于这一方血池之中。
无计可施之际,洛上严取出一只玉瓶。瓶中所盛,是他在洛上严回到班府尚且昏迷时采录的洛上严的血。因为有了大梁的经历,他本想利用这血打开此地封印,却不想这次竟能顺利进来。而现今的情况,或许唯有这血能救他们脱困,是以他决定一试。
玉瓶被打开的瞬间,瓶内的血便即刻涌出,迅速融合入周围崩腾的血浪之中。只在眨眼之间,那源源不绝的巨兽吼叫便变得更为凄惨,连同着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晃震起来。
这样剧烈的震动带动了充斥在山洞内的所有力量,彼此冲撞,互相攻击,试图摧毁所有可以触及之物,自然也就包括现金身处其中的郁旸涎。在视线尚能看见周围情形的最后,他望见洛上严手中的一束金光劈向了那道屏障,并且似是切实劈入了屏障内部,顺势而下。
悲惨至极的野兽叫声在顷刻间传来,震得郁旸涎神智混乱,视线就此一片血红,就连金光也无法看见,整个身体犹如浸泡在浓稠的血浪之中,而他并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
一切的发展就如同在当时在大梁一般,待郁旸涎再度醒来之际,他已身在沁尧山下,而洛上严不知所终。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郁旸涎艰难地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之上,周围的树木花草皆已枯萎,整座山中尽是荒芜颓靡的气息。
“莫非封印已被破除?”郁旸涎暗道,忽然听见了前方不远处传来了裴陆予的声音。
“郁师弟!”裴陆予急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郁旸涎,惊喜道,“总算找到你了。”
“洛兄呢?”郁旸涎问道。
“他还在昏迷之中。”言毕,裴陆予便见郁旸涎如释重负地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郁旸涎已经身在班府之中。
“郁师弟。”裴陆予欣喜道,“洛兄说得没错,你果真醒了。”
“他没事了?”
“伤势还没完全恢复,不过已无大碍,此刻他正在自己房中运功疗伤,所以才由我来照顾你。”裴陆予见郁旸涎要起身,他立即拿来细软,待让郁旸涎坐好了才继续道,“古丘的封印被破除,封豚之祸解了。”
“解了?”
裴陆予连连点头道:“解了。那天城中的百姓来班府要人,连着两天都聚集在大门之外,后来他们聚众闹事,毓泉君请了府衙中人过来都没能控制住场面,但洛兄突然回来了,而且拖着一只巨大的兽形头骨,将所有人都惊住了。”
“那些百姓一看见那只头骨就再都不敢说话了,而洛兄当着所有人的面拔出了原本刺在兽骨额心的那把剑。顷刻之间,风驰电掣,那块兽骨就在突来的疾风之中化作了齑粉,甚至在空中莫名自燃,就这样消失了。”裴陆予一旦想起当时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却也很是兴奋,“洛兄说,那就是封豚的本元所在,如今被彻底打散,再也不会为祸桂陵。那些百姓何时见过这等阵仗,眼见着那团火在空中燃尽,便再不敢造次。”
这便是洛上严自古丘回至桂陵所做的第一件事,但在此之后,他便陷入昏迷之中,而裴陆予也开始四处寻找郁旸涎的下落,直至那一日他再次进入沁尧山,才在山脚下找到了失踪多日的郁旸涎。
关于在地脉山洞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郁旸涎仅能凭猜测作出判断,因为洛上严就如同失忆一般完全记不得后续的经过。他不想去猜测洛上严是有意隐瞒还是当真不再记得,只在见到那玄袍少年如同过去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便觉得就此安心。
裴陆予之后问起过郁旸涎在失踪的那几日里究竟去了何处,然而他就如同洛上严之前下落不明一般,根本记不起在那些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兴许确实是封印影响,他也就此理解了洛上严。
郁旸涎在桂陵又多留了一段时间,确定城中房屋的重建工程进展顺利之后,才决定启程前往马陵。
然而在离开桂陵之前,郁旸涎同裴陆予说起了大梁封印之事。裴陆予知道郁旸涎始终放心不下大梁封印,便提议自己前往大梁查看,一旦有消息便通知郁旸涎。
郁旸涎由此才放心。离开桂陵的当日,他与洛上严在桂陵城门下同裴陆予告别,看着裴陆予驾马离去的背影,他听见洛上严问道:“日后他如果见到毓泉君也去了大梁,会作何感想?”
“想要知道,等毓泉君去了大梁和裴师兄见了面,我再替你问问。”
洛上严似是惊奇地盯着郁旸涎,道:“我万万想不到,这种话竟会从你口中说出来。”
郁旸涎只是莞尔一笑,抬头望着北方天际,道:“马陵之行还不知会有何种惊险……”
“最坏不过一死,有郁兄在身边,死有何惧?”洛上严抢言道。
洛上严此言正中郁旸涎心事,他所忧虑之事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过去一人独行并无牵挂,现今有身边这玄袍少年相伴,虽然始终不曾完全坦诚,却已在几回生死之间结下情义。世间再无第二个洛上严这样令他紧张记挂,倘若最终结果并非预期,或许且在如今好生相待也不枉此生相逢。
郁旸涎这样想着,竟不知洛上严已经驾马跑出了一段距离。待他抬头望去,那少年行将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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