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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田与兵

新嫩的芽儿在泥石间愤力钻出，沐浴在四月的阳光下，尽情地舒展开新叶。浅浅的阴影忽然笼罩着这片贫瘠的土地，有碎石被踩落到山下，二十五六左右的男子站在山巅，左手抱着古旧的书册，白与淡棕色相交的貂鼠盘绕在他的脖子上，四只眼睛一同眺望远处那座盘踞在半山腰的关城，连绵的高墙和哨塔宛若长有角鳞的长蛇，让人感到不安，跟它背后守护的名为【魏】的国家一样。
山下是以千亩为计量的广阔平原，过脚踝的青草长势极好，是难得的草原，足以养活无数牲畜的天然牧场。四周被接近于环形的山脉围绕，太阳升起的那边称为【南丘】，太阳沉进的被称作【北丘】。

那座拥有长蛇一般城墙的关城就是修建在北丘之上，与之相遥望的南丘，【祁国】凿空大山，建成了独一无二的堡垒。

曾经那些深居宫銮的帝王们都在嘲笑，嘲笑祁国国主是在给自己提前挖好墓陵吗？几十年间帝王们静静看着祁国人一个一个往山里走去，有一个一个在山里死去，以为不久就能看到天大的笑话，看到祁国国主无地自容的面孔。可是当那座高山里似是永不熄灭的光芒亮起的时候，宫銮里的帝王便坐不住了。

原来自己才是天大的笑话。

自此，数百年间，祁国偶有城池失陷，只有那座曾被笑话的高山成为世间切实存在的传说。

这座高山堡垒有个朴实的名字——【山城】

拿着书的男子便是站在山城的顶端，被凿空的山峰长不出也不允许长有任何植物，除了脚下那株孤零零的绿草，山体表面就再也找不到任何绿色，只有贫瘠的泥土和兀自突出的巨石。男子盘腿坐在山顶的黄泥上，怀中拿出水袋，往口中灌了一口清水，看了眼边上的嫩草，小心地也喂它喝了一口。“真是辛苦你啦，都这么乱还要慢慢长高。”

男子望向山前，欢脱的尖角羚在草原上奔跳，又望向山背，蚁点大小的人们还在午后辛勤劳作。

山城背面几座稍稍矮缓的山包，在当年也全部被改造开垦成大片的梯田，是满足山城需求的必要决策。

城里是兵农合一的兵制，在四月明媚的午后，城内数百名没有值守任务的士兵来到山间的梯田，与山城居住的平民一道耕作。祁国境内的地形普遍都是山地丘陵，因此很多的地方都是兵农合一制，方便管理同时也尽可能不让仅有的田地由于农民不足而浪费掉。

围绕着大山建立的几个国家中，祁国每年储备下来的粮食不多，每每发生灾害，可以拿出来的谷粮都难以支撑人们渡过难关。而南北丘内的草原可以让人们放牧，畜养牲口，这样便有可能解决问题，只是临近的魏国怎么可能轻易放任别人进入草原上呢？

但这不是一般人该思量的问题，田地里劳作的士兵们只需要关心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附近几个山包上的梯田都播种完成。

石墙上的百夫长刚要训斥手下的人加快动作，却发现田地里的气氛开始不对。

挽高裤脚的两人又在同一片田里相遇，互相看不惯却谁也不愿意先离开，周遭的士兵都看向凝立的两人，甚至隐隐听见有人在煽风点火，叫喝着让他们打架。

百夫长可是见识过两人是怎样大家的，更深知其中一人那股让人侧目的狠劲。

削肉以明志是真的在会两人间发生的。

说实在话，百夫长在心底里是害怕这两个年轻人的，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用言语就能制止两人，跳进水田里以最快的速度来拉开两人，对着束发的年轻人说，“让他留在这儿，你过去顾四方的田里继续吧。”

那个叫做顾四方的士兵也是独自在劳作，百夫长这番话对哪个说都可以，他却有意跟束发的年轻人说，倒不是因为每个人都在故意疏远另一个，至少人们都愿意亲近束发的年轻人。

“喂！上个月新来报到的！”同一片田地里的顾四方跟束发的年轻人搭话。

“叫我名字陈封就好。”

“你们两个认识？”

陈封自然明白话里指的是谁，关于自己的谣言陈封也听过不少，因为自己的烂好人性格人们往往都不介意当面谈起他的事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便跟军里人打成一片，“不认识……我这样说的话你信不？”

“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没有几个人单单见过一个照面就可以像你和他那样将对方恨之入骨，谁看谁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杀父仇人似的。”顾四方直起身，扭腰放松着，“再说，你们俩的名字总让人觉得出奇的相似，很难不让我进行各种程度的猜想。”

“你们的不叫猜想，简直就是瞎吧唧胡来，我听过最奇葩的就是那个同母异父的版本，也不多用用脑子，我说同母异父能生出两个同龄的吗？”陈封从腰侧的木盆里拿出稻苗，安插到水田里，所有稻苗的新叶恰好露出一指节的长度，“至于谁是杀父仇人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认出来的。至于名字嘛，让我活过来的人就随便起了个名字，跟哪个人相像不都是正常的吗？”

“那你呢？没有谁会这么讨厌自己父亲的。”

“能别提那家伙不！那种人算是哪门子父亲！”顾四方撇嘴。

“敢这么说将军的人也就只有你了。”陈封笑了笑，还是在插秧。

哐当哐当的声响，腰侧别有长刀的士兵敏捷地在梯田的石墙上小跑，平日里，就只有将军和他的亲卫兵能佩戴战时的武器。卫兵跑到陈封直属的百夫长前停下脚步，低声传达着军令。

士兵们并不惊讶于突然前来的卫兵。

百夫长嘴里喃喃，确定自己听见的信息，转过头高喊道，“纪风尘！顾将军有令，回城后马上到将军处所找他！”

纪风尘就是先前险些闹事的两人中的另一个，军中没有人愿意跟他交好，他也完全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眼光与评价。士兵们都知道他，不单单因为他的冷淡，也因为山城周边没有任何姓纪的人家。

纪风尘停下手头的动作，暗棕色的瞳仁里空空的，不知道在看着哪里，对于突然的传召没有感到吃惊，只是四月刚过一半，自己不应该这么快便被传召的。

“还有顾四方！”百夫长的话现在才算说完。

束发的年轻人看着呆立的将军的孩子，微笑着调侃道，“怎么？高兴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