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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荣烈只一段话便将风向转变,明汐心中气恨之极。
可她也算了经历了诸多大场面的,在三夫人摔伤后便当即拿了主意。经过这般久,心中各种思量早已思路清晰,有了八九成的把握。
纳兰诚语声一顿,她便做出一副惊呆难信模样,下一瞬便似伤痛已极的睁大了一双凤目,珠泪盈盈欲落,“三哥怎能如此疑我?”
纳兰诚是实诚人,被明汐这一泪眼相望便有些滞住。
“三哥,我纵有再多过错,可这数月来你们都对我不闻不问,只有娘还能理会我一二。难道我在你们心中就如此不堪?娘是我亲娘,如今我也知六妹妹身世,心中虽有惊愕却也有怜惜心痛——”说到这里,似悲伤难忍,顿住哀伤啜泣起来,“而今我只想六妹妹能早日原谅爹娘,圆了娘的一番心。三哥怎能如此疑心于我?我有何需隐瞒的?我知道你们如今不待见我,可我也是这个家的女儿,是娘的女儿啊!娘伤了,我的心也痛啊!羔羊尚跪乳,在你们眼里,难道我连这点人伦大礼也不知晓么?”
明汐是个能说会唱的,这番唱作俱佳的狡辩也十足十的下足了资本,真正可谓声泪俱下。
纳兰诚反被她说得有些微赧,“我不过是问问,五妹妹不至于此。”
三老爷心中的那份刚生出的疑虑也消散了几分。
旁的不说,明汐同三夫人的感情自幼不同,这数月来,明汐也送了不少礼物回府。三夫人的那一份尤其用心不同。
涉及到自己的妻子,怎么说都是自己养大的女儿,三老爷也不能相信这其中隐情会同明汐有关?
明汐未有明言指责明思,口口声声说的都是自己,都是站在三房女儿的身份在说话。
这般说辞,荣烈也不好再开口。
三老爷沉郁须臾,忽地看向明思,“旁的事先不说,你母亲如今已成这般,你打算如何?”
这话却是有些挟恩以令的强硬口气了!
他倒不是有多贪图明思如今的身份,但抛开睿亲王妃的身份,三老爷心中也是暗暗自傲过这个纳兰府第四代中最出色的的子女是自己的骨肉。
除去这点,还有一半却是长久以来士子文人高低门阀的自矜之气——自己的骨肉如何能不认祖归宗?
如今加上三夫人这一出,他更是按不下这口气了。
三老爷这话外之意,一屋子人自然都听出来了!
三老爷这是要让明思开口认父认母,认祖归宗……
此际屋中除了三老爷坐着,其余人都是站着。此际,包括明汐在内,都将目光投射过来。
明思只半垂眼帘沉默。
余光将明汐眼底那似算计的窃喜纳入眼中,明思有几分明白了。
且不论三夫人受伤真相如何,明汐这番演唱至少有一个用意,那就是想藉此逼她回三房。
只要明思开了口,那她便是睿亲王妃嫡亲的同母姐妹了——就算明思不想理会她,可在外人眼里,这层关系可远比隔了不同祖母的堂姐妹更要亲近数倍!
她如今独宠睿亲王府,明汐那种无利不贪的性子,只听方才那声着实厚颜的“妹夫”就知道,她怎会放弃这样名正言顺同睿亲王府拉进关系的机会?
明思怎肯给她这样的机会!
退一万步说,就是没有明汐这个女人,在这件事上,她也不会退让半分。
她若真的那个早夭的真“明思”,她也许会挣扎为难几分。可她不是,在这个世界经历的这十几年,是四老爷四夫人温暖了她,改变了她。
这份温暖,无可替代。
明思默然不语,神情却沉静之极。
世间最了解明思的人是荣烈,此际见明思这般神情,他心中也明了。
知晓明思此际顾及三夫人情况不好开口,他便微微一笑,看向纳兰诚两兄弟,“不知方才请的是哪位大夫?我还识得几位擅治外伤的名医,不如我遣人请来替三婶看看。如今还是三婶的伤情最紧要。”
汉人治内科拿手,在外伤的医治上,胡人则更胜一筹。
他这话也在情理当中。
纳兰笙神情一动,“如此便有劳了。”
荣烈噙笑颔首,走到门前唤了灵珊过来嘱咐了几句。
三老爷不再说话,纳兰诚请了荣烈回去入座,也唤了一声,“六妹妹坐吧。”
荣烈这才携了明思手走到明汐对面入座。
无人说话,一室安静,针落可闻。
明思暗暗有些焦急。
她出来这样久,又是来的三房,四老爷四夫人只怕会忧心了。
可三夫人……
明思低低心中一叹,只盼她能有惊无险,平安无事。
但伤在后脑,却是可轻可重……
大年初二,姑爷回门,本该是一团喜气,可鸣翠院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寻不出一丝喜意。
气氛压抑得让人憋闷。
沉寂良久,内间忽地传来春妈妈急切带喜的声音,“小姐,小姐……”
众人面色一惊,明思还未反应过来,一团香风就从面前刮过。
在春妈**第二声响起时,明汐就弹簧般的跳去,身形如风的朝内间扑了进去,似乎是惊喜莫名,“娘,可是娘醒了?”
待明思反应过来,明汐已经冲到了内间。
似扑到了床头,唤了一声“娘”便失声痛哭,“娘你可算醒了?娘若有什么事,女儿也不想活了!汐儿如今只有娘了,若娘有个三长两短,让女儿怎么办啊?六妹妹有娘疼,也有四婶这个娘疼,女儿却只一个娘啊!娘不能只要六妹妹就不要汐儿啊!娘,娘……“
外间众人都已起身,听得明汐这一串痛哭悲声也不禁顿了顿脚步。
明思垂眸沉了口气,提步朝内。
众人互看一眼,也都面色沉重地跟了进去。
虽是男女又别,可三夫人是长辈,又事出紧急,荣烈进去也不算失礼僭越。
行走间,荣烈只轻轻握了握明思的手,然后才松开。
虽是无言,明思却会意,荣烈这是说万事有他,遂轻轻颔首。
只要三夫人苏醒无碍,那其他的事都好办。
三夫人果然醒了。
看到这么多人一下子进来,她因失血苍白的脸上神情似怔了怔。有些无力,凤眸也是半睁,似未全然清醒。目光在丈夫和两个儿子身上掠过,最后落到了并肩而立明思和荣烈身上。
“思儿?”唇动了动,喃喃低声,听不大真切,只能从眼神和唇形看出她在唤明思。
三老爷同纳兰诚见此情状,神情更是悲喜莫辨。
明汐扑在三夫人床边,先声夺人的演了一出,此际见三夫人唤明思,她心中一急,伸手握住三夫人的手,含泪楚楚,“娘你别急,爹方才已经同六妹妹说了回来的话,娘你千万别再急了!方才只怪女儿一时受惊,没拉住娘……娘你可不能再吓女儿了!要不女儿真活不了了啊……”
说完便趴在床哀哀啜泣,不时还声声沉痛孺慕的唤着,“娘,娘……”
一时间,屋中只听得她一人的哭声话声。
纳兰笙垂了垂眸,走到床边,“娘,你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三夫人苏醒初时本还有几分不甚清醒,可听完明汐这两段话后,她缓缓闭了闭眼,疲惫之极的轻轻摇了摇首,语声却是低沉,“娘无事。”
说了这句便再无言。
纳兰笙看了一眼明汐,迟疑片刻还是出声问出了口,“娘,方才究竟怎么回事?娘……怎会摔了头?”
明汐蓦地抬首,美艳的面上珠泪盈眶,凤目睁大似又气又痛一般,“笙弟为何还这般问?方才是三哥,现在又是笙弟……我说的你们就这般不信,娘是一时想不开,我没拉住是我错。可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我让娘摔了不成?你们,你们个个都这般——我不如……不如死了的好!”
说到后面,语声拔尖,倒有几分被冤枉的声嘶力竭了。
“汐儿你住口。”说话的是三夫人。
她闭上了眼,语声虽是无力却隐隐有一种无形气势在其中。
明汐倏地顿口,看向三夫人的目光有些忐忑,也有几分讨好,“我不说了,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转首看着纳兰笙,“笙弟你莫生我的气,五姐不是有意的。五姐同你陪不是,你莫要怪我了。”
纳兰笙看了一眼闭目无言的三夫人,垂下眼睑,未有言语。
三老爷上前低声,“夫人可好些了?若不想说话,我让他们出去。”
明思在明汐说完那番话后就觉有些不好。
旁人听不听得出,她是不知。可她却知明汐不会无缘无故的重复一遍“案情经过”。若事情真若她所言,她何必要重复一遍?
明思心有些下沉。
三夫人的一言不发给她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明汐旁的聪明不如何,揣摩人心却是常人拍马难及!
原先的郑书远,如今的三夫人……
连活不下去的话都说出来了,纵是有隐情,三夫人只怕也狠不下一颗心道出真相。
明思有两个娘,她只一个……说得真的妙啊,连明思也忍不住心里想为她喝彩。
经过了明汐这番唱演做派,明思更加笃定了心中的那份直觉——三夫人的伤绝非明汐所说那般是因为她不肯认母,三夫人才伤心绝望一时狭隘!
可如今这般的情形,明思心中暗暗叹息——这个黑锅,看来自己真还脱不下来了……
明思眉目沉静地望着三夫人。
“同她们都无干,是我自个儿不小心。”三夫人睁开眼看着三老爷,语声低低无力,“你莫怪孩子们。”
听了这样一句,明思虽说不上有多伤心,但心也微凉。
同样一句话听在不同人耳中便能生出不同的诠释。
三老爷同纳兰诚看向明思,纳兰笙却是看向的明汐同三夫人。
“思儿,你还不过来看看你母亲。”三老爷沉声。
明思踌躇了一瞬,移步上前,语声平静,“三婶你好生歇息,王爷请了大夫过来,三婶失血不少,明日我送些补血药过来。既是无事,三婶也请放宽心,安心休养才是。”
三老爷沉了下了脸,眉心一蹙,正准备说话,外间传来紫檀的声音,“老爷,大夫来了。”
三老爷遂闭口,却带了些不满的看了明思一眼。、
明思只做不知,退了开去。
来的是宫里最擅治外伤的御医,众人退开,他走到床前先端详了下三夫人的面色,道了声“得罪”,便让三夫人将头转向内,好露出伤处。
纳兰笙小心翼翼地伺候三夫人转了下头部,御医将绷带拆下,现出血肉模糊的伤处。伤处的发丝已经剪掉,一寸长的伤口显得狰狞可怖。
明汐在后面大声吸气,旋即捂住嘴,一副心疼之极的神情。
想比之下,明思的平静便显得有些碍眼了。
明思虽隔得远,但也仔细的看了下伤处。心里微微松气,至少颅骨上未有明显伤痕。
御医用手轻轻碰触伤口四周骨头,忽然,三夫人身子一颤按住了胸口,喉咙发出干呕之声。
明思心房一颤!
那御医手脚极利落,让纳兰笙按住三夫人,很快就拿出一根金针,在三夫人头顶和颈部刺了三针。
三针下去,三夫人似平复了下来。
御医问,“夫人可还头晕?可还想呕?”
三夫人疲乏低声,“好多了。”
御医点点头,这才拿出几包药粉调配起来,调制成糊状,轻轻敷在伤口及四周。最后用绷带小心包扎好。
包扎完后,又用手细细把了脉,这才站起。
“夫人伤处受力极重,虽未有洞穿裂骨之伤,可颅骨撞击甚距,因而脑子受震。再加上失血不少,所幸未曾移动震荡,也算是不幸之万幸。”御医看着荣烈,语气甚谦卑,“下官先开三服药,夫人用过再看效果如何。切记这几日不可随意移动,也不可太过费心力。此症须得心安,凝神精心安养方为上。受伤后这十二个时辰最为紧要,若今夜能平安无事,应无大扰。”
荣烈噙笑颔首,“喀什先生的医术,本王自是放心。这般就有劳了,还请喀什先生暂留府中一夜,不知可否?”
喀什御医欣然颔首,“王爷有命,莫敢不从。”
三老爷闻言欣慰,忙让纳兰诚亲自送喀什御医出去开药方并安顿。
待喀什御医离开后,荣烈看向三老爷,“喀什先生在王庭便是最擅外伤的医师,三伯父但请放心。”
三老爷颔首松气。
“六妹妹,”明汐忽地轻轻出声,看向明思的眼中几分哀求,“娘一直念着六妹妹,六妹妹就算不认我这个姐姐,可就在这里喊一声‘娘’,让娘安心也不行么?”
再好的脾性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她就不相信明汐看不出她的拒绝之意!何况,三夫人只怕也同她说了不少!
明汐这根本是不怀好意的诚心搅局!
明汐这话一出,屋中气氛顿时又冷凝的几分!
明思蓦地抬眸冷冷望向明汐,明汐被明思眼中的冷芒一刺,不由瑟缩了一下。
“五姐姐,不论我喊不喊爹娘,在我心里他们都是我值得尊敬的尊长!可你——”明思语声清冷,一字一顿,“凭你做下的那些事,你我之间永不可能亲如一母同胞的姐妹!以后我同三伯父三婶无论如何,也不会同你有半点干系!”
明汐倏地惊愣,“六妹妹你,你……”有些慌乱地看想三老爷纳兰笙,“爹,笙弟,你们看,我好生生的在说话——”
“够了!”明思低喝一声,面色极冷,“五姐姐,人在做天在看,你真以为举头三尺无神明么?”
往昔明思虽对明汐多有敷衍冷淡,但这般扯破脸将话挑明,这还是第一次。
明汐没有想到当着重伤的三夫人和三老爷,明思竟然会一点情面都不顾。
顿时滞住无言。
明思的话显然惊住的不止明汐一个。
三老爷和一旁候着的春妈妈在听见明汐的提议后,也带了几分紧张希冀的望着明思。
显是希望明思能喊出那一声“娘”。
就连床上的三夫人也都艰难的挪动转首满目期盼。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不只是简单的一声“娘”,一旦明思喊出,就表示说她已经愿意认回三房。
没想到明思没有直接拒绝,却是发作了明汐,一时间,众人脸上神情各异。
三老爷看向明思,语声沉痛,“思儿,看在你母亲为你伤成如此的份上,你难道心中真就无一分不忍么?”
果然是这般!
三老爷果然还是信了明汐的话,将三夫人的话当做了替她的遮掩隐瞒。
可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能说,也无从辩驳起。
但她心中自有她的坚持底线,何况她此际已坚信三夫人受伤是另有隐情,她更不能接受这样胁迫式的要求!
不论其他,她若真接受了,岂不是承认了是自己气得三夫人悲痛轻生的?
更不用提此事对四老爷四夫人的伤害。
她万万不能。
只能沉默以对。
明思的沉默导致了三老爷的怒火,失望地盯了明思一眼,他忽地大怒,“你可是怕老四不愿意,若是这般,我去同老四说!天下何处有不认爹娘的道理——老四怎教得你这般不通人情?我倒要问问他的孝道学到哪里去了!”
说着,便抬脚欲走。
“父亲不可!”纳兰笙见状一急,上前拦住满脸怒色的三老爷,“父亲不可如此行事——”
明思身形方一动,荣烈却听到了外间的脚步声,忙从袖下伸手拉住明思,目光微示意。
明思一怔停下。
“老三你给我站住!”一道沉稳威严的声音传来,一屋子人遂顿住。
下一瞬,便听得龙头拐杖“笃笃”近前,紧接着,老太君威仪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前。
墨妈妈挑起蓝绸彩绣的厚厚门帘,老太君拄着拐杖行了进来。
停下,目光四下威严一扫,落在三老爷身上,“老三你也是快做祖父的人了,行事如何还能这般冲动?”
三老爷一滞,面上怒气消了几分,可脸色依旧黑沉难看。
老太君在府中积威已久,诗礼功勋之家尤重孝道,三老爷虽是气怒未消,也不敢在老太君跟前发作。
他沉了一口气,“老太君此事——”顿住,看了一眼床上的三夫人,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
“我都知道了。”老太君沉声道,“六丫头的事,我早同你有过交待,你也同意了的。如今还说这些作甚?当年你们但凡知会我一声,又怎么有今日?此事休要再提,三房也好,四房也好,都是我纳兰府的女儿!六丫头是何心性你们难道不清楚么?何必拘泥一个形式?若有真心,又岂在一个称谓上?这么些年,你们也经了不少事了,怎心胸还不能放开些?”
三老爷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无言。
“诚儿媳妇身子笨重,今日的事儿就交给笙儿处置。”老太君看向纳兰笙,语声严厉,“今日这院里的一字一句若传了出去,我一个都不会饶过!笙儿,听明白了么?”
纳兰笙看了三老爷一眼,躬身应下。
“老三你也好生想想!”老太君盯着三老爷,“如今你们是一片真心,可当年的事儿若翻出,这府中还有什么脸面?你这纳兰三老爷又能有什么脸面?如今听风就是雨,早干什么去了?”
三老爷面色一僵,僵了片刻,缓缓垂下了首。
老太君环视四周,缓声沉沉,“我今日就把话说到这儿了!他日我若听到半字今日之事,定会追查到底!查到谁,奴才杖死,主子族谱除名,纳兰府永世不纳!都听明白了么?”
屋中一干纳兰府的主子并春妈妈都赶紧躬身。
荣烈眼底闪过一丝激赏之色。
这纳兰老太君果然是个老辣角色!
明明看出隐情却不问不查直接决断,虽不查真相对明思有些不公,但她最后的决断却是维护了明思的。
荣烈本非常人,自然也明白这是站在老太君的位置上所能做出的最好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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