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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三 有意义吗

令人诧异的是，尽管铁牙犬中队给金三角毒枭造成了如此惨重的损失，可流入中国境内的毒品却是有增无减，国内毒品泛滥的形势日益严峻。这让铁牙犬中队所有队员都感到异常困惑，他们在金三角炸掉了那么多制毒工厂，销毁了那么多毒品，杀掉了那么多制毒人员，又在边境伏击了那么多运毒队伍，甚至干掉了好多毒枭中间人，按理说遭到如此沉重的打击之后，金三角毒枭应该考虑放弃中国这个市场，以避免遭到铁牙犬中队的报复。可现实是流入中国的毒品却越来越多手段，越来越隐蔽，而毒枭对缉毒人员的报复也越来越残忍，以至于很多在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云南来干缉毒的年轻人，上任第一天就当自己已经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也想不明白。

上级情报部门分析总结得出的结论，金三角贩毒武装集团的生命力比韭菜还要顽强，割掉一茬，马上又长出一茬，炸掉一个工厂，不用一个月他们又能建起三座工厂，铁牙犬中队对他们的打击看似凌厉，战果辉煌，效果却很有限。照这样打法，就算铁牙犬中队全部累死在边境上，也无法遏制毒品泛滥的势头。

在金三角地区，铁中队第一次感受到了越南战场上美军面对无处不在，杀掉一批又冒出一批的游击队时的无奈。不过跟两眼一抹黑的美军不一样，只要他们愿意，他们随时可以找到毒枭花费巨额资金建起来的制毒工厂，然后将其摧毁，或者找到为毒枭提供更先进的制毒技术的人，然后对其实施定点清除，只要被他们盯上了，目标就逃不掉了。可是这没有意义，金三角地区的制毒工厂越打越多，贩毒武装人员越杀越多，带着技术跑到金三角来为毒枭服务的技术人才同样越来越多，根本就杀不完。这种没完没了的，根本看不到一点胜利希望的战斗让铁牙犬中队感到厌倦，虽然没有表达出来，但几乎每个人心里都在怀疑：他们真的能遏制毒品泛滥吗？

在这种背景下，金南一开始改变战术，在不放过任何一支够得着的运毒队伍的同时，也集中力量消灭为毒枭服务的中间线人。他就是搞情报出身的，深知情报的重要性，军队没有准确的情报是不打不了胜仗，毒枭没有准确的情报同样做不成生意，而那些线人则充当了情报员的角色，游走于买家和毒枭之间，为他们穿针引线，如果能将这些贱人干掉，就能破坏毒枭与买家之间的交易，不必经历激烈的战斗便能达到遏制毒品流通的效果。于是铁牙犬中队、成都军区特种侦察部队乃至海外谍报中队外勤特工，都开始想方设法消灭线人，以打乱那个庞大的毒品帝国的秩序。

比如说现在，萧剑扬和伏兵便潜伏在一个小山村西面的山坡上，身上披着用野草编成的伪装网，冷冷的盯着山村。浮冰架起来L96a1狙击步枪，萧剑扬则举着望远镜眼都不眨的观察着山村外面的公路。据海外谍报中队提供的情报，有一个很重要的中间人老家就在这里，这位中间人已经促成了数笔数额巨大的毒品交易，最近正在为一位神秘的买家牵线搭桥，交易量很可能超过300公斤海洛因。即便是在金三角地区300公斤海洛因的交易也是非常惊人的，而一旦这些毒品流入中国所造成的金钱损失将是买家与卖家之间交易额的千百倍。

所以萧剑扬和伏兵便等在这里了，因为这个人必须死。

情报人员提供的情报是在今天下午2:00左右，中间人会回村里看望他的女儿和孙子，这是下手的最好机会。

2:00很快就到了，坑坑洼洼的公路上扬起了一阵灰尘，一辆摩托车一路呼啸的开向村子。萧剑扬马上盯住了他，低声对伏兵说：“目标出现了。”

伏兵说：“我看到了。”

村口出现了十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30多岁的妇女，还拉了好几个小孩，对着飞驰而来的摩托车挥手欢呼，他们在迎接那个中间人。萧剑扬略过了这个细节，开始报参数————他是伏兵的副射手。

“距离660，空气湿度90%，风速每秒钟是四米，目标移动时速二十五公里，建议等待停止之后射击。”

伏兵说：“明白。”

中间人的摩托车减速了，腾出一只手来向孩子们挥手，黝黑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他四五十岁的年纪，精瘦精瘦的，穿着打扮都很普通，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实在很难把他跟促成一笔数百公斤毒品交易的中间人联系到一起，这大概就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吧。摩托车进了村停了下来，萧剑扬再一次报上参数：“距离615，空气湿度90%，风速每秒4米，水平落差335，建议修正两度。”

伏兵狙击步枪的实际转型牢牢套住了中间人的胸口，只要扣动扳机，中间人必死无疑，但是萧剑扬等整整一分钟，中间人已经走进人群中间了，伏兵都没有开火。他有点诧异：“为什么还不射击？”

伏兵说：“现在我没有把握打中，再等等。”

于是，萧剑扬也不多说什么了，就等着。

中间人在村里似乎有着不小的威望，他一回村村子里很多人都跑来看他，而他也从车上拿下一些礼物送给大家，其乐融融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狙击手盯上了，都是在狙击手的瞄准镜下活动的，只要伏兵扣动扳机，他基本上就可以跟这个世界说拜拜了。但伏兵的表现让萧剑扬很纳闷：这期间也出现过不少于七次绝佳的狙杀时机，但伏兵每一次都说再等等，就这样让时间白白流逝了，这不像伏兵的风格。当中间人带着一个小孩去摘水果的时候，他再一次报上参数，报到一半伏兵便打断了，说：“别报了，再等等。”

萧剑扬问：“你到底在等什么？”

伏兵说：“等他离开这个村庄……我不想在他女儿和孙子面前结果他的性命。”

萧剑扬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几个月来类似的任务伏兵已经执行了太多次了。倒在他枪口下的人都跟他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上头只是将一份情报和几张照片递到他面前，他就乘坐直升机进入金三角，按照情报找到照片上的那个人，然后扣动板机，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撤离金三角回国。每一次行动都是极其单调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杀戮，让他感到了疲惫和厌倦，慢慢的，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时候他不可避免的开始迟疑。毕竟狙击手虽然冷酷，但到底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由电脑控制的杀人机器，他也会累，也会烦的。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之后，中间人从他的家里出来，推着摩托走向村口，他的女儿在门口向他挥手。当他拐过一个弯，进入她女儿视觉盲区的时候，萧剑扬说：“开火吧，不然摩托车开起来之后就很难打的中了。”

伏兵说：“明白。”

然后就扣下了扳机。

子弹呼啸射出，中间人的背心爆开一团血雾，从胸口穿出碗口大一个窟窿。摩托车翻倒，他重重栽倒在地，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一大片土地。听到枪响，他的女儿惊呆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扑在他身上，抱着他血淋淋的尸体失声痛哭，那几个孙子也跑了出来围着他放声大哭。

萧剑扬和伏兵默默的看着没有说话，这一幕已经在他们眼前上演过好多次了，可每次看见心里还是不好受，这大概就是伏兵不愿意在她女儿和孙子面前结果他性命的原因吧。

两分钟之后，萧剑扬说：“目标已经死亡，撤退。”

胡斌默不作声，收起狙击步枪清理掉痕迹，两个人一前一后退入密林中，沿着事先制定了撤退路线快速撤退。

撤退来的挺顺利，没有受到任何阻挠，一个中间人不可能拿得出多强大的武装力量来对付来无影去无踪的特种兵，否则他就不是中间人了。只是那个妇女和她抢孩子嘶哑的哭声却堵在这两名冷血杀手的耳朵边没完没了的响着，叫他们心烦意乱。

“47。”伏兵低低的叫了一声。

萧剑扬头也不回：“嗯？”

伏兵望着西斜的太阳，喃喃说：“我们入伍快十年了吧？”

萧剑扬说：“八七年入伍，现在九五年，快十年了。”

伏兵说：“再过两年我们服役期限就到了，你退不退？”

萧剑扬愣了一下，久久没有回答。

伏兵等了好久，没有听到他回答，继续问：“我们都围着地球打了一圈了吧？你还喜欢军队吗？你还喜欢这种生活吗？”

萧剑扬再一次愣住了。打从参军以来，将近十年的时间，每次有人问起这个问题他都会斩钉截铁的作出肯定的回答，但是这次，他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不肯定了，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犹豫，他明明那么喜欢这身军装和手中的枪，那么依恋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们，怎么现在连这都不确定了？

伏兵没有等到回答，又抛出了一个问题：“我们做的这些有意义吗？”

是啊，杀掉了一个中间人，马上有新的中间人冒出来；炸掉一座制毒工厂，不用一个月又冒出三四座，歼灭一股贩毒武装，立刻有新的贩毒武装填补他们留下的空缺，整个金三角就像个烂泥潭一样，不管他们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将这些污垢洗清，他们做的这些有意义吗？

萧剑扬沉默了很久才说：“有意义，永远都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