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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零 冷战遗民

正如波琳娜所说，萧剑扬当时伤得非常重，波琳娜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回到基地的时候，他的血几乎已经流干，量不出脉搏了，连输血都输不进去，最后军医只能切开他腿部静脉强行压入两千毫升血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他给救了回来。他现在昏迷了整整两个月，极其虚弱，就连坐起来都办不到。直到一个星期之后，确定他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了，波琳娜才弄来一张轮椅，推着他出去，他才头一次离开了病房，走到外面看看。
外面也没什么好看的。这应该是一个废弃的机场，长满了荒草，搁着不少集装箱，而这些集装箱都有门窗，显然已经被改装成可以居住的房屋了。再远一点就是岗哨，拉着铁丝网，架着重机枪，戒备异常森严，在非洲想看到这么正规的军营，可真不容易……虽然在中国国内，一个民兵训练营都比这里阔气得多。不过这基地寒酸归寒酸，规模还是有的，至少有五六百人，有白人，有黑人，还有黄皮肤黑眼睛，让他看起来倍感亲切的黄种人，大家一水的苏式装备，二人成行，三人成列，行如风，卧如松，不动如山，一举一动中无不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老兵所特的的刺刀般锋锐的气息。

萧剑扬好奇的问：“这些都是你们的部队？”

波琳娜说：“准确的说，这些都是我们的同志。”

萧剑扬不解：“同志？”

波琳娜说：“他们原本是古巴志愿军，响应他们的领袖卡斯特罗的命令渡海远征来到非洲，和安哥拉人并肩作战，与南非当局展开了异常激烈的厮杀。残酷的战争持续了十几个年头，吞噬了百万人的生命，最终南非在他们的猛烈打击之下退却了，全面退出了安哥拉，安哥拉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独立。安哥拉战争胜利之后，他们的使命也结束了，古巴从非洲撤出了所有军队，而他们这些老兵却不愿意回国过那种平淡的日子，选择了以雇佣军的名义留在非洲，继续战斗下去。在去年，队长带领我们来到非洲，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萧剑扬默然：“原来是古巴志愿军……”

一九五六年，卡斯特罗和八十一名志同道合的古巴人乘坐苏联的游艇悄然返回古巴，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游击战争。一九五九年一月，卡斯特罗所率领的起义军席卷全国，巴蒂斯塔独裁政权被推翻，古巴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这个在革命中见识了自己的力量的弹丸小国以无穷无尽的精力搅动着世界局势，向整个美洲输出革命，深刻地影响了世界局势，古巴核危机一度将全世界逼到了核战的边缘，也让这个小国声名大振，响彻全球。不过，跟古巴核危机相比，古巴志愿军远征非洲，与非洲头号军事强国南非所展开的血肉搏杀就有点不为人所知了。事实上，这场远征远比古巴核危机来得更加惊心动魄，为了这场战争，古巴前后派出了五六万陆军，上百辆坦克，上百架战机，而南非为了阻止安哥拉独立，也把老本通通押了上去，游击战、反游击战、特种部队长程奔袭、装甲对决、正阵之师正面血肉搏杀、轰炸机挂载炸弹痛击敌军要害……双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直杀得两眼发红。而在他们身后，是美国和苏联那庞大的身影，正是这两个超级大国驱使着他们去厮杀，去流血，试图通过这场战争争夺非洲的霸权。

很不幸，跟在世界其他地区的冲突一样，美国与苏联在非洲也无法分出胜负来。最先看透这一点的是古巴人，他们的司令官无奈之下，经过周密的部署，动用大批米格-23战斗轰炸机，对著名的卡卢克水电站实施猛烈的轰炸，摧毁了卡卢克大坝。这次行动让南非国防军为之震骇，他们痛苦地意识到，古巴人能轻松摧毁卡卢克大坝，就能轻易地摧毁他们在安哥拉和纳米比亚任何一个基地，甚至将炸弹扔进南非境内————如果他们想这样做的话。支撑不下去了的南非最终与古巴达成了协议，双方同时从安哥拉撤出所有作战部队，安哥拉内战结束，实现了统一。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古巴数万大军征战十几年，最终换来的却是一份停战协议，而非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他们将革命火种撒遍非洲的理想并没有能实现；苏联投入了天文数字的资金和人力，却没有办法在非洲压倒美国，反倒严重拖累了本来就不景气的经济，最终滑入了毁灭的深渊，可以说，他们是赢着赢着就输了。苏联赢着赢着就输了，而南非却是彻彻底底的输了，十几年的高烈度战争吞噬了数万名南非军人的生命和无法计算的资源，南非的经济已经被拖垮了，在外交上更是四面楚歌，是终在外国的压力之下，他们放弃了自己的核武器研究计划，放弃了整个核工业，打破了贸易壁垒和金融壁垒，凭由外国的工业产品和风险投资在自己国内横冲直撞，将南非用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攒下来的财富席卷一空！每次读到这段历史，萧剑扬总是有些感慨，古巴付出了那么多，换来的却是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结果，值得吗？这算不算是皮洛士式胜利的翻版？

值不值得，那些古巴老兵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适应和平的生活了，大约有一千五百到一千八百名老兵违抗了卡斯特罗的命令，留在非洲继续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战斗。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不失为明智，因为在安哥拉内战结束后不久，苏联便解体了，失去了苏联支持的古巴，经济陷入飞速倒退，整个国家都陷入了极度困难之中，理想彻底破灭了，留下的是残酷的现实，这一幕，该让多少人为之心碎？

还好，他们留在了非洲，不必经历这样的痛苦，看到这些令人心碎的东西。

在这里的前苏联特种兵也不在少数，前苏联解体之后，很多在海外活动的特种兵无家可归，更不愿意回到那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国家去，面对物价飞涨、民生凋零、贪腐横行的现实。他们要么加入雇佣军，要么成为一些富豪的保镖，要么成了杀手，过着刀头喋血的生活，还有一些则像波琳娜那样，加入了仍然在非洲活动的古巴军团，与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一起为了自己的理想继续战斗下去。他们依然保持着高昂的斗志，坚信自己最终会胜利的，但在他们的脸上，萧剑扬还是看到了迷茫。

苏联解体对这些忠诚的战士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你们有多少人？”萧剑扬问。

波琳娜说：“八百人左右吧。原本有超过一千人的，但是从去年起，很多人受不了这艰苦的生活，跑去加入了各个雇佣军团体，我们人数锐减啊。”她黯然叹了一口气，“本来我们的总指挥认为刚果已经具备一些革命的基本条件了，所以选择了把刚果作为主战场，试图在这里复制一次古巴式的革命，带领刚果人民驱逐外国势力，建立一个崭新的社会主义国家，但是……”她用手抹着额头，一副头疼欲裂的样子：“但是刚果人对革命的看法跟我们完全不一样，他们所谓的‘革命’，根本就是打零工，随意得很，白天扛着枪跟敌人打仗，晚上把枪一扔偷渡过扎伊尔湖跑到坦桑尼亚找女人，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语言不通，观念不同，所接受的教育差异极大，以至于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向他们表达我们的革命理念，就算说了，他们也听不懂！”

萧剑扬只能在心里同情这些前苏联老兵了……没办法，黑人的娱乐天性实在太强了，不管多严肃的事情，他们都能弄得鸡毛鸭血，无比欢乐。他们适合当游泳健将，他们适合当长跑健将，他们适合短跑，他们适合打篮球，踢足球，拳击……唯独就是不适合打仗！可偏偏非洲是世界上战乱最为频繁的地区，两支连级部队甚至营级部队争夺一座城镇，激战二十四小时，打出子弹十几万发，己方伤亡为零，敌方伤亡为零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战例不断被创造出来，为无数军事发烧友提供茶余饭后的笑料……带着这么一群货搞革命，不被打死都得被气死！

一位看上去精瘦精瘦，两鬓花白的军人快步走了过来，看着萧剑扬，嘴角微微向上一勾，露出一丝笑容，说：“看来我们的中国小兵恢复得不错，都能出来散散心了。”

是在伊拉克跟林鹰合作过的科夫曼中校。正是在他的帮助下，狼狗中队得到了一枚战斧巡航导弹，完成了上级交给他们的任务。

萧剑扬发现，一年不见，这位老兵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白发多了很多，显然前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让他心力交猝，几乎崩溃了。他有些吃力的抬起手，向科夫曼敬了个军礼：“中校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