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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刚刚打开,一个记者突然对着他们猛拍照片。
拍完了照片,记者又拿着录音笔拦住他们,不停地追问:“简小姐,这位先生就是你前几天在微博上公开的男朋友吧,你们来民政局大厅是不是要登记结婚?你们领到证了吗?”
简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发的那条微博又惹麻烦了。
她倒不在乎结婚的消息被曝光,只是,这个记者出现得太不是时候。
郑伟琛绕开记者,正要上车,记者竟然死皮赖脸缠住他,让他做个自我介绍,还问可以不可以拍一张他们的合影。
看出郑伟琛的脸色越来越差,她赶紧推了推他,“你先走吧,这里交给我处理吧。”
“你可以吗?”
她笑着说:“你放心吧,这是我的强项,我太知道怎么对付他们了。”
“好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郑伟琛开车离开了,临走前,他看了一眼那个记者,眼神是赤裸裸的厌烦。
越走越荒凉的路上,郑伟琛的车越开越快,迈速表甚至超过了一百八十。他还在不停地踩着油门,怕车速稍微慢一点,他就再没机会看见林近。
飞速掠过的景物,就像他的记忆,一幕一幕地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林近。
那天,林近开车从他的别墅门前经过,看见他站在门口,停下车,摇下车窗,微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好,我刚刚搬来,就住在前面那栋。”
那时的林近优雅从容,还有着一种让人信赖的亲切感。
郑伟琛也想起五年前,一审判决之后,林近被押送上了警车的场景。那时,他就站在警车旁边,林近一直盯着他看,押送的警车已经开远了,他还趴在车窗上努力地看着,他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自信和从容,只剩下离别的悲伤,还有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割舍不下的惦念。
原本平静的心,因为那种眼神而翻江倒海。
原本深切的怨恨,也因为那种眼神而逐渐释然。
郑伟琛决定了要上诉,林近的律师却告诉他:“林先生说,他决定不上诉了,这样的结局对每个人都好。他死了,有人开心,有人放心,也有人安心……”
他说:“麻烦你帮我转告他,他如果死了,也会有人伤心。”
第二天,律师告诉他,林近同意上诉了。
律师给他送来了一审之前就准备好的资料,资料上详细叙述了被害人意外死亡的全部过程。
原来,那天林近带了两个经常帮他处理一些麻烦事情的男人去记者简墨的家,他并没有想过要害人,否则,他又怎么会自己去?
他只想知道简墨为什么要跟踪他,又到底查到了多少不该知道的秘密。
得知简墨只是在主编的授意下跟踪他,想要挖点内幕提高杂志的知名度,林近马上提出愿意给一大笔钱,希望简墨能把照片交还给他,并且要求他保证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媒体。
简墨权衡了利弊之后,把相机和存有资料的U盘都拿了出来。
然而,久经商场尔虞我诈的林近,自然不会轻易相信简墨会交出了全部资料。所以,他故意说了一些有威胁性的话,还故意拿着简墨一家四口的合影细看很久,他希望简墨能顾忌他的家人,不要做出害己害人的事情。
对于林近的威胁,简墨确实怕了,他一直看着墙上的钟表,担心放学回来的女儿会遭遇不测。
放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害怕。直到时针指向正午十二点,他似乎感觉到女儿越来越近。他拼命挣脱了双手的束缚,冲向了阳台的窗口,大声呼喊着女儿的名字。
林近带去的男人害怕他惊动了楼下的人,赶紧把他往回拖,谁知看似文弱的简墨突然之间有了一股极大的力量,他们一时失手,简墨便猛然冲向了窗口,从敞开的窗户跌了下去。
等到他们想要挽救,已经来不及了……
悲剧就那么发生了。
后来,林近给了两个男人一大笔钱,让他们两个人扛下了罪名,简墨的真正死因也被隐瞒了下去。
至于那场车祸,林近在案发期间的确买过一辆与目击证人描述十分相似的车,而那辆车在案发后不久就被转卖给了别人,一个月后车在高速公路上撞了护栏,报废处理了。
这些证据的确对林近十分不利,可是,林近的律师却找到了案发当日,林近和公司高层聚会的证据,也就是说林近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这样的情况下,一审时,律师完全可以帮他脱罪。而且,以林近当时的身份地位还有财力,他也可以找到无数种方法离开监狱。
可是,他却告诉律师,不用帮他辩护了。不管法庭怎么宣判,他都会认罪,因为他不想因为这个案子牵扯出更多的事,他只希望这个案子尽快结束,不要打扰其他人平静的生活。
事与愿违,案子虽然结束了,别人平静的生活却从此不复存在了。
五年过去了,郑伟琛数不清多少次在第二监狱的门口徘徊过,他知道林近很想见他一面,跟他说句话,他一次都没有进去,与其说不想见他,不如说,他不敢去见。
在监狱医院略显陈旧的走廊里,郑伟琛看见了在手术室门外等着见他的林近。
他的脸比照片上又瘦了许多,灰白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脸上,越发显得颧骨突出,再加上疼痛让他毫无血色的脸扭曲变形,眼神没有一点光彩,嘴角还流着丝丝缕缕的鲜红,郑伟琛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林近,那个曾经备受瞩目的男人。
叶正宸告诉他:“他十分钟前就应该进手术室,但他坚持要等着你来,说是有话想跟你说。”
他点头,艰难地走到林近的床边,洁白的床单盖在他的身上,胸口前渗透了一大片的鲜红
林近虚软无力的手伸向他,沾着鲜血的手指在半空中显得十分无助。
看着手指滴落的鲜血,浓烈的悲伤就像海浪一样,铺天盖地地袭过来,他有种窒息的疼痛。
他抓住那只无助的手,俯下身,极力让声音听起来很平缓,“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我……”
“有什么话,出来再说吧。”
“不……”林近的手指焦急地收紧,艰难地喘着气,“我如果死了,一定要,照顾好你妈妈,还有,你自己……”
窒息的刺痛越来越激烈,他用尽全力抓紧那只冰凉的手,“嗯,我会的。”
生硬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护士将林近推进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关上之前,他还努力地撑着受伤的身体,似乎想要坐起来,再多看一眼……
郑伟琛抬起头,望着被高墙丝网围在方寸之间的天空。
外面的世界,分明是繁花似锦的盛夏,在这监狱里,却只有一片破败的残灰。
五年来,林近选择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余生,而他从来没有来过。并不是因为他恨林近,虽然他最初在母亲口中知道真相的时候,他恨过林近,恨他当年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他们母子,他更恨林近回来,自私地想要找回已经不属于他的东西,害死了无辜的人,牵连了他的母亲,也让他从“郑耀康的儿子”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那时候,他真是恨不得他马上死了,恨不得把他所有的罪行都公之于众,让全世界的人都认清他虚伪的嘴脸,但他的母亲哭着求他:“不要,不要,不管他做错了多少事,他始终是你亲生父亲,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自从林近在法庭上认罪,他就没办法再恨他了,因为他知道林近落得身败名裂终身监禁的下场,是为了他……
可他还是不肯见林近,从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因为他觉得一旦他见了,就证明他承认了林近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不需要这样一个父亲,在他的心目中,从小把他养大的郑耀康才是他的父亲。
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来说,已经承受了妻子的背叛,又怎么再承受儿子的背弃?
所以,郑伟琛只能在心中筑起一座比这监狱更高的墙,把关于林近的一切与自己都隔绝开。
他让自己坚信:他就是郑耀康的儿子,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直到今天,他感觉被那只垂死挣扎的手握紧,他才明白,血缘之情,是无论如何都抹杀不了的。
叶正宸不知何时走近他,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转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监狱发生暴力冲突,有一个人发了疯,拿着一块瓷砖的碎片乱刺,林近刚好在他身边,被刺中了肝脏。”
“伤得严重吗?”
“嗯。”
“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大?”
“是积水潭的刘主任给他主刀……”
看出叶正宸在有意回避他的问题,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没关系,你告诉我实话吧。”
“我只能告诉你,有死的可能,也有生的希望……”
这么多年的朋友,他岂会听不出叶正宸的意思——生,只是希望。
但是,有希望也是好的。
郑伟琛看了一眼手术室紧闭的房门。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做不到的事,而现在,隔着生死存亡这道门,他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
“他是什么型的血,需要输血吗?”郑伟琛问。
“O型血。你放心,血库的血已经调来了,足够用的。”
“我也是O型,我想给他输血,可以吗?”
叶正宸看他一眼,“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这可能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真的想为林近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
“好吧,我去沟通一下。”
叶正宸去找人沟通了一番,没多久,护士走过来,便带着郑伟琛去验血。
鲜血一点点从血管里流出,他越来越沉痛的心跳仍丝毫不见缓和。
他问护士:“一会儿给病人输血的时候,能不能告诉他,这些血是我输给他的?”
护士有些为难,“我会帮你转告里面的人,不过他现在意识不清了,即使告诉他,他也未必知道。”
“不,你一定要告诉他,这对他很重要。”
“好吧。”
……
经历了五个小时漫长的等待,主刀的刘主任终于走出手术室。
“手术还算成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轻松的表情。
他告诉等在门外的郑伟琛和叶正宸,手术过程中伤者的心跳曾经停止过三十几秒,幸好他们没有放弃抢救,病人的求生意志也很强,总算是有惊无险。现在,虽然手术还算成功,但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要在ICU里深度观察。
“那他到底有没有生命危险?”郑伟琛急忙问。
“还要观察,我建议你有个心理准备,病人有心脏病,不排除心衰的可能……”
……
林近在ICU里三天三夜,郑伟琛一步都没有离开,除了极少的几次探视时间,他一直站在病房外,看着心电仪的波动,数着上面越来越少的心跳数。
郑伟琛感觉自己的心跳数仿佛也在减少,越来越无力,好像随时可能会停止跳动。
这三天里,叶正宸也没有离开过,帮他关注着林近的情况。他自认这一生算是不幸的,有一个不想认的亲爹,爱了个最不该爱的女人,所幸,他选对了叶正宸这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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