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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饭局(3)

卧室的灯没有开,只有窗外稀疏的几家灯火朦胧了她的视线。
进了卧室,她就被直接丢在床上,随即被困在柔软的被子和他的身体之间,她努力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伏在她身上,唇游移在她颈项,撩拨过一路的火焰。她紧紧揪着身下柔软的蚕丝被子,极力压抑的喘息依然从喉咙逸出,在寂静的房间内荡起暧昧的回声。

“郑伟琛……”

他轻轻嗯了一声,托起她的脸,指尖细细抚过她的眼角眉梢,她微红的脸颊。

她也在黑暗里默然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微抿的薄唇,还有那双蕴藏深情的黑眸,清晰如五年以前。

五年,五年,恍若一场噩梦……

如果真的是一场梦,多好。

如果梦醒后,还是五年前,他们甜蜜的第一夜,多好!

可惜,命运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一个隐藏的秘密击碎了她所有的美梦。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然后,她的泪就像决了堤的水,再难囚禁,一串一串,洇湿了他的指尖。

她是真的醉了,否则,她绝不会在他面前掉一滴眼泪。

他的唇又一次笼罩下来,带着疼痛的仇恨一般,吻得她几乎窒息。她本能地想推开他,他却吻得更咄咄逼人,一双手紧紧将她的手腕钳制在头顶两侧,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此后,记忆的碎片再也拼接不上。

等她从酒醉中清醒,东方已经发白,郑伟琛拥着她睡得正沉,不着寸缕的肌肤相触,滑腻着微温,就像曾经醒来的每一个早上。唯一的区别是她除了全身无力之外,头疼得快要裂开,好在骨头还健在,没有被他拆得七零八落。

她头疼得不想动,于是又闭上眼睛,在他怀中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继续睡。

有人说,在梦里是看不到太阳的,可她却做了个被阳光笼罩的梦,或者说,是被阳光笼罩的回忆。

在梦里,她还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最疼她的爸爸还活着,虽然经常工作到深夜,可不管回来得多晚,都要为她和简婕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她的妈妈也没有改嫁,虽然经常唠叨她学习不努力,或者埋怨她的头发掉得满地都是,可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的;简婕的腿也没有受伤,还是那个成绩优异、自信漂亮的女孩儿,虽然有点小小的骄傲和任性,可丝毫不影响她的可爱。

还有她暗恋的男生,不管春夏秋冬,总是带着一身灿烂的阳光出现。

春天,天空很蓝,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的清香,云霄飞车腾空而起,她尖叫着抓着他的手臂,头绳在下坠中滑落,她及腰的长发如黑雾散开,迷了他的眼,也迷了她的心窍……

回家后,她在日记本里写的满满都是他的名——伟琛,还有她一直想说又说不出口的爱慕。

初夏,街边的柳树抽着嫩绿的新蕊,随风扶摇。路过冰淇淋店,她请他吃蛋卷冰淇淋。吃着甜得发腻的冰淇淋,走在被柳树枝叶筛落的阳光下。

她问他,将来想考什么大学?

他说,他要考军校。他问她:你呢?

她说:我要考芭蕾舞团。

那时候,梦想总是很高远,回家的路总是很短。

回到家,她放下书包就去向读过军校的邻居哥哥打听军校的情况。邻居哥哥告诉她,军校的管理相当严格,不但有规定的起床睡觉时间,天天都要进行高强度军事训练,没有业余文化生活,还不能随便外出,即使周末外出也要请假,完全没有人身自由。

想到以后很难再见到他,她小小地失落了一下,不过,又听说军校内里不许谈恋爱,女孩子也少得可怜,读军校很难找到女朋友,她失落的心情又平复了。

……

深秋,校园里的银杏树叶落了一地。

盼了一天的放学时间到了,同学们争先恐后往校外走,简婕留在学校补习,不和她一起回家。

威武的中学大门前,一只缀着金光灿灿手表的肥手搭在简葇肩上,“简葇,我们家的车就停在那儿,我可以顺路送你回家。”

她扯了扯被那肥手压住的一缕头发,一不小心扯断了几根,很疼。

眼前一晃,一辆破得叮当响的自行车从她面前晃过,骑车的郑伟琛长腿在地上一撑,自行车在她面前划了半圈弧线停下来。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回家吗?我带你一段。”

比阳光还烈的一道道视线投射过来,烫红了她的脸颊。她垂着脸默默坐上去,费了好大劲儿才没让嘴角乐得抽筋。

一路上,他的车骑得飞快,被抛下的风从耳边飞速掠过,随时可能把她刮飞似的,她几次想抱紧他的腰,手悄悄伸到了他身侧,又悄悄收了回来……

……

寒冬,公共汽车在铺了薄雪的路上缓慢行驶。她仰起头,悄悄瞟着站在身边的他。比起他无可挑剔的精致五官,她更喜欢他身上的感觉,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会让她每每看到,心口都是一烫。

迎着被车窗抛弃的路灯,她看见他下颌淡了许多的淤青,虽然淡了,看在她眼中依然触目惊心。

认识很久了,她从来不问他的家事,他也从来不提,所以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经常挨打。

吹了一路的寒风,她终于没有冷静下来,开口说:“旧社会已经被推翻了这么久,你怎么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呃……”他愣了一下,才摸了摸下颌上的淤青,不以为意地答:“在我爸的思想里,强权不但要靠暴力夺取,还要靠暴力维系。”

“你想没想过抵抗?”

“抵抗?!”他颇有兴致望着她,“怎么抵抗?”

她努力想,最后想出个自以为很聪明的馊主意,“不如,你离家出走吧。”

“……”他沉默了。

她把他的沉默当作赞同,开始帮他筹划未来,“我奶奶有个旧房子,她去世之后就一直空着,你可以住在那里。”

后来,他真的离家出走了,就住在她奶奶四处透风的老宅子里。她拿了各种棋牌陪他解闷,说好了她输了就走,结果她一晚上都没输过,说好了一起看日出,结果她一不小心睡着了……

很久很久以后,她还是想不明白,分明就是她纯洁地解救不幸少年脱离水深火热的苦海,怎么就被他家人认为“私奔”了呢?怎么就让他过得更水深火热了?

好吧,她承认,她拐了人家良家少男离家出走,确实有点非分之想,可她根本没有勇气实施,她只能每天偷偷在心里期盼,期盼他会渐渐喜欢上她……

那一天,她终于等到了。

那天,他塞给她一张《泰坦尼克号》的电影票,她用滚烫的手心握着电影票,笑得嘴角都要抽筋儿了……结果,命运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就是那天,她的家庭破碎,她的世界轰然间坍塌。

她错过了那次约会之后,他转去了一所封闭学校读书,他们也再没见过面。直到多年后,他们意外重逢,才又继续那一段美好却短暂的爱情……

从美梦中醒来,整个天空变成了蓝色,没有黑暗,也没有雨。

简葇转脸看看身边,空无一人的冰冷。

忽视掉内心的失落,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发现枕边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浴巾,浴巾上有一张简短的字条,刚劲有力的字迹一看就是郑伟琛的风格。

“我去上班了,早餐在保温盒里,吃过了再走。”

指尖触摸过简短却温暖的字迹,她苦涩地微笑。

……

围着浴巾走进饭厅,她一眼便看见古色古香的红木雕花桌椅,蔓藤缠绕的镂空图案生动得仿佛缠绕捆绑住了她的魂魄。她怔忡了好一阵,才想起从保温盒里拿出早餐。

香浓的豆浆还滚烫着,油条也还香酥可口。

原来,对面街那间早餐店还没关门。

吃着吃着,她才想起件重要的事情,她没有可以穿出门的衣服。看着手机的通讯录从头滑到尾,最后她点了骆晴的名字。

骆晴被睡意浸透的声音传来,“喂……”

“我在蓝筹名座E座19楼1号,拿套衣服过来接我,快点啊。”

“衣服?你衣服呢?”

“我昨晚喝高了,衣服被人扯成布条了。”

“男人,还是女人?!”

这个,重要吗?好像挺重要。

“男人。”

电话那边的声音顿时困意全无,“你,昨晚不是让男人睡了吧!”

“你还能想出其他可能吗?”

骆晴当然想不出其他可能,因为其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天被连绵几日的雨冲洗过后,水灵灵的蓝,晨光穿过薄雾,淡淡的宁静。

立交桥上却是喧闹的,此起彼伏的喇叭声,让人无暇去感受这明媚的阳光。

骆晴心急火燎于上班高峰时段,在立交桥上拼出条血路赶到一处十分寒酸的公寓。其实按照地理位置看,这处公寓即便称不上豪宅,也算个高端住宅,只不过以她看多了金碧辉煌豪宅名邸的欣赏眼光看来,这一百多平方米的三室两厅委实小了点,再加上简约又简单的灰白色格调,除了必不可少的家具,没有装饰和光彩,乍一看去,跟家徒四壁差不多。

环顾一圈,整个房间唯一看上去有点价值和光彩的,只有餐厅那个上好的红木雕花餐桌,偏偏这餐桌与整体装修格调格格不入,越看越突兀。

而所谓的“受害人”此刻正围了条白色浴巾,坐在红木雕花的餐桌前吃油条豆浆吃得不亦乐乎。骆晴真恨不得拿油条抽死她。

她把手中的裙子往简葇面前一丢,缓了口气才开吼:“你不是说你昨晚被一个醉鬼睡了吗……我闯了三个红灯赶过来,闹了半天你是逗我玩儿呢?!”

受害人指了指自己肩上重叠的吻痕,又指了指椅子边变成一团残布的名牌时装,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反问:“这还不够明显吗?难道非要我跟偶像剧里的女一号一样,抱着床单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你才相信?”

骆晴冷静想想,那的确不符合简葇的作风。这么多年的朋友,简葇那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性格骆晴比谁都清楚,她越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越是泪流成河。要是她抱着床单哭得天昏地暗,哭诉自己悲惨的经历,不用说,那肯定是在试戏。

思及此处,骆晴顿时生出把那个下流无耻的男人剥一层皮的冲动,假如简葇还没这么做的话。

“那男人呢?”骆晴张望了一圈,不见人影,“还活着吧?”

“走了,赶着去上班。”

也就是说已经和平解决了。

嗯,不得不说这也是理智又明智的选择。毕竟以她们这种工作性质,非常不适合对簿公堂,搞不好名利双失,还被人骂成是“卖肉炒作”。

她拖了桌边的椅子过来,坐下歇了口气,又问:“他怎么补偿你的?”

简葇指了指桌上很接地气儿的早餐,“他给我买了早餐,豆浆是新榨的,油条是新炸的,味道不错,你来尝尝。”

“搞没搞错!这是哪冒出的极品啊!”

“不然要他怎么样,带我坐游艇吃法餐,顺便开瓶红酒庆祝一下?!”

骆晴真有点搞不懂了。这是什么情况,一个刚被人睡完的女人,还有心情自娱自乐?最关键的是,这个女人是简葇,那个一心吃斋礼佛,修身养性,避男人如避蛇蝎的简葇!

“你,没事儿吧?”她试探着问。

简葇抬眼,一双明眸千年不变的沉静,只是多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放心,我没事儿。”

“我跟你说,没事儿也绝对不能轻饶了他,”她提出很有建设性的意见,“你就算不要个三环内的豪宅,也该让他赔偿你个百八十万的精神损失费!”

简葇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又抹了抹沾满油的手指,“他没钱,像他那种朝九晚五上班的工薪族,拿什么送我豪宅?!”

“工薪族?”骆晴更懵了,“你昨晚不是应酬《似水流年三部曲》的投资方吗?从哪冒出工薪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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