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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神恩如海

镜心明智流，是一门注重剑术动作的“位”，即姿势、形态，步法、走位甚至艺术性与实用性并重的实战剑术。
镜心明智流的桃井道场位于江户南八丁堀，名为士学馆，与北辰一刀流之千叶周作的玄武馆及神道无念流之斋藤弥九郎的练兵馆可谓三雄并立，被称为“江户三大道场”。

江户三大流派的剑术，一向有“技之千叶”、“力之斋藤”、“位之桃井”的说法。

而镜心明智流代表人物为桃井春藏直正，本名为田中左右八郎堪助，十四岁到江户，于桃井道场修行剑术，并娶了道场师范桃井春藏直雄的次女为妻，入赘桃井家，改名为桃井春藏直正，并将镜心明智流领向了鼎盛时期。

尽管杨猛离开了第一国术馆，但在尚元祥和霍元甲的安排下，不单提前请王茂斋、孙禄堂及梁振蒲回来坐镇，同时也在青衣的提醒下，在国术馆外的空地，搭起了大大的拳台，虽然没有广邀上海名流，可却也在沪上乃至江浙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与轰动，只是当柳生千兵流等日方观战团来到国术馆后，这才发现有些小看了对手的准备以及阵势。

正如第一国术馆如今在国人心中的地位一样，日本剑道四杀神在侨居上海的日本人心中，也是如高山一般的存在。

除了柳生白猿平日罕见出手外，千叶里八首及仓木十一郎都是日本剑道风头正劲的人物，特别是第一个上场的桃井封藏，更是延续了镜心明智流盛产花样美男的传统，在日本的拥泵与门徒众多，再加上横扫欧洲四国剑手的无敌光环，如今的他，实乃有些日本国民偶像的味道。

所以，当剑道四杀神按照战书上约定的时间，极为正式地来到上海第一国术馆踢馆的时候。不单几大租界的领事或武官应邀前来，就连闻风前来观战的日本武士和侨民，便足足有两三百人，当然，其中自然不乏柳生千兵流暗中布置下的暗谍。

同样。为了迎接这次正式的中日剑术交流会。青衣与王亚樵也早早地安插下了人手，一来可以防止那些日本人恼羞成怒，二来则是保护陈其美以青帮的名义。邀请到的上海几大商会和华人名流。

“哟西，封藏君的刀术，已经深得镜心明智流的‘位’、‘技’精髓，只是没想到这些中国人，竟然敢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派出了这么年轻的弟子，如果是他们所谓的宗师级高手，或许还有一定的胜机……”

宗方小太郎摇了摇头，看着台下不住高喊欢呼的同胞。心里对柳生千兵流的判断力不觉有些失望，“单凭对方五大宗师坐镇的场面，就不会在这么正式的中日比武中，犯下轻敌这么低级的错误，台上的霍殿阁，乃是八极神枪李书文的嫡传大弟子。武技据说已经得了李书文的真传，一杆八极大枪可力挑千钧……”

说到这里，宗方小太郎不禁微微顿了一顿，但终究还是对柳生千兵流低声地说道：“桃井封藏君的剑术无疑很强，但受明智流的影响。未免过于注重姿势的优美及剑术的艺术性，这样一来，便很容易被更注重实效的对手所乘……”

桃井封藏能够凭借一把太刀，精准而又迅疾地斩击劈刺，连续挡下并逃过霍殿阁可刺空中飞蝇的八极神枪，正是因为镜心明智流的剑术，本就是以步法和走位见长。

尽管在宗方小太郎这种剑道高手的眼中，镜心明智流过于注重剑术的‘位’，从而有些忽略了‘力’与‘技’，使得原本极为实用的刀术在跑位与技法上都显得有些花哨，可那却是对讲究战场厮杀的日本剑道而言，对于技术更加繁复，适合单打独斗的中国枪术来说，这种以卡位和跑动中变幻剑招，可谓攻防一体的优秀实战剑术，正可谓是旗鼓相当。

接连的攻击受挫，霍殿阁的脸上不由略微一正，收起了心中的那一丝轻视之意，双手好似赤练长蛇，在大枪的尾端与中杆部位上猛然一扭一撮，随即便看到手上一道寒光飞射，四平八稳地向桃井封藏的胸口直刺而出。

阵阵细微的风声，如同刚刚出洞的毒蛇，在寻找着自己的猎物，寒光四射的枪尖上散发出的肃杀之气，瞬间便突破了空间与距离的阻碍……

银白与黑丝在空气中颤动不已，随后恢复为一杆黑缨大枪，忽倏而至面门。

桃井封藏双眼一缩，脚下连连踏动镜心碎步，手上却是想也不想地本能拧腰挥臂出刀！

叮！

亮白的银光一闪，刀枪转眼交击在桃井封藏的胸前，细如纸片的刀刃后发先至，极为精准地斩击在米粒大小的枪尖上，在微微一顿之后，又再次掠起一道银白色的刀光好似匹练，贴着大枪的枪杆顺势滑落。

嗡！

霍殿阁后手在枪尾上一震一摇，瞬间以白蜡枪杆发出的弹力，将快如闪电的刀光震得向一旁劈下，等到枪尖一收再次如毒蛇吐信般的飞出时，桃井封藏的反身直刀突刺，也已经本能的扎穿了空气与距离，来到了面前。

当！

两人双臂微微一荡，随后便借着刀枪间传来的巨力，齐齐地向后退出几步，并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息，转眼再次将手上的兵器一定，死死地锁定在对方的要害之处。

尚云祥在一旁观战良久，见到霍殿阁连退几步后，瞬间又与对手本能地对峙起来，心中不觉一阵凛然，“好精准的刀术，好诡异的步法与走位，这个日本人的刀术，已经脱离了日本武术直进无退的桎梏，好似天马流星一般毫无踪迹可寻，且在转身上，尤其擅长，不愧是横扫欧洲四国剑手的剑道凶人！”

陈真在一旁聚精会神，脑海中则不断地闪现着一幅幅画面，琢磨着如果换做自己在拳台之上，又该如何应付这日本人鬼魅般的走位刀术，平日见霍殿阁很少出来与众人一同练习。不曾想，他的枪术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境界，“如果是我在对阵，恐怕撑不过十招，就会被这小鬼子斩于刀下……”

尽管心中有些不愿承认。可一向将精力放在拳术与腿法上的陈真。在看到如此凶厉的冷兵器之战后，心里忽然萌发出‘要学会一门兵法’的念头。

桃井封藏面色平静如水，手中的太刀好似附了魔法一般。随着他刁钻鬼怪的步法与走位，忽上忽下地随时可能出现在身体上任何一个地方，等到手上的长刀一刀刀地疯狂斩下后，他不觉渐渐进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状态。

叮叮叮叮……

快如闪电密如细雨的刀光，渐渐在空气中化作一团银白色的刀芒，好似银瓶乍裂铅汞倾泻，又仿佛绵绵的春雨中惊现的一道道雷光……

最令霍殿阁头疼的是，桃井封藏奇异的身姿与步伐，好似捕捉着寒蝉的螳螂。将长刀斩劈化作他与生俱来的本能，灵动潇洒游刃有余地游走于他的枪花棍影之中。

这种奇怪的刀术，专好以静制动，身形看似南拳一般只活动于卧牛之地，可每当脚下发劲窜跳挪移的时候，又好似山林中的仙猿。自由随性地游走奔跑于山野田地之间。

如果杨猛在这里，恐怕便会看出这个年轻剑客的刀术，已经达到了月练之法的巅峰，只要有相应的日炼法门，便能将实力直接突破至化劲通神的地步。

“师傅说得对。无论功夫练到何时，都莫要小看了天下英雄，只是两兵对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让我尝试一下那一招吧！”

霍殿阁跟随李书文学艺多年，一身八极排靠的功夫，早已练至由外家转内家的地步，如今吞气发声时运用的法门，却是八极门最为精深的混元劲，只是想到那一招的恐怖，即便是以混元劲发动，身体恐怕也难以承受巨大的消耗。

呜呜呜呜……

恐怖的风声响起，桃井封藏不觉皱了皱眉头，从那种难得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对手的大枪摇身一变，一改精准刁钻的扎、刺、盘、拿等手法，反而好似蛟龙闹海一般大开大合起来……

“不对，这种招法看似花哨无用，但其中蕴含得劲力，却在惯性下变得愈发恐怖起来……”

当当当当……

尽管桃井封藏已经意识到了对手枪术上的巨大变化，可霍殿阁快如闪电的枪法一经施展，便好似巨大的龙卷风一样，再也停止不下来，即便他不住地将长刀劈斩在枪头上，可却再也没有办法如之前那般将其封堵劈落。

“好一个八极大枪，这才是以长击短，一力降十会的最好诠释！”

霍元甲的眉头一动，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喜色，尽管之前霍殿阁与对手打得有声有色，可那却分明是以短击长，枪本是百兵之王，除了神出鬼没的枪术外，关键还在于对大枪乃至身体发劲的应用。

两米多长的大枪，瞬间化作一条白色的巨蟒，在空中剧烈地翻腾旋转，任由桃井封藏步法和走位再怎么诡异，面对这种蛮不讲理的打法，也唯有步步为营，或者应该说是节节败退。

黑色的枪樱飞舞，在空中化作一团黑光，而在黑光中隐藏的，正是蟒牙一般的枪尖，锋锐巨大的枪尖不时在空气中带起一道道残影，并在霍殿阁持续发力加劲之后，一点点地向桃井封藏的眉心处靠拢、侵袭甚至突刺……

如果说霍殿阁此刻身静如山枪动如火，那么桃井封藏便正好相反，身形频动如风而长刀斜依好似止水，两人手上身上静动相反，可在兵器上发出的暗劲却几乎不相上下，只是因为大枪上的巨大惯性，使得两处截然不同的攻击方式，却渐渐失去了原本有些微妙的平衡，进而开始向一方不断的倾斜……

柳生白猿的神色凝重，微微眯起的眼中却是精光四射，“难怪出发之前，父亲要我小心中国人的枪棍之术，想不到这种在日本已经淘汰的武器，却可以发出不逊色于日炼之剑的威力，桃井封藏……要败了……”

“这个中国人年纪比我们还小，不曾想却已经练到了如此的境界，一旦桃井君败亡，接下来便要我来上场，可看如今中国人这般的阵容，恐怕之后的胜负也无法预测……”

永仓十一郎右手紧握着刀柄，心中却好似满月下的潮水惊动不已，比起桃井封藏，他虽然自认刀术在其之上，可对于一旁虎视眈眈的中国武士们，他来华之前的傲气雄心，不觉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神恩如海！”

随着霍殿阁的一声高喝，手上枪尖旋风再次展开，化作了更为凶险凄厉的飓风，无视着沿途的一切阻碍，呼啸席卷而来。

“月光斩斩斩……”

桃井封藏心口一跳，不觉为这股大枪化作的飓风而感到有些战栗，只是就在他狂喝一声，将手上太刀化作月光匹练，疯狂而又急速地连击劈出的瞬间，那枪尖如水似潮的海浪却也瞬间再次拔高，化作漫天星星点点的寒光铺洒开来，随后在众人惊呼都来不及的刹那里，便把桃井封藏彻底地笼罩其中。

当当当当……

噗噗噗噗……

一阵沉闷而又疯狂的抖动和突刺，终于打破了镜月银光的层层刀幕，等到双方忽地由极动转为极静之后，场下几百人口中的惊呼不觉也戛然而止，随后双眼齐齐地一阵阵收缩不已。

死一般的寂静……

桃井封藏静静地弓步而立，一个个米粒大小的血点遍布其前身，而霍殿阁看起来却要狼狈了许多，不单连白蜡大枪都被对手斜劈斩断，就连腿上也滴答滴答地流着鲜血……

“怎么会这样？”

陈真双目圆睁，口中不觉爆出一声惊叫，只是就在他刚刚跑出两步，准备跳上拳台将霍殿阁救下的时候，忽然见到霍殿阁苍白的脸上微微一动，先是吐出一口鲜血，随后露出一丝憔悴却又自豪的笑容，“你输了，所以你死！”

“你用了最野蛮的枪法，可却赢了我最优美的刀术！”

随着桃井封藏最后一口气息吐出，他便再也压制不住身上的伤口，那一点点米粒似的血点，随着这口气息的泄漏，顿时如炒豆一般在皮肉表面纷纷爆裂开来……

嗤嗤……

一阵惊叫与哭号的声音从台下的日本人中传出，陈真有些错愕地收住了脚步，定睛向台上仔细一看……

桃井封藏的身体在暴涨一下之后，又再次软泄了下去，只是此刻他软绵绵的身体，却好似被扎得千疮百孔的水袋，向外不住地激射着细细的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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