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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人的嘴短

() 陈锐跟着黄总走进了厂房。厂房面积不大，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十几台机器，陈锐看了一下，都是陈旧的加工设备，工人们正忙碌着，后背上一块一块的汗渍，几台风扇摇着头，对着他们呼呼地吹着热风。水泥地上胡乱地放着几十只周转箱，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sè，里面放着材料，半成品，还有抹布，毛巾和各种工具。满地的金属碎屑，偶尔还有几片像暗器一样“嗖”的一声飞过来，空气中满是机油的味道，时不时一道焊接的强光照过来，接下来就是冲床轰的一声落下。
“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真热闹啊!”陈锐开玩笑道。这样的场景，他一点都不陌生。在福鑫，他有很多供应商都是这样的。但SE居然也有这种档次的供应商，确实出乎陈锐的意料。简直是潘金莲嫁给武大郎，怎么凑到一起的呢？SE这种世界顶尖的公司，难道找不到更好的供应商？

黄总抹了一把汗，有点尴尬地说：“小公司，没办法，条件艰苦。”

陈锐看了一圈，没看到加工中心，就问道：“你的CNC呢？”

“在这里，跟我来。”黄总继续往前走。

厂房最里面的一角，被金属栅栏围了一圈，黄总停了下来：几十万的设备，可舍不得和外面那些破家伙放在一起。

陈锐认出来这是台湾产欧码牌的普通加工中心，就说：台湾产的？

黄总回答道：陈经理果然是内行。台湾产的质量还是不行啊，都坏了好几回了。还是德国、瑞士的设备好啊。

陈锐想起此行的目的，就问道：最快什么时候能修好？

最快也要五天。黄总叹了口气，我们小公司，人家爱理不理，没办法啊。先到办公室做一下，凉快凉快。

黄总的办公室就在加工中心的旁边。对着门放着一张沙发，那沙发估计也有年头了，里面的海绵都露了出来。办公桌上铺着几张图纸，图纸上一把游标卡尺，还有几只零件。一台窗式空调轰隆隆的运转着，但制冷效果还不错。

黄总拿来几瓶汽水，打开后，递给陈锐和老方，自己也拿起一瓶，咕噜噜喝了一大口，然后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饱嗝。陈锐喝了一口汽水，感觉舒服了很多，就向黄总说：黄总，我第一次来星海，对你们还不是很了解，能不能麻烦你介绍一下？

黄总没有回答，看了看手表：都十二点多了？走走，先去吃饭，边吃边谈。

陈锐想着，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就不准备去。但黄总坚持：陈经理第一次到星海，如果饿着肚子回去，我老黄以后怎么到SE见你。我知道你们有政策，一顿便饭而已，如果陈经理这个面子都不给，就是看不起我老黄。陈锐本是随和的人，看黄总说得严重，也不好意思让司机老方跟着自己饿肚子，就说：随便吃点就可以了，一定不要客气。

出了星海的厂门向左转，不到一百米就有一个小饭店。黄总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进门就喊道：老板娘，搞个小包厢，做几个家常菜。落座后，黄总又叫了几瓶金陵啤酒。老方、小黄都不喝，陈锐也坚持不喝，黄总倒不勉强，一个人就着酒瓶喝了起来。

吃着、喝着、聊着，陈锐对星海有了更多的了解。黄总本来是南京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工人，八级钳工。几年前，公司改制，就此下岗。后来，在亲戚的帮助下，成立了星海加工厂，那位亲戚又通过关系把这间旧厂房免费给他使用。靠着亲朋好友的帮助，黄总又有把好手艺，这生意竟慢慢做起来了。目前，厂里共有四十几个人，管理人员就他和儿子两个。他是总经理，负责生产技术。儿子负责销售和买材料。

黄总喝得兴起，话也越来越多。从小布什的外交政策、中国申奥成功到世界杯十强赛，一路说下去，越来越不靠谱。陈锐没有喝酒，头脑还清醒，看他绝口不提交货的事情，不得不打断他：黄总，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如果你们后天不能交货，我们就得停产了。

黄总在纵横捭阖中被拉回了现实：陈经理，所有办法都想过了，实在无能为力啊！

你们没有外协厂可以帮忙吗？陈锐提示。

我们小厂，哪有什么外协厂。　再说，现在大家都忙，谁愿意把自己的生意停下来，帮我这个忙，谁说的来着：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黄总又想回到刚才的话题。

陈锐听了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位还是个侃爷。想到自己刚到SE公司，这是第一次到星海，不想马上把事情搞僵，仍然笑着说：黄总，你在这个圈子混了这么长时间，找个人帮忙还不容易？

陈经理，我刚才说了，能想到的办法都想过了，实在是没办法啊。黄总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陈锐真的有点急了，口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客气了：我们停产了怎么办？

黄总看陈锐语气不善，酒也不喝了，低下头，两只手在头上不停地抓来抓去。小黄看情况不妙，拿起手机说：我再给欧码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早点修好。说着，拿着电话出去了。

黄总夹了一块鱼放进陈锐的碗里：陈经理，消消气。你想想，SE是我们最大的客户，我们就靠着你们吃饭，你们停产了，我能不着急吗？要是有办法，我骗你干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

陈锐心想，指望星海是指望不上了，那小黄出去打电话估计也就是做个样子给我看，打没打都不一定。果然，几分钟后，小黄一脸歉意地回来了：实在对不起，陈经理。欧码的人说了，五天已经是最快了，不可能再提前了。他们的配件也没有库存，只能到生产厂家去订货。

看来只有自己想办法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另外找一家加工厂，但找谁呢？找SE现在的供应商？如果找他们帮忙，就欠他们一个人情，以后工作就不好开展了，再说自己对他们也不熟，也不知道找哪个合适。让Frank出面介绍？自己到采购部时间不长，还没做什么工作，就给老板添麻烦，更不合适。想来想去，陈锐就想到了以前在福鑫的供应商。

福鑫有几家加工能力不错的供应商，其中一家叫飞鹏机械，老板叫鲁鹏飞。陈锐对这个鲁老板印象不错。鲁老板今年只有二十八岁，湖北孝感人。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出来打工挣钱。刚开始，在车间做铣工。认真负责，还爱动脑筋。不仅活干得好，还经常出些主意改进加工工艺。老板就把他调进技术部做工艺员，又发现他沟通能力很强，很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就把他安排到了销售部，这下他如鱼得水，做得风生水起，很快就成了老板的左膀右臂。二十五岁那年，不甘心给别人打工，带着几个老乡成立了鹏飞机械公司。刚开始，非常辛苦，厂房设备都没有，不到一年，几个老乡先后离开。但鲁老板咬牙坚持了下来，现在手中有十几台加工设备，手下几十号人。前面说过，陈锐对这样白手起家的人一直很欣赏，再加上年龄接近，所以两人一向还算谈得来。

心里打定了主意，陈锐对黄总说：既然这样，我来想办法。你们找不到外协厂帮忙，我帮你找好了。

黄总听了，脸上的表情像嘴里吃到了沙子。小黄也有点坐立不安，屁股在凳子上蹭来蹭去。陈锐知道他们是担心引狼入室，生意被抢走。

那还是你们想办法吧。反正两天后SE停产，到时候，我管不了，会有人管的。陈锐以退为进。老黄、小黄对了一下眼，不出声了。

陈锐接着说：你们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把零件直接交给SE，还是交到你们这里，然后你们再交给SE，我只是请他们帮一次忙。以后，生意还是你们的。如果这次因为星海的原因导致SE停产，那以后的事情就不好说了。陈锐的口气里有了软硬兼施的味道。

老黄、小黄又对了一下眼，然后老黄说：那就麻烦陈经理了。

事不宜迟，陈锐决定马上去找鲁鹏飞。他站起身来，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感谢黄总的支持。说完，一仰脖，一杯茶倒进了嘴里。黄总，麻烦你把零件图纸给我，我要带到外协厂家。

出了饭店，陈锐直接回到车上等黄总。很快黄总带着图纸过来了，陈锐下车接过图纸，发觉手感不对。图纸折叠起来，也就薄薄的几层，陈锐觉得图纸下面还有什么，他把图纸翻过来，看到了一只信封。黄总笑笑说，陈经理，多多支持我们的工作。说着，抓住陈锐的手放到了信封上面。

陈锐知道了，信封里装的是他最需要的钱，看信封的厚度，应该不少。以前在福鑫，因为手里没权，供应商不大待见他。收得最多的礼物是台历，中秋节前收到几张月饼券，陈锐已经觉得受宠若惊了。没想到，在SE，第一次拜访供应商，就有这样的待遇。但陈锐的理智告诉他，这个钱不能收，不能被资本家的糖衣炮弹所击倒。他趁老方没注意，把信封又塞给黄总，低声说：黄总，你这是瞧不起我。说完，像受到非礼的小姑娘，噌的一声跳进车里，关上门，对老方说，快走。老方笑着说，去哪儿?　陈锐把飞鹏公司的地址告诉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