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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馅饼

() 2001年6月7rì，星期四，中午。
和大多数公司一样，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是福鑫员工午饭和休息时间。吃完午饭后，正趴在办公桌上半梦半醒的陈锐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彻底吵醒了。他有些不情愿地从腰间把手机拿出来。那时候，人们，主要是男人们，习惯把手机别在腰上。买手机的时候，厂家一般会送一个手机套，这种手机套可以和皮带穿在一起。平时，手机都是放在套子里，需要的时候再取出来。现在，如果看到一个人把手机别在腰上，可能觉得很土鳖。但那时候，如果男人腰上不别个手机，就像女人没化妆就出门，心虚没底气，腰板都挺不直。

陈锐把手机放到耳边，眼睛仍然闭着。

“喂，你好。”他含糊不清地说。

“你好，请问是Richard吗？”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这种声音，后来在外企呆久了，陈锐把它称为外企好声音，职业、标准化、于漫不经心中透出一丝傲慢。

“Richard？”陈锐还不习惯别人称呼他Richard。实际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英文名。而Richard这个名字只是陈锐为了让简历更加完整、体现自己与时俱进的jīng神状态，随便填上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用上。当然，后来Richard成了他工作中的名字，以至于他的中文名字陈锐，只有在接收快递时，才被同事提及。

“　Richard，请问现在讲话方便吗？我是SE公司人事部的Jessie.”

SE公司？陈锐像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一下子jīng神起来。“　方便，方便，请讲，　请讲。”陈锐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同时迅速地走出了办公室。

“好的，我们收到了你的简历，你的工作经历、教育背景和我们的职位要求比较match。”

Match?　陈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对方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不知道你明天下午是否有时间，想约你明天下午2点到我们的office　interview。”陈锐非常不习惯这种中英文杂交的表达方式，“interview?”他重复了一遍。对方似乎轻笑了一声，“对，到我们办公室面试，请问你有时间吗？”Jessie也重复了一遍。

“有时间，有时间。”陈锐不假思索地说。

“那好，请记下我们的地址和电话。”

陈锐摸了摸口袋，想到自己在办公室外面，手头没有纸和笔。回办公室？不能让同事听到电话内容，又不能让Jessie等太久。只有靠自己的博闻强记了。放下手机，陈锐还不相信，我他妈的要去SE公司面试了？SE公司！

SE公司，世界最大的电气工程和电子公司之一，同时又是一家多元化的科技、媒体和金融服务公司。其业务遍及全球190多个国家，在全世界拥有大约600多家工厂、研发中心和销售办事处。早在上个世纪初，SE就在中国建立办事机构。目前，其几大事业部在中国都有制造基地，是改革开放后最早进入中国市场的跨国巨头之一。SE最为人称道的是其完善的员工培训制度。很多人都把SE称做中国白领的黄埔军校，为SE打工是无数年轻人的梦想。

陈锐几乎是飘着回到了办公室。“　小陈，谁的电话，这么激动！　是老婆打过来的吧？”陈锐的顶头上司，采购部经理刘伟山不yīn不阳地问道。

“谁的电话？能告诉你吗？告诉谁也不能告诉你！”陈锐心里说，不过还是装出被说中的样子，干笑几声。

“现在是工作时间，不能影响工作。”刘伟山继续说道。

“知道知道，不会不会。”陈锐非常配合地回答。工作时间？还没到一点呢。

接下来的那个下午，陈锐基本上在各种臆想中度过。想的最多的情节是这样的：陈锐应聘成功，成为SE公司的一名Sourcing　Engineer　(　采购工程师），工资翻了一番，出差坐飞机，入住五星级饭店，偶尔到国外开开会。身边都是仪态万方的OL（　office　lady　白领丽人）。虽然发生办公室恋情的可能xìng比较大，但陈锐还是认为糟糠之妻不下堂，自己是负责人的男人。当然，最得意的是，他现在就职的公司，福鑫公司居然也是SE的供应商，总经理，那个个子矮矮但总像小公鸡一样昂着头的香港老头，对着他唯唯诺诺，就像他现在对刘伟山一样。

“我是不是高兴地太早了？”这是陈锐那天下班前对自己jīng神状态的总结。

为了更好理解陈锐当时的反应，有必要对陈锐的人生做一个简单的回顾。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陈锐是标准的**丝。1971年8月出生于苏北农村，1990年考入南京一所二本工科大学，专业是机械工程。陈锐的身高、体重和长相是完全符合中国人标准的。他也曾经为此向那些长得脱离群众的同学炫耀过。不过后来意识到，标准其实意味着普通、大众化，也就不再引以为傲了。当然，陈锐的大学四年还是给他的同学们留下了一些印记。男同学记得他，因为他是足球场上的拼命三郎，自己的胳膊数次脱臼，他也让别人在床上躺了两星期。女同学记得他，因为他在大四上学期居然通过了英语六级，要知道他们班三十多人最终只有五人通过。而陈锐其他各科的成绩实在不值一提。大学毕业后，在亲戚的帮助下，陈锐就职于南京的一家国营企业。过了五年浑浑噩噩的rì子，在争取最后一批福利分房的希望破灭后，跳槽来到目前这家号称中港合资的企业，福鑫公司。

福鑫公司是陈锐在人才市场的招聘会现场碰到的。那段时间，陈锐周末经常奔波于各人才市场的招聘会现场。那是个星期六，在广州路的江苏人才市场，陈锐看到了福鑫的招聘摊位。作为一家刚成立的企业，福鑫招的职位很多，生产、技术、工艺、管理等等，采购只是其中的一个。但一心要离开国企的陈锐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专业和以前的工作经历与采购有毛大关系，就递上了自己的简历。没想到，几天后，他就接到了通知，他被录取了，并且给了他一个采购业务经理的头衔。虽然工资只有1800元，但经理的头衔让他产生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他工作认真、努力，兢兢业业，加班加点更是家常便饭。但两年多过去了，他的工资还是1800元，他还是“业务”经理，干的还是采购员的活，刘伟山还是骑在他的头上。他逐渐意识到，他就像一头拉磨的驴，不管他使多大的劲、放在他面前的胡萝卜多大多新鲜，他永远吃不到，他只是一头驴，一头蠢驴。他已经三十了，结婚了，有孩子了，他还要买房子。1800元让他活得太憋屈了，陈锐想到了跳槽。

两周前，陈锐在《扬子晚报》的人才版看到了SE自动化南京公司的招聘广告。那时候，网络招聘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企业主要通过人才市场现场招聘会或者在报纸刊登招聘广告。SE的招聘广告是中英文双语的。所以，尽管陈锐对Sourcing　Engineer是干什么的不是很明白，但采购工程师这几个汉字还是认识的。SE对这个职位的描述比较简单：

1）在NPI　（新产品导入）或产品转移中负责供应商开发、评估、　认可以及价格的确定。

2）实现采购产品年度成本降低。

3）供应商业绩持续改进，包括质量、成本、交货和服务。

对申请人的门槛要求也不高，至少陈锐在对比了自己的资历后是这样认为的。

1）　三年以上采购工作经验

2）　技术背景。能够读懂图纸和技术要求。

3）　熟练的英语读写能力。

门槛不高，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跨进去，对于这点陈锐还是有清醒认识的。不过试一试又不会损失什么，说不定上帝馅饼吃腻了往下扔几个，就让我陈锐接到一个、两个呢。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陈锐把自己的简历重新润sè一遍，改正了几个错别字，到家门口的复印店打印出来。又把学历证书、英语六级证书、身份证复印了几份，看上去所有的资料都是崭新的。在装订的时候，陈锐把六级证书放在了最上面，这是他认为唯一可以吸引别人眼球的东东。然后，　按照报纸上的地址，把应聘资料寄了出去。

对于这次应聘，陈锐根本没抱多少希望。因为那时候，在陈锐眼里，SE是神一样的存在，是只能仰视的。只有在梦里或白天YY时，SE才向他敞开大门。也许上帝扔下了几个烧饼，但嗷嗷待哺的人太多，比他陈锐更高、更快、更强的人也不少，接不到也很正常。

但2001年6月7rì的这一天，馅饼真的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