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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玉牒

又是一年春暖开，景仁宫庭院内摆了几十盆时鲜卉，如今正开得娇艳，苏兰芷拎着个木头做洒正给一盆大红蔷薇浇水，这时候没有玫瑰代表爱情说法，蔷薇这种很好养活，并无人专门培育，换句话说，贵族们一般不喜欢这种平常，他们愿意欣赏兰、梅、海棠这些象征美好品质卉。
不过苏兰芷不是一般人，她就喜欢大众化些东西，就如牡丹，它是中之王，只是总和富贵联系到一起，就给人一种艳俗之感，可苏兰芷就是喜欢，只可惜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侍候不了这娇贵中之王，只能让内务府养好了给她送几盆观赏。

但蔷薇不一样，这东西很好养活，野生野长都能绽放出自己美丽，人工培育出来就是漂亮，生命力旺盛，稍微用点心就能养很好，所以苏兰芷才弄了这么些摆院子里。

本来内务府专管卉人对蔷薇也是无感，觉得这东西不能表现他们技艺，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深受皇帝宠爱淑妃娘娘喜欢，指名要好看漂亮蔷薇盆栽，他们自然要迎奉上意，马上寻了些上好栽好了养活了给苏兰芷送来。

苏兰芷宫里添了个很会养弄草小宫女，名叫九月，今年十六岁，内务府包衣出身，她家祖祖辈辈就是侍弄草，她也跟着学了不少真功夫，本来只是一个普通小宫女，因这项手艺被苏兰芷看中，要了来专门照顾她。

而苏兰芷手里拎着洒，还是她自己设计，如今浇普遍都是用瓢。极不方便，苏兰芷想起洒来，画了图让内务府做出来，用着果然顺手，现好多人都改用洒了。

苏兰芷浇，一岁半胤禛也跟她身旁帮忙，他手里拿着个小号洒，像模像样给浇水，不过苏兰芷不许他离太近，蔷薇可是有刺。扎着人也够疼一会儿，胤禛身娇肉嫩，上次说他不听。结果被扎了一下，还掉了几滴眼泪呢，后来他就学乖了，再不敢凑太近。

娘两个动作一致神情认真，火红蔷薇映衬下。像是一幅画儿，皇帝进来就看到这景象，就有些转不开眼，不知怎地，他觉得苏兰芷越来越有韵味了，让他百看不厌。

“给陛下请安”“给汗阿玛请安”母子二重凑把皇帝惊醒。他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会看人看呆了呢，尤其是儿子面前。真是丢脸啊。皇帝端起架子：“起喀吧，你们俩还真悠闲。”说着，坐院子里摆着石椅上，看看石桌上茶，嫌恶道：“怎么又是茶？朕前几天不是让人送来些雨前龙井么？拿出来给朕泡上！”

苏兰芷应了是。让文瑞去给皇帝泡茶，泡好了她双手奉给皇帝：“陛下尝尝我这个宫女手艺。她可是学了好久呢，也不知合不合陛下口味？”

皇帝品了一口，说：“勉强可用，不过比你泡茶要好上几倍，你什么时候能学学这些风雅之事？旁人都喜爱中君子和中高士，偏你喜爱这无甚特色蔷薇，真乃俗人一个！”

苏兰芷笑道：“奴才本就是俗人，喜欢些俗俗物才算应景，就不玷污那些君子高士了。”

皇帝摇头：“说你俗也是冤枉你，瞧瞧你这院子，布置舒适雅致，哪有一丝俗气？只是不肯用心罢了！不过你怎么想起院子里种两棵枇杷树？没听说你喜欢枇杷呀？”

“倒不是喜欢枇杷树，而是喜欢两句话：‘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陛下不觉得这两句话很感人，读起来就有种想掉眼泪冲动？”

“……《项脊轩志》？”

“是呀，陛下真是博学，奴才随意说两句话，陛下马上就能想到出处，奴才佩服！”

“这不值什么。”皇帝嘴上虽谦让着，脸上得意之色却挡都挡不住，说：“这句话细品确实韵味悠长，虽无一字说悲伤，但悲伤眷恋之情却溢于言表，颇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之感，与苏东坡‘十年生死两茫茫’有异曲同工之妙，原来你喜欢是此中寓意啊！”

“其实奴才喜欢银杏树，‘公种孙得食’，银杏树又有长寿树之称，听说能活上千年，寓意好还其次，奴才就喜欢那高高大大树冠，想着树下乘凉一定很美，而且还可以树枝上挂上秋千，奴才抱着茉雅奇坐秋千上，或是给她讲故事，或是说说私房话，那肯定和神仙生活差不多吧？”苏兰芷说着脸上露出向往之情，感觉到胤禛拽她衣服，一低头看到他一脸‘我有话说’表情，乃问道：“你想说什么？”

别看胤禛年纪小，苏兰芷对他教育可从未放松过，他规矩礼仪绝对无可挑剔，大人们说话时，没有问他就不能插嘴，苏兰芷和皇帝说话，他就安静听着，他想发表意见就拽拽苏兰芷衣服，苏兰芷一问，他忙不迭说：“额娘，还有胤禛，抱姐姐，也抱胤禛，胤禛也要听故事，额娘别忘了我呀……”

苏兰芷给他一个脑崩：“放心吧，忘不了你！真是，什么事儿都要插一脚，哪儿哪儿都有你！”

皇帝看不得有人欺负他儿子，把胤禛拉过去揉揉脑袋，瞪苏兰芷：“你打他作甚？！”

苏兰芷不跟护短男人一般见识，当没听见，拈了块小蛋糕吃了，胤禛靠皇帝怀里，一会儿就不老实了，他站累了想找个地方坐坐，看看额娘肯定不会抱他，仰着脸看看阿玛，嗯，脸色比额娘好看，于是手脚并用想爬上皇帝膝头，皇帝哪儿见过这个，别孩子没人敢对他撒娇，太子又早慧，加上身边人教着，对他尊敬濡慕有余，亲近不足，就眼前这个小不点儿，敢往他老人家龙腿上爬，而他竟没有一点呵斥他想法，干脆捞起他放腿上。

胤禛马上给皇帝一个超级笑脸：“阿玛真好，胤禛喜欢阿玛了！”这是他向苏兰芷卖萌惯用手段，虽然对苏兰芷这听惯了人没多大用，对上皇帝却作用明显。

苏兰芷眼看着皇帝神色软了下来，看胤禛目光暖暖，眼神很是慈爱，她就知道自己这步棋又走对了。一堆尊敬但疏远儿女中，有一个儿子只把他当阿玛看，像寻常人家孩子那样撒娇、亲近，皇帝肯定会对他另眼相看，有太子，胤禛不能成为受重视儿子，但他可以另辟蹊径，当皇帝贴心儿子——不过这只能孩子们都还小时用用，等胤禛再大一些，苏兰芷就会告诉她汗阿玛和阿玛区别。

胤禛坐皇帝腿上，小脸笑很是满足，抓起石桌上瓜子，剥开一个送到皇帝嘴里，这行为就比较出格了，不过皇帝不意，他反而乐其中，任由胤禛喂他一个又一个瓜子，也不介意那是他不喜欢话梅味了，果然当老子自己儿子面前都有像个傻瓜时候。

父子俩玩不亦乐乎，苏兰芷微笑看着，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正不是滋味。以这个时代眼光来看，皇帝一直对她很好，好让很多人嫉妒，对她孩子也很好，不管以后如何，现皇帝对她孩子是真心实意，而她对皇帝却是利用多一点，这个认知让苏兰芷有些歉意，暗自决定以后对他好一些。

皇帝玩够了，转头对苏兰芷说：“朕今天命宗人府重修玉牒，会把胤禛他们记入玉牒。朕早年夭折那几个孩子就不做排行了，这么算下来，胤禛排行第四，以后就是四阿哥了。”

可算是等到了。苏兰芷暗想，嘴上却只说：“知道了。”皇帝又说：“朕瞧着‘胤’这个字着实不错，这几个带‘胤’字孩子都养住了，早年把保成改正胤礽，朕心里还有过担心，现算是能够放下心了，朕决定，以后孩子都以‘胤’字起名，只是如此一来，保清名字就有些尴尬，你说朕要不要也给保清改个名字？”

苏兰芷心中暗奇，皇帝这是跟她商量吗？他不是应该去问人家亲额娘吗？不过苏兰芷一贯作风就是，不管皇帝什么态度，她只依照本心做事，于是想了想，说：“论理这话不该奴才说，不过陛下问了，奴才就大胆说两句，依着奴才想法，还是觉得改了好，不然只他一人跟弟弟们不一样，只怕保清阿哥心里也不舒服，就像奴才，若是只有自己跟姐妹们名字不配套，奴才肯定会胡思乱想，认为是阿玛额娘不喜欢我才会这样。”

皇帝点点头：“兰芷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朕也是担心保清乱想，才想给他改名，既如此，朕回去好生琢磨一下，定要找个寓意好字才是。”